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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蛟(一)
攒雪门谢家人才辈出。
家主谢无愆是掌门人、顶梁柱,是套着攒雪门冉冉飞升的驴。
他们这一支传了九代,八代籍籍无名。到谢无愆上任时终于学了个乖,第一把火就烧在攒雪门堂的门面妆点上。他在家门前立一白碑,称江淹《别赋》中的名句“鞭有雕龙之声”,说的便是攒雪七节鞭。家门源远流长,历久弥新。
次日僚机来提点,江淹原句说的是“辩”,不是“鞭”,虽蹭了个大的,但风马牛不相及。
谢无愆大怒,“一帮废物!养你们干什么吃的?今夜,今夜就去把碑给我铲了!”
附不上风雅,但好歹能攀上高人。谢无愆翻遍家门宗史,把七节鞭开腚眼那一页看了许久,醍醐灌顶——
他也该去卖屁股。
两浙武林盟,当年以玉城雪岭邬家坐镇盟主之位。谢无愆屁颠颠收拾了自己,身子一歪,就此成了盟主的金龟赘婿。
过门两年,他恨不能跟老丈人睡一张床,□□吮痔,只求老人家在寿辰宴上夸一句他“鞭如游龙”。
席上,他一番献丑,老盟主沉默良久,到底给了他三分薄面:“真龙金身,岂是人间能见?不过半龙之骨……已是卓然。”
谢无愆就坡下驴,半龙之骨,那不就是蛟骨么!多谢爹爹赐名!
老盟主痛骂:“孽障!我没说过!”
可惜这一骂后,老人家气血倒心,不过两月,便溘然长逝。七节鞭遂占定了盟主亲封的雅名:蛟骨鞭。
再无人质问。
*
春寒料峭,二月二,龙抬头。
攒雪门内宅是一三进大院,宅子北边的天候阴,是家祠,里头供着零星寥落的八代牌位。谢祇凝早间来时,几树腊梅的冻上了春冰,垂珠挂玉般的清凌凌作响。
洒扫、供香、奉灯,这一向是她的活计。
但今天的香灯倒翻在矮阶下,羊油流了一地。
小径花木疏影里,蒸腾着湿暖的香味,但听得水声啧啧,间或有男子喘息,女子委婉低泣。
“六表哥。”
谢祇凝扣着心衣,半边雪肩被抵在家祠廊柱上,已是退无可退之地,仍不敢高声:“列祖列宗跟前呢……表哥!”
尾音细颤,虽是推拒,却更引得人兴致勃发。邬青语笑低低,埋头闷声一口,衔住她颈侧的青丝,含混道:“什么列祖列宗?等你嫁过来,这儿就不是你的祖宗了。”
“这事儿才刚刚定下,”谢祇凝两靥染上了层薄红,转过身葱指向他鼻尖点了点,“哪里就急得这么一时?”
江南群侠三十四门,六大派,二十八小寨。原先以玉城雪岭,和靖,水霄宫,灵隐,东林五家为首,攒雪门算是近年新贵。
七年一度的撷芳登春会在即,南北群侠皆在此一聚,今年这差事的承办就落在了谢家这头。
一万双眼睛森森地等着攒雪门出错,谢无愆焦头烂额,一大早请邬家前来帮着商议。
但不妨碍后院两个儿女偷情。
邬青一把捏住谢祇凝的下颌,鼻息贪婪逡巡。
女子的手指戳来时,先来的是香,而后眼波横、袖底温,无一处不是挑拨,无一处不是作践犯浪。
他姨父的这个攒雪门里,四个儿女,各有千秋。
长子谢迁与父亲最为肖似,温雅持重,长于内力修习,最是扎实;次子谢良暝长于外身功法,以灵动仙逸见长;三女谢窈心思活络机巧,更是糅南拳北掌于骨鞭,年纪虽小,精明灵秀,已显端倪。
唯有幼女谢祇凝,天生经脉滞塞,不能习武,是朵云英待嫁的糜丽娇花。
邬家坐拥江湖第一药宗,又因着和攒雪门有一层表亲在,他自是亏待不了她。
只是娶亲……
虽说父母之命,可攒雪门的门第到底太小,谢祇凝也是个废物,往后于他,在江湖上帮不上甚么忙。但谢小表妹如此人物,往后拱手叫旁人糟蹋,他也舍不得。
“好表妹,你这心里除了我,还装过谁么?”
谢祇凝搂着他的胳膊坚定无比,嫣然笑道:“阿凝从来满心满眼,只有表哥一个。”
太好了。
他的小表妹没有武功,羸弱得像削了爪儿的猫、打落了牙齿的狗,缺残得令人心悸,攀缘萦绕,只能寄在男人身上过活。
她生下来,就该被他蹂躏。
不如先作弄一番,往后过了门,玩厌了,再拿声名浪荡磋磨她,届时要再娶,便容易了。
他猛地将人扣向怀里。
“表哥!”
这一下手,谢祇凝立刻觉出不对,嗓子一下没夹住,“我大哥看见,要怪罪的!”
“你大哥难道会看你亵衣不成?”邬青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咬她耳朵,“我不弄在外裙上,他看不见的。”
谢祇凝皱皱眉,口唇死死闭着,却分出神,目光飘向院墙外。
今日是谢无愆拉着邬洄谈话,前厅的事务不多,更不需小辈插手。死东西,按说早该来了。
“凝妹妹,你就给了我吧……”
她心不在焉,邬青浑然不觉,细致来衔她的的唇,一手向她里衣探去,“妹妹,你可怜可怜我……”
“阿凝?阿凝,你在哪?”
院外忽而清凛凛的一声,竹鞭子似劈开二人。邬青一哆嗦,急急绞了蹀躞带,滚开了。谢祇凝恨得牙根痒痒,拂手整整衫裙丝绦,扬声道:
“大哥,在这儿。”
院外人似颇为识趣,歇了片刻,待邬青好整以暇,才拔步走进,“你三姐到处找你,怎躲这儿来了?”
他倚在竹下,丰仪英挺,端的是一副骨重神寒的逼人俊气,此刻眉眼含笑,不知站了多久,夕霞斜照,衬得满身树影纷纷,更多出一种风仪潇洒。
攒雪门谢家的长子,谢迁。
邬青老老实实告礼:“表哥。”
谢迁含笑颔首。
对这位表哥,邬青一向有些微妙。此人才学武功,均是同辈中翘楚,傲然绝尘,说全然不敬不妒,那是假的。但更多时候,却是邬青隐隐有感——这位表哥极戒备着他。
谢迁点头示意,目光又落回谢祇凝身上,笑了。这一眼说不上盯,也绝不是瞟,不轻不重、不痛不痒,像剑锋冷闪闪地逼到颈前,却收了一寸。
“阿凝,你过来。”
谢祇凝应声,“大哥。”
她走到谢迁的阴翳之下,头顶上的眼睛不露声色地扫视着她。谢迁在她的发髻间、衣裙上依次打量一遍,方才上前将她与邬青隔开,打趣道:
“六弟,舅舅方才在前厅,还过问你的课业。我说都好——你可当真能应付过去了?可不要要陷大哥于不诚不信之地。”
“表哥,”邬青早已编排好说辞,“凝妹妹芳辰就要到了,我冒昧约见,是想着……”
“舅母的芳诞似乎也在下月,”谢迁打断道,“是甚么日子,你记得么?”
邬青后背一层冷汗,支吾道:“是……十七……还是十八来着。”
“六弟,”谢迁忍俊不禁,笑时颊边竟藏着一枚梨涡,“你光记得凝妹妹的,却不记得舅母的?”
他在他肩头一拍,语重心长,“阿凝还未过门呢,婆母儿媳之间,和睦与否,关键在你。多谨慎些,对她好,也叫舅母安心。”
“大哥教诲极是。”邬青大德不守,小礼不错,一板一眼拱手,“我去前厅回母亲话了。”
谢迁笑而颔首,“去吧。”
人影落荒而逃,转瞬消失在院墙拐角,庭中唯有落梅风声。风是没有眼色的,纵着合欢花丝多情,小针似落在两人肩头、鬓边。
谢迁回身望着她,笑了一笑,伸手拂向她耳侧。
“阿凝,吓到了吗。”
“滚。”
谢祇凝帕子一甩,打开了他。
她径直向自己的孳园走去。
攒雪门内堂十七间院落,唯有她这里不备仆众女使。脚步沓沓,谢祇凝疾走在前,谢迁幽幽落在她身后,却亦步亦趋地跟着。
“大哥。”
头上蕉叶一颤,谢祇凝停下步子,不打算再请客上门,“我已定下亲事了。”
“哦,那又怎么。”
谢祇凝咬着唇壁,斜眼睨他。
他这个妹妹,心眼十成十的狡诈,却还想要做个净手观音。既要引邬青那边尝些甜头,又要拿他当棒子使,打得人食了髓,却不知味。一口风流鬼的馋气吊着,叫他回去了也得夜夜春梦,想入非非。
两面下钩,还想两面不沾?
那不行。
谢迁翻覆瞧着自己手掌,闲闲问道:“阿凝,我问你,今日若不是我来解围,你打算怎么办?”
谢祇凝冷下脸,“邬表哥是我未婚夫婿,自然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是么。”谢迁忍俊不禁,“阿凝,你倒也真是不挑?”
他同她数算,“上一个,是孤山的梅公子,上上一个,是武当的柳大侠,帕子、环佩、簪钗,来来往往地往你这孳园里递——你好大的本事,父亲不许你出闺阁,你身边却也从不少男人围着。”
他俯身讲和,“他们都可以,大哥便不行么?”
谢祇凝一步后退,方才发现孳园的门已然关上了。冰冷的铜环抵靠后腰,谢迁距她不过半尺。
“起开些。别逼我打你。”
兄妹龃龉、龌龊媾和,少不更事时风流一段便也罢了,难道还要长久?
怎样才能长久?!
门已落了锁,长销闩得太紧,抽不出。谢迁的手熟稔地环了上来。
“你……”
“谢迁!你放手!”她的身子软了一半,力道散沙一般流泻,颤颤吸了一气,“你先前说好的,你我往后各自两清——你说好的!”
她话未说完,腰上力道忽地收紧,谢迁将她离地抱起,半身重量猛然下坠,她避无可避地看向他的眼睛。
“阿凝,”他眼底全无笑意,“和我两清,不是说你可以去找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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