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柯】一瓶混沌的酒

　　哥顿变了。
　　这是哥顿从审讯室出来后，很多人都发现的微妙事实。

　　“该怎么形容呢?”那个透露消息的底层成员摸了摸下巴，“其实嘛，人还是和以前差不多，不贪功，对下面人挺好的。就是……”
　　“话变少了。”
　　“做任务更麻利了。”
　　“还忘记了很多事。”有个人抱怨道，“明明几天前还夸我能力不错，我还以为能提上去了！”还有一个知情者跟着吐槽：“他现在几乎每天都跟着琴酒跑任务，上次我只是跑个腿，结果碰到琴酒在现场，吓死我了！”
　　最终他们都齐齐发出了感叹，大概是哀悼一个好上司果然很难维持长久。

　　在旁边擦杯子的金发调酒师浮现出一丝古怪的微笑。在那群闲得无聊乱八卦的底层成员离开后，调酒师颇有闲心地给琴酒发了条讯息：
　　[最近任务愉快吗?听说哥顿从审讯室出来后很得力呢。
　　--Vermouth]
　　大概过了几分钟，那边才慢吞吞地回了个句号。
　　贝尔摩德笑着给自己调了杯酒，一饮而尽。

　　#
　　哥顿变了。
　　这是伏特加的想法。这几天待在琴酒身边，他的感觉最为明显。
　　伏特加贫瘠的词汇无法形容哥顿最初几天的奇怪状态。
　　他忽然变得从不掩饰对大哥的关注，做任务的状态也从以前的沉默寡言，变成现在总是时不时地找话题和琴酒聊天。
　　一定要比喻的话，哥顿现在在伏特加心里的形象，已经从过去默默做事的硬汉同僚，变成了喜欢上蹿下跳吸引上司注意力的毛躁小子。
　　昨天他们在车上聊了下关于烹饪的话题，今天就变成了拍卖行的某件高价成交的收藏品猎枪。
　　“很优秀的手感。”哥顿提到，“但是溢价太严重了。”
　　“重金买下一堆废品。”琴酒简要评价。
　　伏特加并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突然就能聊了起来。

　　以往只会默默做事的哥顿，忽然学会了在任务里主动招惹琴酒。
　　“比比吗?”哥顿在蹲天台时突然用耳麦给琴酒传讯，“我现在的射程过了七百码——我赌他从电梯四楼出来。”
　　“应急楼梯出口。”琴酒还是不咸不淡地回应道。那时候他正在另一个制高点上观测，哥顿所在的天台、目标所在的大厦都在他能掌控的视线范围内。
　　而后，琴酒抬起原本闲置备用的狙击枪，两个地点、不同方向——
　　那场任务的目标和他的替身同时毙命。

　　很难说清楚，伏特加在看到这副场景想起了什么。大概是想起他还在老家时，和小伙伴比谁弹弓弹得远吧。
　　最让伏特加不解的是，大哥居然真的愿意搭理那些没营养的废话。
　　该死，伏特加有点嫉妒了，哥顿他到底什么时候和大哥培养出这样的兄弟情？

　　#
　　日暮，暗巷。
　　脸色发青的男人躺倒在巷子里，后心处向四周蔓延开一大滩血液。
　　尸体一侧，金发的男人慢条斯理地换下溅了血的白手套。前来交易的情报商人见他这副对人命凉薄的态度，喉头滚了滚，脸上却挂起笑容：
　　“人我已经带过来了，你弄成这样，我可不好和我的老板交代呐。”
　　“是吗?”波本似乎很无所谓地笑了下，“但你们老板可是把你交给了我呢。”
　　“波本先生，我想你要搞清楚，我们合作的是你背后的组织，可不是你。”情报商神色不太好看，“我答应帮你找那天的目击者，已经是出于私人交情了！”
　　“那么，从今天开始，你和组织的交易作废。”
　　情报商见他这副完全不顾后果的样子，大脑忽然闪现出一丝白光，快速蹦出的话如烫嘴一般：“你私自——你根本不是怕任务失败被发现。是因为那天……”
　　“砰——”

　　巷子外恰到好处的引擎轰鸣声盖住装了消音器的隐秘枪声，附近埋伏的下属也闻声而动。
　　没有回头看后面忙着替换尸体、清扫现场的下属，降谷零按了按鸭舌帽向前走去，风见裕也见状忙上前几步跟上，和暂时褪去波本伪装的长官低声汇报。
　　“总之，那边对于上次的计划仍有些不满，认为尾巴拖得太长，需要您给个说法。”
　　降谷零忽然停下了脚步，风见也紧急刹车。
　　原来他们已经到了巷子和主街接口的地方。不过几米的距离，外面是温暖的暮色，里面却是晦涩的昏黑。而那些忙着扫尾的同事们，也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各个角落。
　　准点亮起的路灯照亮降谷零的一侧脸，他嘴巴抿成平直的一条线，显现出些坚忍。
　　风见裕也似乎在这沉寂里，感受到了一丝他的不满。

　　“我现在明白了，”降谷零扯了扯嘴角，“为什么在那种时候，他信哥顿居然多过信我。”
　　诚然，为了救苏格兰的这个计划，这半个多月来，他都还在忙着清理那些有可能暴露过痕迹的各种小喽啰，连朗姆和琴酒两方的夹缝针对都无暇顾及。
　　可是牺牲没有理所应当。降谷零想，是的，我做好了自己牺牲的准备，甚至也做好了hiro牺牲的准备…….但如果能做到两全其美，为什么不去做?
　　风见裕并不好对上司的这句话多加解读，接着汇报了最后一件事：
　　“还有，上面希望我们能争取到和哥顿对话的机会最好能把他拉到我们的战线上。”事实上原话并没有这样委婉，风见收到传讯的时候，是近乎命令式的。
　　“哥顿……”降谷零想起来，自己有段时间没关注过他了，“那就转告他们，我不能保证。毕竟和哥顿关系好的是苏格兰，不是我。”
　　且不论哥顿个性如何，以哥顿一向在琴酒身边的位置，一旦擅自联络，那么不但会有自己身份暴露的风险，就连好不容易救下的苏格兰都会功亏一篑。降谷零在心里嘲讽地想，不知道又是上面哪个贪功的鬣狗说出来的话。
　　那一瞬间，风见似乎看到了长官身上那尚未完全退却的“波本”，而他微笑着说出近似威胁的话：“记住，要告诉他们，保住hiro，才能让这项计划继续进行下去。”

　　#
　　任务结束后，哥顿没有急着回自己的安全屋。
　　训练基地里的人见到哥顿又一次半夜不睡觉跑来训练，也都习以为常。
　　和他关系还不错的百加得朝他挤眉弄眼：“很久没见到你这么努力过了，怎么，终于认识到组织工作环境的残酷了?”
　　哥顿没急着理他，而是松了松隔音的耳罩，表情在扫到这次的狙击成绩后放松下来。
　　“你倒是很闲。”哥顿扫了百加得一眼，“朗姆没给你派事情做吗?五次来这，三次都有你。”
　　百加得是朗姆手下的人，对外身份是年轻有为的传媒公司社长。不过他们实际早在进组织前就认识了，平时的私交还不错。
　　和从小在组织长大却没多少野心的哥顿不同，百加得从小在不同国家流亡，见惯了身居高位者拿到的好处，对成为“人上人”有着极度的渴望。自从搭上组织这根线后，他就像发现了另外一个供他尽情探索的新世界。而百加得本人对于站队投靠、派系斗争这些事也是信手拈来，和爱搞事的朗姆很快臭味相投，搞传媒的和搞情报的叠在一起，简直如虎添翼。
　　哥顿在某种层面上，是百加得进组织的引路人，再加上他虽然跟着琴酒，却没什么野心，对百加得更是没什么威胁，偶尔还能在不影响利益的情况下置换资源。两个人的关系反倒比大部分固定搭档要来得稳固。
　　百加得状似忧伤地叹了口气：“那可就要问问你家上司了，上次抓叛徒把我们的人也带进去不少，朗姆私下发了好大脾气呢，现在都还在忙着收拾残局。”
　　“上次?”哥顿摩挲了下手指，有些疑惑。他一直以来对组织的事情其实谈不上关心，但几个重要的节点倒还有印象。可这个时间段，除了苏格兰叛逃这件事，其它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该不会以为琴酒就为了个苏格兰大动干戈吧?”百加得揽过他肩膀，“哦，是你的话倒不奇怪，毕竟你前段时间被关起来了，琴酒也不会跟你主动说这些。”
　　哥顿把他的手拨开：“说重点。”
　　“说这个之前，我得确认一下。”百加得颇有深意的眼神透过镜片看向哥顿，“你知道苏格兰是怎么暴露的吧?”
　　哥顿心念一动，随即想到上辈子看过的资料。难道不是因为他那个相貌相似、又在警察系统工作的兄长吗?
　　但很快，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原本是因为苏格兰死亡才被放出来的，而他这辈子出来的时间，似乎比上辈子来得还要早一些。
　　或许这已经不是蝴蝶效应那么简单。
　　“知不知道，这难道很要紧吗?”哥顿反问了回去。
　　“真可爱啊，哥顿。”百加得调笑着，用问话回答问话的技巧还是他当初教他的，“好啦，其实我们一开始还不确定苏格兰的立场，不过朗姆手下最近招了个厉害的家伙，你应该听过的——波本。”
　　“是波本破获了一部分日本公安的卧底和线人名单，名单上就有苏格兰。”
　　哥顿：“……”

　　与此同时。
　　狭小的公寓作为安全屋足够，作为治疗间却逼仄了些。
　　诸伏景光慢慢睁开了眼，在白光中见到了自己久违的同僚。
　　“诸伏先生，您感觉怎么样?”
　　“谢谢，我没事。”死里逃生的卧底先生颔首示意。在支开同僚、并确认房间干净后，诸伏景光给波本发了一条约定好的暗号短信。
　　很快，那边打来了电话。
　　接通之后，两边都陷入了一种几近温柔的沉默。
　　这些年来，他们做降谷零或者做诸伏景光的时候实在太少，隔着电话，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是降谷零死顶着仓促的计划和调派大批人手的压力，甚至在梦境里也反复推演，才终于在千千万万个让苏格兰致死的瞬间，抓住了唯一一条让好友通往生的途径。
　　最后是景光先问了出来：“你还好吗，zero?”
　　“我很好，你呢?”降谷的声音藏着一丝恳切的颤抖。
　　“我也很好，一直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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