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泡效应

　　夜黑如墨。

　　台灯照亮了一小片烟紫色的丝绸床单……映出一张白皙柔美的脸蛋，隐约有点汗水，女人眉毛微蹙，似乎在忍受着一些什么痛苦。

　　二十分钟后。

　　她额汗密布。

　　谷曦睁开眼睛，偏过头，怀着无比决绝的心——扯了扯距离她有点远的男人的衣角。

　　“顾亦钦……”

　　黑暗中，原本熟睡的男人睁开眼，眸色有一丝不清明，警惕或是恍惚，而后准确地落在身侧的人身上，只一眼。
　　他回握住她的手。

　　正如公交车上的最后一幕。

　　“怎么了？”

　　“肚子疼……”

　　疼痛使得谷曦无法思考，思绪也浮浮沉沉，溺水一样迷茫又令人慌乱，腹部的疼来得又急又无法招架，好似骨头散架一般，她半天吐出一句完整的话：“这次好像是真的……”

　　“先不动。”
　　顾亦钦沉声安抚一句。

　　谷曦看他有条不紊地穿衣服，而后给医院打电话，她根本没心思听，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慢慢退却了一些……她强忍着不安坐起来。
　　抱着肚子开始发呆。

　　第一次摸到还软乎的肚子，此时……硬邦邦的，圆滚的和球一样。
　　实心儿的。

　　“没什么规律的疼，现在好一点，还没有非常频繁……”顾亦钦走到谷曦身边，轻扶着她起来，又半蹲下，开始给她穿袜子，仍继续和放在床上的手机对话：“好，我会注意观察。”

　　谷曦从害怕里回过神来。

　　见人放下手机，她第一时间开口：“如果还是诈胡怎么办？”

　　“没事。”
　　顾亦钦好像没什么情绪，算不上紧张，也没有被打扰睡眠的怒气，“觉得不舒服说出来是对的，比出事了要好得多，多跑几趟而已。”

　　谷曦顿时心里好受了很多。

　　可就在她换好衣服之后，小腹陡然又升起一股尖锐而细密的疼痛，如针扎入骨缝，从腹底到整个大脑皮层反射给她的都是疼痛信号。

　　她不自觉弓起腰身。
　　一瞬间就抓住了身边人的手。

　　“又开始了？”
　　顾亦钦看她惨白的唇色，放下记录状态和时间的手机，不打算再听从医生说“洗个澡慢慢悠悠过来”的建议。
　　弯腰就准备抱人。

　　“别。”
　　谷曦按住他的手都在抖，“前两次医生说去了也不会很快，我自己走走……”

　　“咚咚——”

　　房门被敲响。

　　“怎么了先生，太太？”保姆被二人的动静弄醒，怕有需要就立马过来了，一看谷曦的情形先是吓了一跳，可还是小心翼翼道：“太太又开始疼了？”

　　谷曦：“……”
　　这个“又”就很有故事了。

　　“这次她疼得厉害。”
　　顾亦钦的突然开口，让处于尴尬境地的谷曦得到了一丝拯救，她宫缩疼到没什么力气讲话，好在男人的手就没离开过她。

　　有借力，她不至于摔。

　　“慢点太太……”
　　保姆也立马上前看护。

　　几人出了卧室，直通私家地下车库的电梯到达，进入后，顾亦钦对保姆道：“司机十分钟后到，我先带小曦去医院做检查，你整理好待产箱让人送来。”

　　“是。”
　　阿姨恭敬点头。

　　顾亦钦按了电梯下行。

　　小小的空间里，谷曦已经挨过了一阵疼，松了口气，还能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隔十几分钟休息一会儿，已经很幸福了。

　　想到什么。
　　她抬头看身边的男人。

　　顾亦钦就这么一手揽着她肩膀，望着电梯显示屏，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他好像总是这么淡淡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即使……
　　他们遭遇了这么离奇的事情。

　　“谢谢。”
　　谷曦突然轻声说了一句。

　　顾亦钦看向她，谷曦并没有想要解释自己这句话的含义，她安安静静低垂着睫毛，抱着沉甸甸的肚子，不再说话。

　　叮咚！
　　电梯到了地下车库。

　　“慢一点。”
　　顾亦钦配合着她的步子在走。
　　不然依他那双大长腿，一步顶人两步，谷曦觉得自己揣着个圆滚滚的肚皮也太难为人了。

　　真走一半，她又不行了。

　　“又来了……”
　　谷曦差点疼得往下跌。

　　顾亦钦全程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没让人摔着，扶稳的前提下，绕过她一双腿将人横抱起来。

　　谷曦疼到已经有点惜命了……
　　立马抱住他脖子。

　　男人步子又稳又扎实，抱着一百来斤的谷曦大气不喘一下，后者也只顾着自己疼了，把人临时穿上的短袖开衫扯得皱皱巴巴。

　　有了代步的，两人一分钟不到就上了车。

　　谷曦半躺在副驾驶。
　　车子启动后，她总觉得心慌慌的……孕晚期和生产这件事有了完完全全的实感，她手无意识地捏住安全带，抠吧抠吧几下。

　　顾亦钦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车子驶出地下车库，拐入凌晨一点半空无一人的道路，他似乎能透过旁边抠安全带咔咔咔的声音，感知到她的焦虑和不安。

　　顾亦钦：“你的手机好像没有带。”

　　“什么？”
　　谷曦呆愣愣看了他一眼，没从自己的世界抽离出来，呆呆点了点头，手捧着圆滚滚的大肚子又开始出神，“……哦。”

　　顾亦钦怕打扰她思绪。
　　没再说话。

　　一切……很突然。

　　三天前，他们刚发现自己身处何种境地的时候，无疑是天崩地裂的，尤其是谷曦，他以为在公交车上的她胆子那么小，知道发生什么后会哭、会崩溃。

　　但是……
　　她没有。

　　谷曦确实受到了惊吓。

　　一觉醒来，顾亦钦告诉她，他们双双来到了三年后，她肚子里还有一个会咕噜咕噜翻身的小家伙。

　　而她。
　　就是被这个小东西踹醒的。

　　顾亦钦比谷曦醒来的时间要早上半天，只来得及确认这个世界的状况，以及，他们目前要面对的事情，比如：孩子要出生了。

　　他当爸爸了。
　　妻子是只见过一面的谷曦。

　　家里的保姆和主卧绝美的落日金山婚纱照，是他第一个获得信息的来源，顾亦钦不过了解了一些最浅显的东西，就要面对午睡醒来的谷曦。

　　进房间之前——
　　他还在推测谷曦是否和他一起来了。
　　他要面对的，是三年前公交车上的她，还是三年后……那个已经成为他妻子的她？

　　当然。
　　结果很明显。

　　他们没有走散。

　　当顾亦钦目睹谷曦午睡醒来红扑扑的脸颊、她气质因怀孕整个而变得温柔动人，最后，是她发现自己怀孕惊愕的眼神把他拉回了现实。

　　因此。
　　顾亦钦第一句话变成了，“你还好吗？”

　　不等他过多安慰，谷曦就已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了，听他解释完这一切，她静默了好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
　　顾亦钦看着她。

　　“如果你说这是三年后，那，从你目前的了解里……我们为什么会结婚？”谷曦认真到不能再认真。

　　顾亦钦没说话，像是已经短暂确认过这个问题，走近两步，把手机递给她。

　　谷曦接过来。
　　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对话。

　　她需要避开一众“宝宝”“老公”开头的甜蜜调情和一大堆……长达一两个小时的视频通话，就算是普通对话也十分不堪入目，一眼都看不下去。

　　谷曦瞪大了眼睛。
　　根本不相信这是事实。

　　一咬牙，她随手找了一段两人去年的聊天记录，结果，一段对话映入眼帘：

　　老婆：【想你。】
　　G:【嗯，我安排司机去你家接你来公司，等我忙完，晚上带你去吃日料。】
　　老婆：【？】
　　老婆：【想吃你。】
　　G：【……】
　　G：【也能来，我休息室隔音还不错。】
　　老婆：【（摩拳擦掌）】
　　老婆：【（小猫穿比基尼转圈圈）我马上去换套装备！】

　　谷曦：“……”
　　她觉得自己非常OOC。

　　谷曦从聊天记录里抬头，和另一个当事人对视了两秒，面面相觑之后，还是她败下阵来别过头，把手机塞回他手里，“给，给你。”

　　事已至此。
　　看样子，他俩结婚不存在任何逼迫行为或者奉子成婚，完全就是——爱（涩）的死去活来。

　　谷曦尝试了很多方法回去。
　　例如，多睡几次醒来、把家里三层别墅的门开了个遍，甚至像个呆瓜一样，鼓起勇气，凌晨打车到事发地点的公交站，试图等来那辆末班之后的136公交车……

　　结果就是没有。

　　顾亦钦对此依旧不发表意见。
　　可每当谷曦要出去，他都是随行的那个。

　　结果，她因情绪不好崽子拳打脚踢，闹了两次乌龙去医院。

　　谷曦不接受也得接受。
　　他们回不去了。

　　来到这里三天。
　　顾亦钦的适应能力一度令谷曦觉得羡慕妒忌恨，面对家里的保姆，他丝毫没有暴露，冷静之后，还试着开始处理他公司上市之后的事情。

　　甚至……
　　他还看了育婴和产后护理书。

　　稳得一批。

　　有一次，谷曦心里的小恶魔也出来了，她觉得顾亦钦当然轻松啊，拖着大肚子怀崽的是她又不是他。

　　不然……
　　谁一觉醒来事业有成有老婆有孩子了不开心？

　　可她不一样。

　　就算是三年之后，她也只有二十六岁，怎么就选择当妈妈了？

　　把谷曦从思绪中拉回来的还是疼痛。
　　一瞬间，她就从抠弄安全带变成了攥紧，眉头拧了起来。

　　她鬓角的汗珠争先恐后地冒出，谷曦又忍耐过一阵钻心的疼，她原本动听的声线变得沙哑，带着点无力：“……你可以开快一点吗？”

　　她好疼。

　　顾亦钦心脏莫名紧缩了一下。
　　他握住方向盘的手不自觉收紧了，望着还差一秒变成红灯的路口，他一言未发，将油门踩下去。

　　五分钟后。
　　他们到达了约好的私立医院门口。

　　“小心。”
　　车一停下，就有早已等待的护士们扶着谷曦下来。

　　顾亦钦见她还在疼，连抬腿都显得艰难，他从驾驶位解开安全带下来，喊开护士，“让一下。”

　　谷曦没拒绝他这个抱抱。
　　坐到了轮椅上。

　　“谷小姐现在感觉怎么样？”
　　护士很贴心地询问，服务与前几次来时一样好，“放轻松，我们一会儿先量个血压，再看看宝宝的胎心情况决定要不要住院，好不好？”

　　谷曦没什么力气说话。
　　点点头。

　　她应该感谢下车之前，还从顾亦钦的储物箱里找到了口罩。
　　不然，大半夜从床上爬起来，蓬头垢面出现在医院这样的公众场合，她会有点崩溃。

　　“她宫缩很规律，十五分钟一次。”
　　顾亦钦对护士说。

　　“这样吗？”护士听闻笑了，“看来今天是真的要发动了，好的，太太您先进入病房休息一会儿，今天刚好是杨医生值班，我去喊她过来。”

　　“有劳了。”
　　谷曦终于有力气分心出来说话。

　　后面时间过得飞快。

　　进入病房后，护士进来量血压、绑胎心监护都是很熟悉的流程了，谷曦没像前两次来一样惊慌失措，安安静静看着护士做完这一切。

　　“怎么样了？”
　　杨医生来到了病房。

　　看到医生，谷曦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获救了，没想到，另一个噩梦的开端，在拉起帘子之前，她还在疑惑为什么把顾亦钦也赶走。

　　他不是孩子爹吗？

　　杨医生在消毒戴手套，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放轻松，我们做一个内检看看开指什么情况，顺利的话，马上就可以打无痛了。”

　　谷曦这会儿不疼。
　　乖乖点头。

　　她还在思考，自己刚大学毕业两年，事业还在上升期，为何选择三年内就完成结婚生子……
　　应该和顾亦钦关系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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