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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屋
阁楼上,衣帽间内。
林方好在衣柜里翻出唯一的一条厚围巾,抓住手里揉捏两下,围巾肉眼可见缓缓回弹,灰色手织围巾看起来已经浆洗得褪色,但是支数足抓在手里还是非常暖和。
羊毛围巾轻便,戴在脖子上既不会有负担又能挡风保暖,再合适不过。
拿好东西准备下楼,路过了书房,突然想起来还有东西要交给他,于是又绕回去,拿盒子装起来一起抱在怀里。
回头路过楼梯转角,瞥见窗外风雪急促,寒霜遍地清冷异常。
一想到想到她哥唠叨的样子,林方好乖乖低头把将衣服扣子系好,心想免得又被她哥说。
——
林方好拿好东西,推着平车来到仓库,一进门,就看见陈引乔正抱着胳膊靠在架子上,正仰着脑袋发呆。
顺着他的视线也仰头看过去,房梁上落灰的雕花和一架木骨灯笼。
林方好左右打量,百无聊赖的收回视线,乖乖待在一旁。
一等就是十几分钟,还是没有回神的迹象,林方好轻咳一声,身边的人像是没听见一般。
她也不恼,只是一边打开围巾,掂起脚慢慢绕到他身后。
拍拍他的胳膊,待他回头瞬间,蹦起来猛地将围巾扑在他脸上!
这边,陈引乔被突如其来的黑影吓一激灵,踉跄后退了几步,眼前一片黑暗。
陌生的触感让人汗毛耸立,条件反射一把将脸上的东西揪了下来,低头一看,只是一条围巾而已。
抬头看到林方好在捂着嘴笑,陈引乔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围巾。
又抬头看了躲在置物架后,脸上带着笑意的妹妹,愣愣半天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过去逮人。
林方好见她哥过来拔腿就跑。可惜吃了不爱运动的亏,林方好还没跑几步,就被陈引乔捉住胳膊,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投降耍赖,直说再也不敢了。
陈引乔哭笑不得,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骂道:“又菜又爱玩”。
林方好开口就是转移话题:“哥,你刚刚在看什么?我在你边上站半天了,都没发现。”
陈引乔伸手拉她起来,瞥见她笑得弯起的眼睛,然后问她:“我在看你这房子的画。我看这梁上的壁画,好像在哪见过。
我最近忙着装修,一直在斟酌做什么风格好,我估摸着爷爷会喜欢从前的老房子,但不知道你姐喜不喜欢,但是她上次说喜欢你家的布置摆设,正好这趟过来,让我找找思路。”
“话说,你们这院子是哪位师傅砌的,等我问了他们,也好去请人帮忙。”
林方好也不太了解,这房子建成的时候她爷爷都还没出生:“有些记不清了。”
陈引乔颔首:“只说你还知道的。”
林方好盯着房梁上的如意兰花不语,半晌,脚尖碾着地面低头思索。
重新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些涟漪:“只记得家里账户图纸上写的,有一位姓钟的老前辈参与,好房样子上有他的印章,想来应该是这位老先生主持设计。
我看到图纸的时候,图纸已经磨损,具体是什么名字我也分不清楚了。
不过,院子建好至今已经大几十年,完工还是太爷爷小时候的事情,想来这位钟老先生应该已经过世。”
院子很大,加上前后菜园花园等,占地几十亩。
听大人说是祖宗传下里的四合院改的,白粉墙、小青瓦、石板路、曲木桥等特色的水乡建筑罗列其中,木桥、水廊、水榭、主屋大门上大部分建筑用的是本地木材,榫卯结构,精巧异常。
林家的长辈众多,尤其是太老爷爷那一代七八个儿女,大家一起出钱修了这个大院子,一起住了十几年。
直到大家成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分开,去别处谋生。
或是结婚搬去城里、或是出国做生意。只留下岁数最小的祖爷爷在家尽孝,房子自然留给了他唯一的儿子,也就是林方好的爷爷。
“再后来,就是我爸妈结婚的时候大修了一回。当时去请了山脚下独居的那位,就是那位叫郭垒的老师傅主持的。
起工时,他听说是院子他师叔的手艺,也就没做太大的改动,只依照着原来的样子修复。你看的这间屋子,本来是留着给我爸妈俩做书房用的。”
林方好把手里的红色匣子敲到他手心,接着补充道:“只是后来空出来了,爷爷看这房子通风好又避开强光,就拿来存放东西。”
说到这里又停下来,半晌后继续道:“这些图案都是一脉相承的,或许你小时候在村里的老房子里见过。”
陈引乔嗯了一声,接着又问了雕刻、木工手艺匠人的情况。
林方好说等她回去翻一翻留下来的账本再告诉他。
说着说着,她忍不住问他:“哥,以后你们要住村里吗?不是说在城里买新房吗?”
陈引乔微笑着点了点头,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城市里的房子太贵了。
说道这,林方好反而劝他:“哥,建这种老房子很费钱,而且一开工就是好几年。”
“我们家是有老房子打基础,尚且掏空了家里大半的积蓄。不说搭建的费用,单单是每年维护都是一笔很大的开销,要不是爷爷...... 我也早就搬走了。”
老房屋人气不足不易保存,院子里大部分都是木质结构,江临四季多雨,若是不注意保养,外边的木头很容易被水浸蚀,腐败成松散的朽木,故而每几年都要修复保养。
爷爷每年都请修缮工匠日常保养、大修小补,但是还是有许多室外的许多建筑因常年被水汽侵染,渐渐木板长满茸茸青苔,只不过现在被雪盖着,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当年的那些匠人如今年纪都大了,只怕不会接这种大活了。”
“我家前几年不是也大刀阔斧的加装改造嘛,你别看着老房子漂亮,其实住着远没有钢筋水泥房子那么方便的。”
陈引乔听后面露遗憾,迟疑片刻:“要是只打算比照老院子格局,不做太大规模,应该花不了多少钱。况且我只是借鉴一些室内风格,不是要修一个园林。”
林方好见他实在喜欢,无奈表示之后会去找一找从前的图纸送给他。
陈引乔点了点头道谢后不再过多追问。
一时四下无声,陈引乔终于发现她塞到自己手里的东西了,一脸疑惑地举起手里镶嵌螺钿的梅花纹大漆首饰盒子打量。
林方好适时解释:“是答应给雅青姐的礼物,做的不好,也请别嫌弃。”
陈引乔拨开搭扣,两只手指小心捻起来其中一只耳铛,点翠竹叶、缀着莹白珍珠和红玛瑙的小首饰,圆润饱满的珠宝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反射出温润的光泽。
放下耳坠,用手拨弄匣中的多宝璎珞,蝴蝶和折枝花纹玉石背面,小篆刻写邹雅青三个字。
陈引乔眼神里满是惊艳,对她夸道:“怪不得你姐常常说你手巧,着些小玩意做的真不错。”
林方好听他这么说也露出点点笑意,嘱咐他收好。
陈引乔上下打量,兀自又点头又赶紧给邹雅青收好,先一步放回车里。
回头从里衣口袋掏出了一个厚厚的红包,在林方好惊讶的目光中递了过去。
“哥,我已经成年了,小孩子才收红包。”
林方好手忙脚乱将红包推了回去,一边把口袋捂住一边后退。
陈引乔一把抓过她乱动的手,不容拒绝地将红包塞进她外衣口袋里。
拿出长辈的口吻说道:“这是我爷爷的心意,听话,收着。”
“我记得你去年都收了。今年我爷爷还给你,明年我和你姐姐也会给你。家里的小孩都有,你也会有。”
林方好呆呆得看着手心的红包,愣站在原地。
——
这场雪只落了半个时辰眼看如今雪渐渐小许多,陈引乔心里想着山上老人家,着急赶过去看望。
和她打了一声招呼后将围巾往脖子上一卷,冒着小雪出去将大箱子搬到车上,给她送到仓库里。
坐回车里,拿出钥匙打算启动,想起还有事没交代完,转头又问她:“我爷爷叫我问你,今天晚上要不要去我家里吃年夜饭?”
林方好抓着袖子不语,她听说今年雅青姐的家人也会过来。她突然跑过去凑热闹,来来往往都是不熟的长辈也很尴尬,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去。
陈引乔看她沉默也不催,出了院门,到大道才开口:“想去的话,我现在等你回去换衣服。不想去也行,你开心最重要。”
“算了吧,我还是不去打扰你们好了。”
林方好声音不大,但是还是被陈引乔听了个一清二楚,当即反驳道:“胡说什么?都是一家人怎么就打扰了?”
虽然不赞同,但陈引乔对她的回答一点都不意外:“好啦,别纠结了,等晚一点我们做好了饭。
你雅青姐姐昨天一直念叨着要送点吃的给你,待会记得早点出来接她,别让她冻着了。”
说完又瞟了一眼她的棉拖鞋:“快回去烤火吧,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便重新坐回车上。林方好跟着车走了一段,反复叮嘱他注意地面,直到车尾都看不见了,才缓缓移步进门。
————
林方好从里屋搬出一张板凳,坐在门口继续等雪停,然后就可以快递全部搬回暖阁里。
院子一池浅塘,上面建了个木桥,对岸就是连着长廊的暖阁。
暖阁临水而建,即使冬天将门窗关上在里面吹空调也不太闷。
林方好扶着额角冰冷的发丝,放空思绪。
檐上瓦片上越积越厚的雪团。
待休息够了,林方好先起身找废布料包住平车金属把手,然后将剩下轻便的东西搬上车。
最后一件搬完,她重重哈出一口白汽,拖着沉重的箱子过桥,路过第一木板时就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桥面木板轻轻地晃动着。
曲桥没有建在池心,两岸池宽不足三米,建立之初是引了山上的泉水流入,活水清澈,可以养鱼,也可日常用水。
今年冬天温度降到了罕见的零下几度,连续几夜的低温,池面罕见的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过了桥顶往下坡段走,箱子隐隐有脱手的趋势。
可能箱子太重,林方好猜测。
把手有些抓不住了,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四周,左右都没人帮忙。
换到侧边扶着箱子,另一只手稳住方向,企图换个方向用力。
幸运的是这个方法有用,林方好小心翼翼的后退。
眼看快要下桥了,林方好听到“咔嚓”一声异响。
心里咯噔一瞬,下意识将车子用力推下桥,然而木板却承受不住砰的一声断了,两个车轮悬空,摇摇欲坠。
惯性让她猛地往边上倒去,林方好手急眼快伸手扶住,经过一番扑腾,终于碰到桥上栏杆。
但是还没等她站稳,又是一个巨响,整根护栏被撞倒带着林方好一起坠下曲桥。
伴随着,一阵天旋地转地下坠,狠狠砸在冰面上。冰面碎裂,水花四溅,眼前是一阵阵发黑,短暂失去意识。
很快越来越多冰水涌来,意识逐渐清晰......小腿下,好像被石头硌着。
林方好试探的缩回小腿,身下传来剧裂的撕裂感,她清楚感觉到骨头刮到血肉的触感。
林方好疼得蜷缩起身体浑身发抖,她想起身看看自己的情况,可是她手臂痉挛,支撑起身体好不容易抬起一些,坚持不住又迅速跌回去。
天不遂人愿,情况没有好转,她的脑袋也猝不及防撞在池壁上,一阵头晕目眩,意识也逐渐模糊。
一瞬间冰冷的麻木过后,池水一层一层刮过血肉,肌肉反射性抽搐。
另一只腿不受控制地胡乱蹬几下,粉红色的池水飘荡开,慢慢的又晕染成鲜红色。
浓稠、汹涌、温热、鲜红的血液,清晰地、止不住地喷涌着落地,身边激烈的碰撞声伴随着哭喊在她的脑袋里回响。
所以感官都被声音控制,大脑承受不了刺激,将一切世界蒙上一层带着光斑的滤镜。
又一次,口鼻像被人堵住。
伴随着剧烈地咳嗽,林方好在窒息中猛然睁开双眼。
大脑传来一阵刺痛嗡鸣,来不及调整呼吸,肺和喉咙像堵住了一样,只能发出“嗬呲,嗬呲”的喘息。
体内一阵阵的心悸和手脚麻木,层层睡意袭来。
林方好不敢再细想,脑海中却像走马灯一样一瞬间闪过很多回忆。
她害怕的紧紧闭着双眼,颤抖着睫毛眼泪喷涌而出。
......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咬牙呜咽着调整呼吸。
颤颤巍巍地抬起刮伤的手捂住口鼻,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咬紧牙关抿唇憋气。
血淋淋的手指扒着岸边的碎石,缓解了自己沉入水中的趋势。
崎岖尖锐的石头刺入皮肤,更多的血液涌了出来。
氧气消耗的很快……
林方好还是支撑不住双手卸力掉落水中,溅起一小滩涟漪。
水波轻轻撞着她的脸颊,睫毛轻轻颤动。
湖面的水波纹很快散去,池塘恢复往日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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