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云渺

　　云渺望着城长的背影，此刻怀疑的种子已经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他不属于阿波罗城的原住居民，自然对城长与神父没有多少滤镜。老吴的死太过蹊跷，明明十分热情好客、在城内风评良好的人却会遭此毒手先不说。恪守了这么久的规矩也在半夜时分里突然打破，走到被严令禁止进入的花田里，恰好不好的遇害。

　　更重要的是，如果阿波罗城真是如居民们所说的那样从未出现过刑事亦或民事案件的例子，是绝对和平环境的话，这种恶性案件按理来说不更应该被着重调查好给居民一个交代么？可是不仅作为掌权者的神父勒令停止了对案子的调查，城内的大多数居民也仿佛都对这场惨案漠不关心，直到现在都没有人对案子提出问题，城内也依旧祥和，好像老吴真的只是死于意外……阿波罗城虽然是一个孩童掌权的城市，但大人也并没有少到只有几个的地步，就这样对案件不管不问明显不是正常城市的作风。

　　这么一盘算下来，这座岛上城市古怪的地方实在太多。以至于让这位外来失忆者在这一个月里第一次感觉到如此苦恼。他确信自己需要仔细斟酌今夜是否赴宴、不过在此之前，云渺突然想起要先去教堂旁的医院做一个复诊、不仅是因为这是那位城长在早期就给他下过的命令，更是为了顺手去问问那边唯一的医生有没有给老吴开过什么治疗失眠的药物。

　　虽然理由与行为来看的确都是有利的，但果然当真正站在充满了消毒水味与苦涩药味的医院里时，就会让人不免感到厌恶。云渺站在诊室门前，掐了掐自己的人中才努力说服自己走进去。

　　“哟，你来啦?今天居然这么自觉。”

　　一进门，云渺就看见一位戴着黑色方框眼镜，看上去有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医生端正坐在椅子上，按照以往那般笑容满面地对他打招呼。仔细一看，他的铭牌正被常用的小文件夹夹在上褂的左口袋前，上面端端正正写了几个字：段眠泽。其他的正常信息一概没写。

　　无论是从外貌、举止，还是行为信息来看，这位医生的确是看上去就很不靠谱，但谁叫阿波罗城和医疗有关的只有一座精神病院、以及一位诊断医生呢？一般没有让其他人选择的余地。再者，云渺其实已经与他比较熟络了，作为现如今的朋友，他对医生的为人也比较知晓：虽然看上去吊儿郎当，但道德感却不是一般的强，如果没有绝对把握是不会来这里做志愿医生的。

　　“就算我不自觉，你也会找城长告状的吧？”云渺扶着额头关上诊室的门，坐姿随意地坐在医生对面的椅子上阴阳怪气道，“上次如果不是某人为我的安全着想，跟某个城长串通一气阻止我出城，我现在恐怕早在外城里舒坦地过上好日子咯——说真的，我真感觉在你们城里我跟裸奔一样一点隐私都没有，这也是你们城的习俗？”

　　“毕竟你是外来的失忆者，神父本来就对外城的人有些抵触，再加上流星城长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嘛，当然要多加注意。”段眠泽眯起眼睛，装作无辜的样子摊了摊手，“而且我们这里本来看病的人数就几乎为零，一般人也不用工作、大家当然就有时间注意街上的消息，不然你也不会有时间在这里跟我闲聊。”

　　“说得好像现在在你工作时就不是闲聊似的。好了，我们还需要走流程吗？我觉得我的精神状态已经相当明了了。”云渺以一句玩笑话回敬道。

　　“现在只是在你精神缓和的状况下才能这样、对你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不是么？不然听我唠叨你也不会愿意的。”这位医生说着，拿起一支笔开始有节奏的在桌面上敲击起来、好似在奏响一支什么曲子似的，“哎呀，但说实话，阿波罗城已经正式落根这么些年头了，我呢、虽然是本地的，早把小时候的事情忘了，只记得这工作时的事情，然而仔细算下来，前前后后却只有你和其他几个人来看过病，也是有些奇怪。”

　　“其他几人？”云渺听到这里，连忙将身子正起来、神神秘秘的凑到医生跟前，小声问道，“哪几人？包括老吴吗？说说呗，段医生——”

　　城长事先已经给云渺授予了查案所需的权限，于情于理这位年轻医生自然是没有拒绝他的理由：“说是几个人、其实也就三个，一个你，一个吴江先生，还有一个是个小孩。吴先生的话，大概是在上星期一来找过我一趟。当时他说自己近期以来总是睡不好，我就给他做了个脑部检查，结果发现没什么状况。于是我试着给他开了些安眠药、让他按时吃吃来看看能否改善睡眠。不过那安眠药的量也就是一个星期的疗程，每天一颗，我本来还特地嘱咐过他吃完要来这里复诊。”

　　“你不是说阿波罗城几乎没人来看病吗？就连志愿医生都是在一个月前才找的吧？我刚来这里时的那阵子连个感冒药都没找到，怎么还会有这种精神类药物？”

　　“好问题，不过问我没用。这批精神药物是两个星期前城长交给我的，虽然我问过详细来历，但如你所见并没有什么效果。呵呵，明明是个这么大的城，结果不仅没什么人生病，连他们在城里的生活物资都不需要用钱支付，也不用做些什么其他的工作，就顾着干自己的事情就好。医生、老师、厨师之类的职业，全靠一些人闲着没事干的好心志愿。这城里啊，真是怪事多多。”

　　段眠泽淡淡的回答，随后又把手中的那支笔夹在了耳朵上，扭动着屁股好使他坐的真皮旋转椅能够依照他的想法旋转，好似一个幼稚的孩童玩闹，完全没有正常医生的样子——相信如果那位在居民口中极为严肃的神父此刻站在这里，目睹过他的行为，段眠泽一定会被狠狠教训的。

　　“唔、不过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昨儿下午来看病那小孩……他是一个男生，年龄不大，十二三岁左右，穿的一身白衬衫。我认得他，他是礼堂那边收留的孩子。当时来我这里时没有老师陪同，他是一个人颤颤巍巍走进来的，很痛苦的样子。我问他哪里不舒服的时候他说话已经只能含糊不清的吐出几个字了，而且额角全是冷汗。”

　　“嗯？那后来呢？你没留住那小孩么？”

　　“我本来是想给他做个详细检查的，因为他嘴里也一直都在说自己骨头要断了，还有头颅要被挖出脑浆什么的、所以我判断他是因为遭遇了什么事情才会这样。但是……神父突然来到这里了，强行打断了我的诊疗，把那孩子带走了。”

　　医生说到这里时，语气明显变得严肃了很多。他不再转动旋转椅，而是坐直腰板看着云渺，脸上的笑容也随嘴角下撇消失不见。

　　“你知道我们这里的医院只有我这一间诊室有医生，地点还是比较靠里的、那孩子的状况真的非常让人担心。所以事后我去找了城长，他对此的态度很错愕，然后他带我去礼堂找到了那个小孩……十分令人惊讶的是，他的精神状态变得非常好，健康且活泼、而且……他似乎不记得自己有来到医院求助这种事情。”

　　“你确定？”云渺蹙眉，他在确认事情的真实性。

　　“千真万确。”段眠泽一脸认真，这还是云渺自认识他以来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城长怎么说？”云渺用食指与拇指扣住自己的唇瓣，毫不顾忌自己嘴唇上的苦楚。此时的他思考着，愈发觉得事情不对。

　　“他？他在看到孩子没事以后就告诉我不必惊慌，神父没有恶意，不要多问一类的、其他有用的话是一句都没说，”医生轻叹，随后又把身体往后靠了靠，无奈的回答，“但你知道的，我是个很有好奇心的人，那孩子的状态的确太过古怪。在等城长走后我就去找那孩子问情况了、但他表示他没有任何关于神父的记忆，他只是一直在礼堂的玩具柜那边摆弄公众玩具。而后我又去问了礼堂的老师，那两位老师也表示她们从始至终一直都注意着礼堂的孩子，没有任何异常，也不知道这孩子去过医院。”

　　“……真是令人瞠目结舌。”云渺揉了揉太阳穴，庞大的信息量一股脑的灌入他的大脑里，他感觉如果自己早知道阿波罗城是一个这么莫名其妙的地方，他一定宁愿死在沙滩上都不入城。

　　不过他只阖目消化了半刻，便又下意识地看了眼手腕上的机械齿轮手表、发现已经下午四点半他便安然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藏青夹克衫。通过这次对话，他已经决定自己要参加晚宴：“好了好了，我的大医生，现在已经下午四点半了、我要走了，城长和神父让我今晚去参加晚宴呢，听你描述既然那神父是这么神的人、估计我要是迟到了结果肯定不会太好受，下次再聊吧。”

　　段眠泽点点头，用食指扶了一下在鼻梁处快垮掉的眼镜架：“行吧，我还要再等会才能下班…唉自从出现老吴和那小孩这档子事以后我都不敢太早下班了，生怕出现些意外情况我不在场、加油啊云大侦探，争取让我早日脱离道德加班的苦海。”

　　云渺没有回答这句调侃便独自一人离开了医院，按照规矩，他需要先回家换身礼服才能参加晚宴。但这总是会让他联想到自己在图书馆看侦探小说时想到的句子：衣着华丽的人坦然赴死并不意味着他们死去的样子足够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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