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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
纪晴辞职后,每天都差不多睡到中午十二点,为了赶今天中午的飞机,特意起了个大早。
简单的洗漱,没有化妆,换了身衣服,戴上口罩就出发了。
如果时间来不及怎么办?
以前她总认为:那就明天再去吧。
——
“发生紧急情况时,面罩会自动脱落,氧气面罩脱落后,用力向下拉面罩,将面罩罩在口鼻处…”
纪晴对注意事项里提到的氧气面罩,救生衣,安全带这些使用方法已经熟的不能再熟了,甚至可以闭着眼睛跟着空姐一起背下来。
辞职后基本都是睡到中午才起床,早就养成了新的生物钟,今天为了赶这趟飞机,起了个大早。纪晴哈欠一个接着一个,眼角沁出眼泪,揉了揉眼睛,很想把帽子往头上一盖,直接就睡觉,但还是耐着性子听空姐介绍。
纪晴总觉得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纪晴每次坐飞机都会带件外套,防止着凉。这是从小跟家人一起出门养成的习惯,现在自己一个人也是如此。
这次顺手拿了放在衣架子上的冲锋衣,黑色的面料正好可以遮光,纪晴打算眯一会。
只是少有的,身体十分困倦却一直睡不着。
周围有人喷了香水,很素雅的味道。
是“雾霭”。
脑海中浮现的是16岁的林海。
下午阳光正好,咖啡豆的香气如咬下的第一口黑巧那般醇厚,干净的校服衬衫,骨节分明的手,林海和那簇斜斜映着窗户的光线融在一起,不徐不疾地将礼盒递给她。
玻璃瓶中透色的液体晃荡着,毛边标签上手写着“a shroud of mist”。
这是八九年前很火的一款香水,似是在雨后的山间小道行走,潮湿的土气、被雨水洗刷后的植物的蒸腾出的清新、空气中传来的若有似无的老山檀香…
几乎是瞬间,她就爱上了这样的气味。
这是她第一次在高中有了朋友,也是第一次在高中收到了礼物…
____
每个学校都有年级第一,但能兼具身高与外貌的实在少见。
巧的是林海三者俱全,不仅如此,他性格理性利落,乐于助人,人缘极佳,在第十二中学算是风云人物了。
与他的相识,只不过是一次在操场上捡到了他的饭卡…
青春的悸动似春日枝头初绽的花苞,小心翼翼又蠢蠢欲动。
林海跟她成为朋友就已经很令她诧异了,毕竟在班里并不会有人搭理她,她可以说是实实在在地遭受了两年的孤立。
高中时的纪晴顶多是清秀,在这样单一审美和攀比严重的环境里,那个时候的她,实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出众的地方。
面对林海,她是自卑的。
自卑家境、自卑外貌…
林海:
【我喜欢你】
在收到林海表白的短信时,短暂的欣喜后是更深的自卑。
犹如烫手山芋般将手机丢到被子里,趴在书桌上,大脑一片空白。
林海接着发:
【你很好】
【你很好看】
【你的性格也很好】
【第一次看见你,在我们班门口,我就喜欢上你了】
少年的爱意莽撞又赤诚,如不熄的火焰,点亮了纪晴,也照亮了那段青涩的时光。
在脱离家庭的环境下,他们都暂时变成了正常的人。
相处中带来的温暖、沟通、包容和信任,是家那扇紧闭的门后所缺失的光,柔的正好,暖得叫人贪恋。
———
在大学心理学课上,心理学老师提到过一个理论——“爱情三要素”。
激情——性激情和欲望
亲密——真诚和理解
承诺——投入和奉献
纪晴记得,在高中心理课上其实也听过,只不过当时的她觉得真挚的感情可以冲破一切。
——
在高中快两年的相处中,两人心意逐渐相通。高考后,林海表白,纪晴犹豫,最终决定遵从自己内心。
他们决定开启一段亲密关系。
但高中所经历的人和事,是纪晴挥之不去的阴霾,高考前她就已经决定一定要去北方读大学,彻底远离这个地方。她不会为任何事物妥协这点。
林海反抗父母的控制,在填志愿时填了和纪晴一个城市的另一所理工大学。
天不遂人愿,林海一志愿分数暴涨,最后还是被他们省的一所985录取,读了计算机专业。
两人一南一北,相距三千五百公里,飞机要中转两趟,再加两趟高铁。
廉价航空和高铁票一起,一趟要花三千,来回就是六千。这对大学生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同时还要一整天的时间。如果是坐火车则要48小时以上…
——
纪晴咽不下当初分科时的那口气,尤其是区别对待的对象还是高一班里带头孤立她的女生。
“小绵呀,年级前十,选文科理科都可以的。”数学老师对刘木棉和她妈妈说着,分析刘木棉的优势所在。态度之和蔼,如沐春风。
纪晴和沈玉曼排在刘木棉和刘木棉妈妈后面,她忘不掉班主任不屑的眼神和区别对待的态度。
哪怕在数学和物理都只能考二三十分、语文英语七十分、理综不到一百的程度,纪晴放弃了从小擅长的文科,选了理科。两年力挽狂澜,将总分提到了211的水平,数学和物理依然不好,但她能考140+的语文和英语,80+的生物和化学。
打心底里纪晴是对理科毫无兴趣的,高考选专业时随便选了生物,平常忙到甚至只有每周日的晚上才有休息时间。
单从时间上看,两人本科期间是一周六天的满课,除此之外还有做不完的实验和打不完的比赛。
自从高中之后,纪晴父母生意彻底失败,可以说是彻底回归了大多数人的生活。纪晴每个月生活费和大多数大学生一样,一千五。
做兼职么,不现实,没时间,好在有竞赛奖金和奖学金。林海是独生子,父母都是国企管理层,同时有父亲和母亲的抚养费,每个月的生活费也算可观。
每个假期的旅游,就是他们为数不多相处的时间,积累下来,也将国内热门的景点粗略地逛了一圈。
即使他们恋爱的日常大多是分享早餐、晚餐,诉说早安、晚安,外加偶尔在熄灯前打打视频。
但还是这样坚持了两年。
在两年里,她也曾在时光的缝隙里静静描摹过他们的未来…
老师和程序员组成的家庭,也许有一个像她的女儿,或是像他的儿子,一家三口和美安乐。
——
正如普罗泰戈拉所言:人是万物的尺度。
对于不同事物的判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标准。
而在没有和一个人深度交流之前,永远也不会触及他们内心中潜藏那些真实的、不会改变的部分。
纪晴和林海家庭环境相似,在某种程度来说,有时候他们像是互相为自己选择的“家人”。
林海是在父母的暴力和父亲多次婚姻下长大的,而纪晴是在父母的情感虐待和漠视下长大的。
他们的童年充斥着许多一样的底色,恐惧、愤怒、暴力、不安、冷漠、反复无常…
相似的遭遇,相似的缺爱,他进化出冷漠的心,她进化出冷漠的壳。
林海的面具是“善良”,他可以给所有人鼓励,但纪晴知道,他无法给任何人真正的共情。
在这方面,纪晴和林海完全相反,她的面具是“冷漠”,可以共情所有人,却无法给别人真正的鼓励。
爱是流动的——“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
一个没有被爱过的人,又怎么可能马上学如何爱人呢?
这段感情的结局,从开始时就注定了。
——
大一时,由于物理上远离了恶劣的环境,纪晴短暂地好起来过,但又极速下坠到更暗的深渊。
也许是从林海对前女友的态度开始…
林海的前女友有抑郁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一次次的纠缠,林海一次次的帮助,换来的是他前女友变本加厉的道德绑架。
纪晴觉得痛苦,却无法放手。
不!可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当她不论多少次提出分手,林海说抱歉,不要分开,我爱你,你很好。
林海一次次地挽回,她一次次地心软。
现在,纪晴知道了——没有人能抵挡这样的诱惑,这是“无条件的爱”呐。
…尤其是她这种无比渴望爱的人。
这份“爱”,没有原因、不会消退,只因“你”是“你”,只因“你”就是“我爱的人”。
…不论你是怎么样的,不论你做什么,都会被爱。
那个人都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坚定地告诉你:我爱你,你很好。
这就是纪晴内心深处最渴望的。
——可这是一份“看似”无条件的爱。
在这样的过程中,她以为她得到的是爱。
可这是病态的。
她甚至以为有病的是自己。
其实不是的,没有人会在明知道前男友已经有女朋友情况纠缠不休,也没有人会在有女朋友的情况下仍然一次次满足前女友过分的道德绑架。
有病的从来都不是她,只是她当时看不清。她对爱的渴望远远大于理性思考的能力。
选择性遗忘这样的真相后,还要一次次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以后不能再这样“乱发脾气”,一定要和林海好好沟通。
殊不知,林海毫无边界感的善良就是造就这一切的根源。
仿佛进入了一个怪圈,林海安慰前女友,她“发疯”,林海道歉,她“自我反省”,认为下次不该再这样“使小性子”了…
只有走完这一圈后,她才能彻底冷静下来,发现这个弥天大谎的真相,但很快,她又忘记的干干净净。
她甚至认为自己变成了一个歇斯底里、内心扭曲的“怪物”,变成了她自己都害怕的模样。
——
在和林海不断地争吵下,大三下时林海似乎开悟,逐渐断开和前女友的联系,就当一切似乎都在变好时…
纪晴发现,那个自己心中曾如春日微风般温柔、行事理智的少年,竟不知何时成了一个常吹嘘自己在饭局上结识了何等人物的陌生模样。
矛盾下脱口而出的那些认为她“没有脑子”“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你怎么还跟高中的时候一样没有逻辑?”
林海不会不知道,这就是那些校园欺凌她的人,用来攻击她的话语。
到最后,林海的言行居然与她记忆中那个软弱无能、对家人暴跳如雷、推卸责任的父亲般相似。
纪晴恍然大悟。
也许林海从来就是这样,只是她不愿意看见。
这样的认知比任何言语上的伤害,来得更让她清醒。
父母的冷漠永远是刺伤她最深的刀。
人不愿意醒来,是因为还不够痛。
——思绪之间,只剩唏嘘。
纪晴一次又一次强迫自己理性地思考这段感情。
在这段感情里,爱是什么?
她已经不知道了,或许不只是在这段感情里,而是她从来就不知道。
幡然醒悟后发现,原来在这段感情里她的痛苦一直大于快乐,林海和前女友的行为可以算得上出轨,原来…
在毕业前夕,纪晴终于下定决心。
看似是与林海的情感问题,但又不仅仅是。
她习惯了逃避。
和林海这样的拉扯让她痛苦,也能让她感到被爱。
如沉迷于幻境中偶尔的醒悟,纪晴不愿真正的醒来,而是选择在玻璃碴里舔舐冰糖的碎片。
停留在痛苦中,可以获得扭曲的安全感。
离开这样的舒适圈,改变是艰难的,不是谁都有这样的勇气。光是想想这样将自己扒皮抽筋再重组的痛苦,倒不如怨天尤人来的自在。
总之,“人怎么会让自己痛苦呢?”,抱着这样的念头,进而最大程度的、心安理得地削弱自己的主观能动性。
比起在意林海,在意一段木已成舟的恋爱,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再逃避了,她应该面对真实的自己,应该成长成一个真正有能力独立的人。
——
“我们分手吧”
“好”
这是纪晴与林海最后的对话,没有见面,同样相隔3500公里。
——
回想起昨天刚在社交软件上刷到的异地恋,这个话题热度经久不衰。
评论区无非是这些讨论:
“异地恋不如跟ai谈,悲伤的时候连一个拥抱都不行,这样的恋爱有什么意义?”
“异地恋五年不劈腿算我输。”
“我和我老公异地了十年,现在结婚了,孩子都五岁了。”
“我跟我女朋友熬了七年,最后商量彩礼谈崩了。”
……
——这样的恋爱如何能长久?
她现在依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异地恋么?
其实跟异地恋无关。
评判林海的对错吗?
不,她更想成为更好的自己。
——
纪晴熟练无比地摸索着包里的皮质收纳包,她习惯把纸巾和唇膏放在这里。
抽出一张后,利落地抖开又重新叠成四分之一大小。
摘下帽子,带起的微风拂过脸颊,一片凉意。
三年过去,她早已不会因为林海或者是那一段感情而感伤,这姑且算是成长的眼泪。
不过她的习惯依旧没变,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爱哭。
回到家,闷头倒在床上,往被子上一趴,大事小事,没有哭一顿不能解决的,如果不能那就两顿。
工作熬夜太累,咽喉炎犯了还得上一天课,又或者是听到了一首歌,看了些电影电视剧…
总之,哭和笑没有区别,都是情绪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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