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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生变故
1999年冬夜的风卷着雪粒子往领口钻。陈成耀缩着脖子往家跑,怀里揣着从赤脚医生那偷来的葡萄糖粉。路过晒谷场时听见李彩凤在嚼舌根:"王家捡的豁嘴崽子克亲哩,听说老陈在新疆的腿..."
瓦片擦着李彩凤的棉鞋砸进雪堆。陈成耀蹲在草垛后,看那女人吓得打翻酱油瓶,黑褐色的液体在雪地上蜿蜒成扭曲的蚯蚓。他摸出弹弓瞄准李家窗台上的腌菜坛,却在松手时转了方向——狗剩正趴在王家院墙上,豁开的嘴唇结着冰碴。
"冻死你个小傻子!"陈成耀把弟弟拽下来时,摸到他棉袄里鼓囊囊的烤红薯。狗剩把烫红的手心贴在他脸上,热气从残缺的唇齿间漏出来:"哥,甜。"
这个称呼让陈成耀愣住了。他想起三个月前的雨夜,狗剩发着高烧说胡话,他背着人趟过五里泥路去卫生所。那时贴在背上的小身体像块火炭,断断续续的气流拂过后颈:"哥...别扔..."
粮票作废那年,陈富国从新疆寄来张黑白照片。背景是灰扑扑的砖楼,他拄着拐杖站在向日葵地里,信上说组织给分了县城房子。王桂花对着信纸发了三天呆,最后把攒着给狗剩治嘴的压岁钱换成火车票。
搬家的板车经过村口老槐树时,十二岁的狗剩突然跳下车。他踮脚摘下枝头最后朵槐花,小心地放进陈文媛的搪瓷缸——那年她咳血,是他偷摘了李彩凤家的蜂蜜调槐花水。
县城筒子楼的走廊永远飘着煤烟味。狗剩趴在水泥窗台上看操场升旗,开裂的嘴唇随着国歌节奏轻轻翕动。陈文媛往他书包里塞了包话梅糖:"有人笑话你就给颗糖,记住了?"
但第一周狗剩就挂着彩回来。五个男生把他堵在开水房,为首的捏着鼻子学他说话:"解...放...军...叔叔...好..."他书包里的课本泡成了纸浆,却紧紧攥着颗没拆封的话梅糖。
陈成耀在汽修厂卸轮胎时听说了这事。他抹了把脸上的机油,突然抄起扳手往外走。那天傍晚,狗剩看见哥哥被警察押着走过操场,工装裤上沾着可疑的红漆,像面被撕碎的国旗。
"唇腭裂二期修复最佳年龄是12-15岁。"县医院的白炽灯管嗡嗡响,女医生钢笔尖戳着病历本,"孩子得先做牙槽植骨,费用大概..."王桂花捏着缴费单的手在抖,那串数字比当年李彩凤说的"克亲"更刺人。
手术前一晚,狗剩在阳台找到陈文媛。她正对着新疆寄来的新汇款单发呆,月光照着"伤残补助金"几个字格外冷清。"姐,疼吗?"狗剩指了指她手腕的烫疤——那是当年李彩凤说他是灾星时,她泼向对方的开水溅到的。
陈文媛用红头绳把他过长的刘海扎成小辫:"知道为啥叫你狗剩?"她突然笑出声,"娘说你命硬,阎王殿前啃了看门狗的饭,这才被扔回人间。"夜风扬起晾在铁丝网上的校服,像面投降的白旗。
麻醉剂注入静脉时,狗剩听见走廊传来熟悉的骂声。陈成耀正和护士争执:"纹身怎么了?老子献血证攒了三大本!"他昨天刚在胳膊文了行"保家卫国",歪扭的字迹盖住打架留的疤。
无影灯亮起的瞬间,狗剩突然抓住医生手腕。长期不说话让他的嗓音像生锈的刀:"能...留着豁嘴吗?"他睫毛上还沾着陈文媛给擦的雪花膏,亮晶晶的,"我爹...认得。"
走廊爆发出摔东西的巨响。王桂花终于撕了汇款单,碎纸屑雪花般落向抢救室的红灯——陈富国的遗物今天清早到家的,军功章压在诊断书下面,肺癌晚期那个词,比当年雪夜捡到的婴儿还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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