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愿

　　说完程愿便不再犹豫，挂了电话。而听完全程的姜可茵，再也说不出劝和的话语。

　　所谓哀莫大于心死。有时决绝并不是因为一时的气愤，而是无数个失望的瞬间日积月累，最终把人压垮。

　　这八年来，程愿从没向她抱怨过一句，可作为好友的姜可茵却不止一次地在她身上感受到过落寞、无力。

　　她不是没想过劝程愿放手。但当她看见程愿因为洛循的一句夸赞而高兴一整天时，她又咽下了扫兴的话。只要程愿开心就好。

　　本以为付出终会有回报，却不成想到头来洛循竟然连程愿的生日都记不住。

　　这何尝不是一种羞辱？

　　而明知这个结果却还要提问的程愿，又是怀抱着怎样的一种勇气，才会主动撕开伤口，用清醒的疼痛来帮助自己下定决心割舍过去的一切。

　　客厅陷入一片寂静。

　　对于自己闺蜜的小表情，姜可茵再熟悉不过了。唇角抿直，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眨着眼睫，分明是在努力逼回泪水。

　　根本不似听起来的那样云淡风轻。

　　姜可茵心疼得也吸了吸鼻子，但随即调整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声音昂扬：“真是巧了！我买的投影仪前两天刚到，愿愿你不是喜欢看电影吗，八部哈利波特、四部复联还是指环王三部曲、霍比特人三部曲等等所有，任你挑选！咱们今天就看它个昏天黑地！”

　　知道她在安慰自己，程愿掩去眼底的惨淡乌云，抬头笑得清浅：“好啊，不过我对影音效果可是有点要求的哦。”

　　姜可茵已经起身去拉窗帘，“唰”的一声，刺目阳光被隔绝在外。

　　“害呀知道你挑，我在下单之前就亲自比对过市面上的所有产品了，姜师傅出马包你满意！”她一边说着，一边还搞怪地转身敬了个礼。

　　程愿被逗笑，正准备走向茶几旁的坐垫，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一串陌生的数字，大概是洛循从哪儿找的新号码吧，可她已经不想再纠缠。

　　铃声刚响的瞬间，她就已经按下拒绝，果断关机。

　　-

　　客厅的地板上，程愿和姜可茵彼此肩碰肩、头靠头，投影仪上正播放到钢铁侠的葬礼。

　　姜可茵嚎啕大哭：“我的托尼啊啊啊！我的唐尼呜呜呜呜！”

　　看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程愿无奈轻笑出声，泪珠晶莹悬在下颌还没来得及擦就转身去到桌边，直接拿来一整盒的纸巾：“人家唐尼还好好活着呢，你可别咒人家。”

　　姜可茵双眼红肿，缓了一会儿：“唐尼演技太好了嘛，我情不自禁啊。”

　　说到这个，她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什么久远的事情，随口一问。

　　“诶愿愿，你高二的时候不是参加过咱们学校的新年话剧演出吗？你那会儿还是女主角呢吧，你在台上流眼泪的时候我在台下跟着哭得可比现在惨多了。

　　“我记得当时嘉宾席里好像还有中影表演系的教授吧？他都夸你漂亮有灵气诶，导致后来我一度以为你会走演员这条路呢。”

　　一片黑暗中，只有白幕发出荧荧光亮，打在程愿失神的瞳孔。

　　她听见自己喃喃开口。

　　“是啊。我也以为。”

　　“什么？”擤鼻涕的声音太大，姜可茵没听清，于是捏着鼻子追问。

　　程愿垂下眼眸，摇了摇头：“没什么。演艺圈哪里是这么好进的。”

　　“哎，说得也是。”姜可茵站起身，将手里的废纸扔进垃圾桶，“这几年林微家里给她砸了那么多资源，不也才只混了个三四线吗？”

　　刚说完，她就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严重的举例错误，身型瞬间僵住。

　　但听到这些后，程愿的神色似乎并未起什么波澜，只是笑得柔和：“时间不早了，咱们洗漱休息吧。”

　　夜已深，她决定就在姜可茵家借宿一晚。

　　程愿睡眠浅，不习惯和其他人同床，但也坚决不愿意霸占卧室里唯一的一张床，于是主动抱着枕头和薄被躺在了沙发上。

　　姜可茵拗不过她，只能乖乖回房间。

　　冰凉的手机就在她腰侧，思索一会儿，程愿还是按下开机键。

　　从上午到深夜，未接电话新增两通，分别在中午十二点多和下午六点多，号码还是早上八点多的那一串。

　　如果不是知道电话的另一端是谁，程愿真的会怀疑对方是来提醒她一日三餐按时吃饭的。

　　退出通讯录，她又习惯性地打开微信检查一遍是否有遗漏的消息，结果发现“新的朋友”界面赫然躺着一条好友申请。

　　头像一片漆黑，昵称只有一个字：许。

　　申请框里信息也很简洁：许清弈。

　　程愿默念着这个名字。并不是她想不起来对应的人。相反，她记得非常清晰。

　　只是许久许久没有见过面了。

　　她和许清弈自高中毕业以来的所有交集，就是她在影院、手机、电脑等各种屏幕前，看着他的作品、热搜、领奖等各种图频。

　　今年上半年，许清弈还荣获了司明奖最佳男主角，成为该奖项成立以来最年轻的影帝。

　　程愿不知道这样一位八杆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突然联系自己。

　　现在已经凌晨一点，也不知道这条好友申请什么时候发的，但点个通过应该不会吵到对方吧。

　　手指轻触，几乎是在跳转到聊天界面的同一秒，屏幕顶端的“许”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啊？这么快？是把手机抓在手里等她通过吗？程愿还在满头问号，消息框已经弹出。

　　【许：[链接]】
　　【许：这是一份报名须知，你有时间可以看一下。】

　　直接甩过来一个链接？还让她点进去？呵，她还纳闷呢怎么消息发得那么快。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程愿反手就是一个拉黑。

　　这年头骗子真是不得了，竟然冒充人家大明星来实施诈骗，明天起床后她可得提醒姜可茵小心防范。

　　正准备放下手机闭眼睡觉，屏幕突然又亮了起来。

　　在舒缓的钢琴铃声响起之前，程愿为了不吵醒卧室的人，还没看清来电号码，就手忙脚乱之间滑动了接听。

　　于此深夜，一片寂静之中。

　　“我是许清弈。”

　　熟悉又陌生的音色传入耳膜，似乎比高中时添了一丝低沉。

　　仍然是清冷的，却好像也没到拒人千里的地步。

　　该怎么形容呢？程愿的大脑一下子宕机，直到从沙发上坐起身来，视线望向窗边。

　　豁然开朗。

　　就像，此刻和高楼霓虹一同倾泻却依旧澄澈的，划入落地窗帘缝隙又毫厘不差落在她指尖的，疏淡的月色。

　　短暂愣神后，程愿下意识跟着回了一句：“我是程愿。”

　　刚说完，她就猛然想起姜可茵还在睡觉，后知后觉地赶紧捂住嘴巴。

　　另一端倒是接得快，语调沉稳明确：“我知道。”

　　“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其实她想问许清弈怎么会有她的电话号码，但是一慌乱便问错了句子。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立即习惯和大明星深夜通电话的。

　　她变成用气声讲话，听感有些偷偷摸摸，许清弈那边默了半秒。

　　“刚才微信发给你的报名资料，是我最近了解到的一个关于素人演员选拔的竞技类综艺。我觉得你可能会感兴趣。”

　　演员选拔？

　　迅速捕捉到这段话里的关键字眼，程愿惊喜之余又是一愣，然后赶紧低声道歉：“不好意思啊，我还以为那是什么新型诈骗手段呢，我现在就给您解除黑名单。”

　　“嗯。”许清弈回得简短。

　　就在程愿以为他要挂断的时候，突然听见他开口。

　　“有任何问题可以找我。”

　　“哦哦好的，谢谢。”

　　通话结束。此时她才看清这个号码的数字，不就是那三通未接电话吗？

　　尴了个尬。

　　程愿赶紧添加备注，然后回到微信界面，把许清弈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但她并没有立即打开那个链接，而是盯着屏幕陷入沉默。

　　或许连姜可茵都不知道她对于表演究竟有多热爱，但许清弈知道：她也从没有告诉过姜可茵她放弃演员这条路的直接原因，许清弈同样知道。

　　其实认真算起来，高中那会儿她和许清弈的关系还是挺熟的。

　　他曾经是她高二那场新年话剧的男主角。

　　整个高二上学期，除了作业和补习班，他们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都泡在排练室里。

　　周末，许清弈总是早早地就到了，站在排练室的窗台边写会儿作业，然后和她对戏、练台词。

　　每次程愿练得太投入忘记了吃午饭，都是许清弈去学校隔壁的老店拎着两份打包盒回来。

　　他们关于话剧之外的交流并不多，但深秋的某一个夜晚，许清弈主动开口问她之后的规划。

　　她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考入中影，念完四年大学，成为一名合格的演员。

　　大概是自己那时的语气太过坚定、太具有说服力，所以在得知她做出的荒唐决定之后，许清弈找到了她。

　　那是高三的一个冬夜，高二演出结束后的这一年里他们的交流急剧减少，导致和许清弈站在校门口的昏黄路灯下时，程愿不自觉有些紧张。

　　可能也有许清弈的面色极其认真的缘故。

　　“为什么要放弃艺考？”

　　他开门见山，穿着暗色冬季校服，眉眼郁冷、身姿夺目。

　　因为她本来文化课成绩就很好，所以班主任以及各科老师对她的选择都没有多问，只一致表示支持，从而使得她原本编好的理由一直没派上用场。

　　而如今在许清弈面前，打了无数次腹稿的那几句谎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是因为洛循吗？”

　　蓦地被戳中心事，程愿呆在原地，抬起头。清亮的眼眸里映着许清弈幽明的瞳色。

　　不知为什么，她似乎察觉到了一丝不悦情绪。尽管他的语气平淡一如往常。

　　那时林微家里刚决定要送她去英国读大学，洛循和她大吵了一架。

　　少女的想法总是很简单，看着洛循整日郁郁寡欢的样子，程愿当即就决定，要陪他走下去。哪怕永远站在他身后只做一个普通朋友。至少不要让他再这么落寞。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她要完成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洛循上同一所大学。而洛循作为洛氏培养的集团接班人，目标院校绝对不可能是中影。

　　关于这段暗恋，除了姜可茵之外，程愿没有告诉过第二个人。她自认为在所有人面前都掩饰得很好，却不知道许清弈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确定要为了洛循放弃自己的梦想吗？”

　　“我……”

　　毕竟底气不足，程愿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许清弈言辞直白：“你确定你能取代林微在他心中的位置吗？如果能，要花多久？或者说，你的人生规划能够支持你浪费多久？五年？十年？如果一直取代不了，那你又要怎么办？做感情与事业的双输家吗？”

　　这番话对于十七岁的程愿来说，实在不动听。

　　再配上他清冽没什么温度的嗓音，虽然语气不冲，却也呈现出几分质问的意思。

　　程愿有些意外自己竟然还记得这几句，大约是印象太过深刻。因为彼时的她直接撂下一句“我的选择与你无关”后就气呼呼地跑开了。

　　然后直至高中毕业都没有和许清弈再说过一句话。

　　容江大学大一新生报到当天，她和洛循一起参加了高中学姐组织的校友聚餐，在席间才得知，他考上了中影，去了千里之外的北市。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