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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降神砖
城市的夜晚霓虹灯四处点缀,一副华灯初上的欣欣然模样。
人类真是一种神奇的动物,他们将深邃宁静的夜晚强抹上欲望的色彩,于是那本是一片安然的沉黑化作了庇护野兽的处所——却也不是每个在黑夜里穿梭的人都在受着欲望的驱使,尤其是这么一类纯粹为生计而奔波于城市的灯红酒绿之间的人,他们的名字,叫出租车司机。
“的士!”路旁有人招手。
简言利落地一个甩尾刹车,停在那人面前;周围几个没抢得及的出租车司机都暗咒几句,灰溜溜地继续着游街扫客的每夜必备日程。
“美女,去哪?”简言调低电台乐声,侧过身靠近右边的车窗,热情地问道。
那女人毫不理睬,快走几步,一拉车门,豪放地一屁股坐在后座上打了个哈欠,才带着疲惫道:“红街23号。”末了,似乎才发现这出租车司机长得颇有几分俊俏,又带着媚意压低了声音道,“就是那富丽达酒店……恩?你们男人都知道的那地儿……”
“嘿嘿,美女,简而言之、简而言之就好。我打小儿就这地儿长大的,附近的地儿都熟,劳烦坐好咯!”简言并没接过话头,利索地将侧转的身体收回驾驶座,脚下一踩油门,翠绿的车身随即隐没在茫茫的夜色中。
女人没趣地将前倾的身体收靠在后座上,悠悠然又打了个哈欠,似乎倦极,原本系得严实的丝巾松了开来也不自知,其间斑斑点点的吻痕可见一二,“妈逼个死老头,说了不咬还咬,老娘又要丢好几天的客源。”女人低声骂着,随即稍微拔高了声道:“到地方了叫我。小帅哥你可别存什么其他的心思啊……不过如果是跟你做,我倒是会愿意些……”说着,也不管被调戏的简言有何反应,兀自闭了眼打起了盹。
简言但笑不语,嘴角十分含蓄地微微抽搐了下,咂了咂嘴,似乎好容易才把到嘴边的吐槽给吞了下去。
夜晚,不仅是超载车上路的最好时机,更是车技无敌的的士师傅们畅游的天下。
也有无数的灵魂在这一刻肆无忌惮地赤|裸着,诉说着世道的伦常。
简言的车宛如游龙一般避开电子眼的监控堂而皇之地闯了几个无关紧要的红灯,后座的女人微微打起了鼾。简言的脸色更黑了几分,手猛砸了下方向盘,最终还是妥协般地重新掌住手中的玩意儿,把一切年轻气盛的腹诽都吞进了服务业人员应有的职业操守这个无奈的大水缸中。
“嗡嗡~~”忽的响起一阵手机震动声,简言一手仍把着方向盘,另一手快速地拿过搁在车夹档里的手机往耳朵上一靠——“大晚上的,谁啊?”
“简仔儿,富丽达酒店快来,坤哥被围了。”手机那头一个嚣张的声音急促地说道,而后便是一阵忙音。
简言迅速挂断电话,紧了紧手中的二手货,额际浮了些汗粒,又马上反应过来,在“兄弟”分组里群发了一条“坤哥有难,富丽达酒店”的短信,而后利落地挂上四档,飚着上高速的速度一路风驰电掣着往目的地去了——彼时,后座的女人毫无所觉地睡得正香。
“威兄弟,你踩了我的地盘,还伤了我的人,这事儿做得不太厚道吧?”富丽达酒店的前厅里,两方人马正对峙着,以浓烈的嘲讽口气说出这话的,正是那个据说被围了的坤哥。
“啊~~”对面一头板寸的男人无所谓地耸耸肩,发出一声似在思考的叹音,语调轻松地道,“男人嘛,来这地儿还能干吗?我不过是来寻寻乐子,顺便收拾了一只胡乱诽谤的小虾米而已。倒是坤哥你……阵仗也太大了吧?”
坤哥的胖脸气得嘴角一阵抖索,明明身处空调制冷的条件之下,那一身肥膘却硬是浸出了油腻的汗渍,以致于在那俗透顶的花衬衫后背洇开了一朵正开得灿烂的菊花。
幸而那肥头也并非白长——坤哥暗暗对比了两方实力,心里暗道一声不好,脸上却也强笑着道:“我这不也是带着我的小弟一起来享乐子么?下面的人心,总是要收收的。”那被埋在肥肉中的小眼狠狠地盯着对面的板寸威哥,提醒着对方自己已经知道对方试图渗透自己的地盘的事情。
“啊呀,怎么办。我要找的那妞不在呢,我现在心情很糟糕;我心情一糟糕,就特别想打人玩玩……坤哥,你作为长辈,难道不应该照顾照顾我们这些晚辈吗?”威哥却并不接过话头,嘴上不停打炮,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笑,右手忽的一伸抓过一旁被已经晕死过去的黄毛青年的胳膊,用力一扬砸向对面的坤哥,同时发狂地大喊一声:“妈逼,给老子上!”
后面的小弟或拿着钢管或举着砍刀,呼啦啦地拥了过去,声势颇为浩大,倒显得坤哥这边仓促应战的十几人寒碜不已。
简言一个毫无艺术性的急刹,大刀阔斧地提着榔头下了车,连车门都来不及甩上,对着后面跟进的一辆面包车一挥手,“手脚都麻利点,别让别人看了我们坤龙帮的笑话。”
面包车也一个急刹停在酒店门口,那肥肚子微一收,前后车门霎时洞开,呼啦啦地涌下十几号人——他们有的还穿着厨师袍,手舞着尚黏着菜渣的菜刀大声叫嚷着;有的还穿着一身散步装,脚下的夹角拖鞋分外惹眼——本该是十分具有震慑力的一幕,硬生生被这群杂牌军的装扮给搅成了一锅糊。
简言冲在最前,乍一眼看到里面的景象,对着后面催促道:“他们已经交手了!”说着,一榔头砸……没砸碎那锁着的碍事的防弹玻璃门,再一榔头,再一榔头……
“简哥,你这样不行。”后头一个干瘦的青年快速上前,持着手里的玩意儿对着玻璃门三划两划,一块规整的玻璃就被他拆了下来。
简言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挤过那青年手边说道:“干得不错。”接着一躬身钻进了那洞,冲进了混乱的战局中,口中也不忘喊道:“救坤哥!”身后十几个穿着各式服装的人应声跟着冲了进去,手里也拿着各样武器张牙舞爪地迎向威哥那一拨人。
简言的榔头抡得虎虎生风、密不透水,一步步朝着那趴伏在地不知是死是活的黄毛青年,单手一抄,将人丢到正惊恐地躲在前台下的大堂经理及服务小姐一干处,怒目喝道:“简而言之,给老子把人照看好了!”那群似乎没见识过这种拆店阵势的打工仔妹们显然深谙这乱世自保的道理,也没蠢到做出以命保店的行为——再怎么保那也是别人的东西,吃饱了撑的那么拼命干吗?况且人老板到现在都没来,显然是没准备顾这场子了,自己这一群无关紧要的小喽啰还出去操什么心瞎凑什么热闹呢?
心里抱持着这样的算盘,这一群为工资而生的无辜人儿俱都争先恐后地对着简言狂点头,生怕简言看不出他们真诚的旁观者态度。
“啊——!”几个女服务员突然抱头尖叫。简言眼中一道凶光闪过,反手一榔头砸晕了一个正准备偷袭他的光头,嘴中嘟囔着:“你爷爷的想偷袭我?罪当断根。”说着,又朝那已近昏厥的光头身上补了一招“绝户撩阴腿”,而后舞着那把生了锈的榔头,一脸凶神恶煞地地加入了混战。
大厅里一片狼藉,人作为动物的血性本能正肆虐着大厅的每一处。人们砍杀着,像是那汩汩流出的殷红玩意儿根本不是血似的。他们疯狂地大叫,身体里的血液也为此沸腾不已——这一刻,他们是暴力瘾症的奴隶。
门里这般嘈杂、混乱,以国人爱看热闹的性子,门外却愣是没人旁观,旁边的洗浴中心在照常营业五颜六色的打招牌正闪着糜烂的光。每一个经过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远远绕开了这一块地段——自诩为聪明人的人们,自然不会引火上身,况且,这样的混战还远没有达到火拼的程度——若是真有了拔枪射击的动静,想来警察们也无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所以,这一切与那些路过的人又有何干呢?
“啪”板寸威一巴掌把胖坤煽地上,身上挂了几处彩,手里拿着钢管戳着那胖坤的脑袋,嘴边带着狠戾的笑,“你TM不是很牛逼么?继续屌[diao]啊?”
胖坤虎着一张脸瞪着那板寸威,“你TM有本事就等老子的人来齐了!就你这条小阴沟,翻TM不了老子这艘大船。”
“你以为我傻啊?”板寸威不怒反笑,举着钢管拍了拍胖坤被揍得乌青的脸道,“我姐在哪儿?”
“什么你姐?X你妹!”胖坤狂乱地骂道,显是被欺压得有些抓狂。
板寸威的钢管猛的砸向胖坤的胳膊,嘴角更加邪肆地吊起,“老实点,我姐……”
“啊——!这是怎么回事!?”一个愚蠢而高亢的女人尖叫声盖过了胖坤凄惨至极的哀嚎——看来在嗓门这方面,男人比起女人来始终拍马莫及。
简言微抬起头,眯了眯被揍得肿起来的眼,勉强辨认出那个门口的傻逼是自己所载的女乘客——恩,刚才忘了丢路上,顺道给载过来了。
板寸威抬眼看到那女人眉头皱得更深了,手里的钢管刚要有所动静,随即又反应过来似的,惊喜地叫道:“姐——!”
“威弟?”那女人疑惑地问道,想快步凑过去看仔细点,却碍于场面过于瘆人而踯躅不前。
板寸威迅速回复了原来一脸难看出深浅的吊儿郎当脸,朝身后一挥手,“撤!”而后快步朝着那个在简言看来一无是处打鼾嗜睡的女乘客而去,他握成拳收在腿侧的双手隐隐能看出惊喜的颤动。
走到半截,他又突然转过身,道:“那个胖子坤带走,其他的人愿意加入我们的也带走,不愿意的……也不怕告诉你们,胖子坤的地盘我是吃定了,想死忠的请随意。反正我们的祖国地广人更广,也不差你们几个,恩?”说完,继续朝着那女人走去。
几乎所有坤哥的人都立时叛变,表示愿意追随板寸威——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没几年不是?就算你不知道这句流行语,总该知道所有影视作品里那句坏人胁迫好人时百用不厌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吧?再不济,你也该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古训吧——不对,咱也只是打工的,何必这么卖命还去搞那什么重建基业的劳什子玩意儿呢?
几个忠心耿耿的骨干表示不从,立时被折了四肢——人家也很冤枉啊,只是一念之差想表现一下所谓忠心,你怎么都不再给次机会问一下就这么草率废了人家啊啊?兴许你再问一下,再问一下咱就顺阶而下弃暗投明了呢?威成帮啊,你们的名字就叫流氓!
简言悠远地看了一眼前台,低下头也表示愿意臣服——他是这几个骨干中第一个开口归从的,有他打了头,剩余几个原本还摇摆不定的骨干也立时倒了戈。
简言看着胖坤被扣在地上的头用着血红的充满怒气的双眼瞪着自己,心内也有了隐约的怒意——这种感觉就像明明是男人自个儿不举,还非怪自己的伴勾引不到位似的。你说有这么会推卸责任的主吗?
可是简言万万没想到,不忠的报应会来得这么快。
在他被扣着走出那道让他汗颜现却洞开的玻璃门时,平地里一声惊雷般听到有人喊了一句:“小心飞砖!”而后眼前一黑,当场头破血流,失却了所有意识。
莫名其妙的众人以被偷袭的磅礴怒意大骂着抬头看去,楼上黑咕隆咚的一片,哪见得什么放砖凶手?
板寸威坐在车里催促着,“傻愣什么?那人不死也得脑残了,不管他,快上车。”说完,又摇了摇头感叹道:“这大晚上的也能被砖给砸,点儿也真背。”
是啊,真是世间绝无仅有的背——简言也想发出这样的哀嚎,可惜他已经嗝屁儿了,暂时没发言权。
于是呼啦啦一群人拥进了门边歪七扭八停着的几辆面包车里,几个投诚的骨干心内也跟着一阵感叹:这样死……也总归比以后承受坤哥狂风暴雨的报复好多了吧?不过看坤哥的样子——焉了吧唧呈烂泥状的坤哥正被人卯足了力气往车上甩——没得搞啊没得搞。
车走。
冷寂的酒店门口,一辆奔驰倏地停下,车上下来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标准成功人士打扮的男人。他疾步走近那块被牺牲的破布,嫌弃地踹了踹简言青紫的身体,嘴里啐了一声,“一定得让他给我个交待。”又穿过简言直直向酒店里走去。
一具无人问津的尸体正被慢慢风干。隐隐约约能听到有人懊恼的声音:“以我的准头……居然砸错了?”——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又或者,根本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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