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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呜 ——”
随着长长的汽笛鸣响,列车缓缓停靠站台。腰酸背痛的骆幸心想:老天爷,还好陈大老爷帮忙买了卧铺票,要是从头坐到尾,真的成 “铁腚” 了。他深吸一口气,拖着行李箱,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出车厢。
“下来啦!”
“祖宗!等下拐子就抓你走!” 一位裹着头巾的妇人紧紧抓住手中小孩,用方言尖声喝斥。
听到熟悉的乡音,骆幸鼻头一酸。还没来得及忧愁,突然一位穿军大衣的矮小男子故意靠近他行李箱的方向。骆幸立刻将行李箱抱在胸前,转头用方言说道:“呦,路这么宽,可不用这样子挤着走。”
看到骆幸警惕的样子,又听到地道的本地方言,男子就知道自己挑错软柿子了:“老子爱怎么走怎么走!”
没曾想有一个男人注意到这一幕,正是等技术员的侯青云。听到骆幸幽默的话语,顺着声音就看到骆幸戴着眼镜,身穿一件笔挺的中山装,面料上乘,质感十足,抱着一个黑色皮箱,还露出手腕上的手表。看到如此打扮,难怪会被当成肥羊。
跟随着记忆中的印象,骆幸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才看到 “红星国营旅社” 招牌。
接待员眼皮都没抬,扯着嗓子喊:“同志,介绍信拿出来,单人间 5 毛,双人间 2 毛,四人间 1 毛,看清楚价格啊,嫌贵的话,隔壁有大车店。” 那时候旅馆接待员都是有编制的,态度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骆幸想到经过大车店时瞥见门帘缝隙里通铺上横七竖八的脚,觉得全身不自在,连声说:“住住住。”从衣服内袋掏出两张五毛钱和一张介绍信,递过去说:“给,这是介绍信和 1 块,住两晚。”
他在那鸟不拉屎的新疆待了五年,除了每年固定给家里寄一百块钱,其他钱都存起来了,现在他可有足足一千块钱的积蓄,还有不少票呢。
接待员看到信封上 “新疆研究二所” 的红框钢印,扔钥匙的手停顿两秒,再仔细瞧了一眼骆幸,顿时激动得 “噌” 地一下站起来。“幸运儿?”
听到熟悉的外号,骆幸认真看了一眼眼前的女接待员,有点儿疑惑地问道:“您是?”
“我是二妹呀,高中坐你后面的谢二妹呀!”
“二妹,你这头发咋这么英气呢?那辫子呢?”
“呸,本来当年就不愿意留那辫子,都是封建糟粕,现在就要‘破四旧’。走,老同学一场,我送你回房间。”
骆幸真没想到,“女大十八变,真是越变越不一样”。之前还是一腼腆妹子,变得这么爽朗了,也是少见。
第二天
虽说这旅馆的床不咋样,但是也比火车上的卧铺强,还不用担心行李的事,没想到这一睡醒就快 10 点了。
骆幸将自己行李箱放在柜台边,悄悄问:“二妹,我这行李能不能暂时放你这儿,我得出门有点事。”
“行,有事就忙呗,不过你下午五点前得回来,我们换班。”
“没问题,我去趟县政府就回来。”
“咦,你去县政府?县政府搬位置了,搬到那个学校隔壁那个大宅子去了。”
“那个鬼宅?”
“嗯呐。”
骆幸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有点怕鬼,没想到咱们社会主义就是不怕妖魔鬼怪,直接搬到那个停过尸的宅子里面。他探出头看了看门口,不太敢进去。
县大院门房大爷瞧见骆幸偷偷摸摸的样子,捧着搪瓷茶缸,大声叫唤道:“小子,有啥事不?”
“大爷,我来办理粮油关系转移。” 骆幸站直了身体,嘿嘿一笑。大爷看清他手里盖着红戳的介绍信,挥挥手就让他进去了。
民政科的小干事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辫梢上的红头绳晃来晃去。还没等骆幸开口,小姑娘就脆生生地问道:“您就是骆同志吧?”
谁知道这小姑娘慌里慌张的,不小心碰倒了墨水瓶,墨水洒了一桌子。她急忙解释:“书记特意交代过,您在这儿稍等会儿哈!”
看着小姑娘那风风火火的样子,骆幸忍不住笑出了声,心里想着:也不用这么急。
书记室的老藤椅 “吱呀” 一声响,戴黑框眼镜的中年人站起身,带起一阵淡淡的茶香。
“可把你盼来了!” 他伸出温热的手,裹住骆幸粗糙的指节,接着说,“你都不知道,机械厂的老周都快把我这儿的门槛踏平了。虽说陈天打过招呼,说你想回公社发展,可老周还是争取了一下,只要你入职,就是高级工程师,还新开一个组让你当组长,你可得好好考虑考虑。”
只见骆幸连连摆手,“不不不,我爹娘在村里习惯了,适应不了县城的生活。”
对于骆幸的回答,书记爽朗地笑了起来,“行吧行吧,我就是替老周争取下,既然争取不到就算啦,你把介绍信这些材料转给我,话先说前头,粮食户籍转过去的话,开弓没有回头箭咯。另外你们小牛公社供销社的陈主任要四月退休,你的工作安排得再等等。”
从主任办公室出来,骆幸只觉浑身轻松。终于搞定退伍安排了,了却一桩心事,肚子也跟着咕咕叫起来。他抬手看了看太阳,好家伙,日头高照了。
和书记、小干事们道了别,骆幸迈着轻快的步子出了县大院。门房大爷瞧见他,乐呵起来:“小子,事情办妥啦?”骆幸笑着应道:“妥了。”
出了大院,阳光暖烘烘地洒在身上。街边人来人往,自行车铃铛声、小贩吆喝声交织在一起。不远处,国营饭店的招牌格外显眼。骆幸走进饭店,热闹的人声扑面而来,墙上贴着 “为人民服务” 的标语。
柜台服务员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同志,吃点啥?”
“有面片汤不?”
“今日,你来得巧,还有呢。”
骆幸指了指空桌子说:“行,麻烦来碗。” 说完就把手里的票和钱递给了柜台服务员。
没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面片汤就端上来了。鲜美的汤汁在嘴里散开,让他差点掉下眼泪。一声清朗的询问突然穿透嘈杂:“同志,这儿有人吗?可以搭桌吗?”
“可以,可以,你们坐。”
顺着声音,骆幸看到一道颀长身影落座对面。藏青工装裹着宽肩窄腰,袖口卷起露出麦色小臂,无疑就是骆幸喜欢的类型,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还没等菜上,同行的公鸭嗓少年抱怨:“侯哥,那个技术员是不是耍着人玩呀,说好昨天的车,咱们等了一天,那狗日的说赶不上火车,下个月才过来。咱们拖拉机检修是谁来搞?”
“检修我也会,我来就行了。”
“我觉得喝过墨水的都不是好人,不知道那个四眼仔下个月还会不会过来。” 公鸭嗓愤愤不平地抱怨。
骆幸感觉自己像路边经过被踢一脚的狗,幽幽地说一句:“兄弟,四眼仔坐你隔壁呢。”
公鸭嗓才发现对面也是 “四眼仔”,顿时哑了声。侯青云看热闹地笑出声,没想到这么巧,居然遇到昨天那位同志。
“没说你呢。” 公鸭嗓结结巴巴地解释。
酒足饭饱的骆幸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浑身都透着股舒坦劲儿。他三两步跨出饭店门槛,日头已经歪到饭店的招牌后头。
回到旅社,骆幸笑着打招呼:“二妹,我吃完饭回来啦!”
谢二妹抬起头,乐呵呵地应道:“哟,幸运,吃得咋样?”
“别提多好了,我就好老家这口面片汤!”骆幸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行李旁,他在行李箱里翻找了一阵,变魔术似的从袋底摸出个小布包,里面装着一小袋古巴糖。
“二妹,这是我带回来的古巴糖,这两天麻烦你咯。”骆幸把糖递到谢二妹面前。
二妹横眉竖眼地说:“这叫什么事,你当我是啥。”
“就当我给叔叔阿姨送的年礼。”骆幸硬是把古巴糖塞到二妹手里。二妹话头在舌尖转了三转,最后化作句:“行了,下回不许这样子了。”
第三天
眼瞅着就要过年了,从市里到镇里的拖拉机挤得满满当当,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还有不少鸡鸭海鲜。这个拖拉机还是顶上搭了塑料膜,根本不透气,简直没法闻。骆幸就这样摇摇晃晃坐了一路。他们县城的路还算凑合,不是那种弯弯绕绕的盘山路,而是土路,坑坑洼洼的。
他老家在比较落后的山里,到了镇里还得坐牛车回村,运气好的话,能搭老乡的拖拉机回家。
拖拉机的塑料膜打开了一半,就为了散散味儿,冷风 “呼呼” 地灌进来。好在骆幸机灵,戴了顶雷锋帽,还穿着军大衣,没穿中山装,否则要冻病了。车从早晨五点就出发了,一路还算顺利,路上没结冰,十点左右就到镇里了。
骆幸下了车,走到隔壁集市。集市上那叫一个热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他四处张望着,想看看有没有老乡的牛车能送他回乡下,按道理说,这快到年关了,牛车应该不少。
再说这集市上,罗爱国正被老爹打发来卖鱼呢。这可是计划经济时代,按道理这种自由市场是不应该有的,可赶上春节,他们这儿都会有个大集会,让大家自由采买,来的都是农村人。镇领导也是本地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了。
罗爱国正悠哉悠哉地卖着鱼呢,突然一抬头,好像看到了自己表弟。他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使劲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接着就扯着嗓子喊起来:“幸运,幸运,骆幸运!” 这一嗓子,引得周围不少人都看过来。骆幸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下子就激动起来,原来是他表哥。
骆幸高兴坏了,拄着拐就连蹦带跳地走过去,他可是五年没见到亲人了。“堂哥!真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你。”
“哥,你几点回村里啊,咱们一起回去呗。”
罗爱国想了想,鱼也卖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两条草鱼,干脆送给堂弟家吃得了,毕竟堂弟五年没回家了。“鱼都卖得差不多了,现在正赶集呢,我记得十一点有牛车,到时候咱们一起走。” 说完,他看了看天,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开始收拾东西。
收拾好东西,两人朝着牛车的方向走去。路上,骆幸忍不住问:“哥,这几年家里都还好吧?”
罗爱国叹了口气说:“家里倒是没啥大事,就是你走后,姑姑和姑父大吵一架,一年多没说话,你这次回去,可别再惹姑父生气了。”骆幸听了,眼眶微微泛红,点了点头说:“嗯,我知道了。”
终于走到了牛车停放的地方,已经有不少人在那儿等着了。骆幸和罗爱国找了个地方坐下,等着牛车出发。没一会儿,牛车就出发了,一路上摇摇晃晃,尘土飞扬。
突然间,牛车停下来了。“前面咋了这是?” 牛车上的乘客纷纷探出了头。赶车师傅摆了摆手,安抚了大黄牛,下车去看了看,没一会儿就回来说道:“前面有辆拖拉机熄火了,好像拖拉机手修不好,要等技术员过来,咱们再等等。”
“这可咋等呢,咱们公社唯一个技术员不是退休了嘛,难不成这路一直堵着?” 有个本地人对镇里专业人员的速度心里有数,整个镇就一个修理师傅,之前收粮食那会儿,好不容易借来的拖拉机还坏了,他们大队长求爷爷告奶奶,等了一天一夜才等到修理师傅上门。
“放心,慢慢来,前面最近的村子也就二里路,最远也就七里地,实在不行你们走回去咯。” 司机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一点都不着急。
“你说走就走啊,这钱也给你了,背着这些货咋走这么远的路?”
“可不是嘛,换平时倒还能走走,我这些鱼虾又不好拿,这可咋走?”
乘客们七嘴八舌,对当下情况非常不满,但是司机也没办法,前面拖拉机不走,堵住整条山路了。骆幸这体力可走不了七里地这么远,要是真走七里地,怕是这脚要瘸了,看着也不是个办法,他也会修拖拉机。想了想,他就让堂哥帮忙看着行李,自己下车去看看拖拉机。
走向前去,哎呀,这不巧了嘛,居然是那个公鸭嗓少年。
“哎呀,兄弟,你别跟我说,这拖拉机得等那个没上火车的四眼仔修?”
“去你的四眼仔,晚点我老大过来能修。”
“我也是喝过墨水的四眼仔,要不我帮你修修?”
骆幸贱兮兮的语气气得小伙手直哆嗦,眼看就要打他了,他连忙把自己的介绍信递过去:“我是研究所里面高级工程师呢,不是开你玩笑。”
两个人一聊才知道,这公鸭嗓是河东村新来的拖拉机手,是大队长的侄子,叫做黎滇,昨天和他一起的,是公社运输队队长侯青云,他今儿替老乡运年货回去,没想到半路熄火,而且怎么打都打不着,他经验不多,也修不好,队长又去看望战友了,一时半会也过不来。
骆幸想了想,总是打不着火,估计是火花塞的问题,但是看火花塞需要拆发动机,不知道这黎滇愿不愿意,还是决定试一试。
“我估计你这个是火花塞有点儿问题,导致打不着火了,你要是信任我的话,我给你看看?”
黎滇半信半疑嘟哝道:“好像是火花塞的问题,前阵子老大还说等新技术员过来换,看看技术员技术如何。我这儿工具箱好像有新火花塞。”
骆幸看了一下黎滇递过来的工具箱,还好有新的火花塞,他拆下发动机罩,并用套筒拧下螺丝,小心翼翼把高压线从火花塞上拔下来,再用套筒将火花塞拧松,拆下火花塞后发现,火花塞电极烧黑有积碳。他将新火花塞对准螺孔轻轻拧入,并用套筒紧固,再固定高压线桩头,整个操作行云流水,两分钟不到就换好了。他轻呼一口气,还好是火花塞坏了,站着就能修,要不然冰天雪地躺在地上检查,那可真让人受不了。
黎滇没想到骆幸居然手脚这么快,三下五除二就修好了,半信半疑地爬上拖拉机,随着拖拉机 “轰隆轰隆” 声,果然启动了。
“骆哥,太感谢你了,你村里是哪儿,我送你回去吧,拖拉机快很多!” 黎滇感激地说道。
果然,拖拉机就是不一般,没多久就将骆幸两兄弟送到村口。拖拉机可是不常见,村口不少人看到骆幸从拖拉机上下来都议论纷纷。
“咦,那是幸运吧!”
“没想到罗云说的是真的,儿子要回来了。”
“咋还是拖拉机送回来,这得多大的官?”
“啧,怕不是劳改完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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