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

　　肖云松出生的那年，中国相继发生了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三位缔造新中国的伟人相继溘然离世，中国北方某城市发生了伤亡惨重的大地震，这一年被认为是新中国历史上的灾难之年。而他的轰然出世，无疑为他所在的这个家庭兆示着新的希望，虽然在他之前已相继有两个哥哥来到这个家庭，但爸爸妈妈对肖云松的爱却丝毫不减。
　　肖云松小时候体弱多病，在他四岁时的那个冬天，一次妈妈带着他到村子东头去玩，当妈妈跟别的大人们在一起拉扯家常的时候，他蹲在地上看着比他大几岁的一群小伙伴们在玩打玻璃弹珠的游戏，正在这时，一头发狂的大公牛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了鼻子上的牵牛绳从村西面向东冲了过来，大公牛后面远远的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在气喘喘吁吁地追着，眼看着是追不上了，再看那头大公牛，两只铜铃般的牛眼通红，牛鼻子上微微在冒着汗，牛嘴里呼呼往外冒着白气，垂涎白沫欲滴，奇怪的是两只硕大的牛角中的一只牛角的角尖有一小截已经断裂消失不见，这副样子一眼望去给人的感觉煞是吓人，有经验的人一看便知道这只牛肯定是跟其它的公牛打架打疯了，飞也似的疾冲了过来，四只碗大的牛蹄子奔跑扬起的灰尘和小石子四处飞溅，那阵势竟丝毫不弱于一匹狂奔的野马的气势。
　　“快跑开，牛要踢人了，快……”后面追着的那个人大喊着，上气不接下气，跑到近前，众人一看，认得是本村的老汉玉波，正是他家的大公牛发狂了在前面横冲直撞，在村前头晒太阳拉家常玩耍的大人小孩们见势纷纷避让，唯恐被疯牛踢到。可肖云松那时候才四岁，哪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间竟吓得连哭也忘记了，更不知道奔跑躲闪，只是呆呆怔在原地一动不动。眼见大公牛的前蹄还有四五米就要踢在他身上，众人不禁大惊失色，妈妈一时间也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正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刻，一个高大而厚实的身影从斜刺里冲了出来，一把抄起肖云松就朝旁闪了过去，与此同时，大公牛的四个蹄子从刚才肖云松站立的地方重重踏了过去，围观的村民紧皱的眉头这时才舒展开了。救肖云松的人是他本家的四爷（叔）贵喜，四爷三十岁的年纪，正值年轻力壮，刚才要不是他出手，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虽然刚才在紧急关头出手救了肖云松，可此刻他还是惊魂未定，口气也直喘着粗气。这时，在众人合力下，也将大公牛制服了，玉波老汉把牛拴在树上，快步紧走了过来，忙不迭地向云松的妈妈询问着情况，赔着不是，见肖云松没什么大事，玉波老汉要说起来还算是他本家的一个伯伯，只不过比四爷贵喜的关系要再远一点，妈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说了些以后要看好牛免得再闯祸了之类的话。
　　这时再看肖云松，只见他两眼发直，表情痛苦扭曲，一动不动，一双手脚瑟瑟抖个不停，村民们一看这情形，都道肯定是刚才惊吓过度所致，遂让云松的妈妈赶紧带他回家去歇着。谁料回到家里，肖云松的情况没有一点好转，手脚还是抖个不停，口中念念有词地嘟哝着：“人皮鬼，人皮鬼……”，妈妈好不容易听清了他嘴里念叨的内容，不由得大惊失色，他嘴里所说的“人皮鬼”是去年全家人带着他去县城看一部电影时里面一个女鬼的形象，里面的恐怖情节大概是这样的：“一个人走夜路救了个女人，那女人其实是一个女鬼，可是一开始那个人不信，有一晚他终于在窗外瞧见，这美女原来是只鬼，正拿着一张人皮在画，画完了，披在身上就变成了美女。主人公吓坏了，跑去求他兄弟帮忙。他兄弟说要去请他师父，交了一把宝剑给他，叫他晚上挂在门外，可暂时阻止女鬼进来。结果当天晚上女鬼来到门外，先是叫他开门，他躲在床上不敢出来。女鬼有些怕那宝剑，但是又很想吃他，后来逼急了，骂了几句，显出原形，浑身是青色的，嘴里长有獠牙。张嘴喷出一口血雾，把宝剑毁了。然后冲进房内，主人公正躲在被窝里，被开膛剖心。”肖云松那年只有三岁，本来爸爸妈妈不准备带他去的，但经不住奶奶的劝说和他的哭闹，爸妈只得带着他们兄弟三人去了。那时候农村人去一趟县城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轻易是不去的，肖云松虽然小小年纪，但县城在别人嘴里被描述成五彩斑澜的儿童乐园一样，对他有着难以搞拒的诱惑力。但经过那一场县城之行后，爸爸妈妈就后悔不应该带他去。
　　根源就出在那部电影上，当肖云松看到电影里挖心的场面时，吓得怪叫了一声，然后就开始全身不停地抽搐，嘴唇发白，脸色铁青，这一下把全家人着实吓得不轻，赶紧电影也顾不得看了，抱着他就往回赶，两个哥哥一路跟着一路责怪他胆子小，害得他们不能在县城好好玩一趟。回到家后肖云松在床上躺了三天，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人皮鬼”三个字，直到第四天才开始慢慢好转。打那以后，肖云松一个人再也不敢独自晚上呆着了。
　　如今才过去一年，他就又被村上的这头大公牛惊吓成这样，嘴里念叨出了“人皮鬼”三个字，可见当时的大公牛在他的眼里是有多么的狰狞可怖！在床上躺了两天后，妈妈见肖云松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疑是又触犯了哪路禁忌，情急之下，请来了算命的替他掐算了一番，这样又过了两日，总算有好转的迹象，再过了三日，他才完全恢复过来。从此在肖云松心里又多了两样害怕的东西：黑夜和大公牛。
　　肖云松到七岁才上小学，那时候的农村小孩子是没有条件上幼儿园的，他自然也不能例外。他只记得自己的童年是在跟红艳和保平这样的一帮小伙伴们一起玩泥巴、打玻璃珠子、摸鱼钓青蛙、捉知了、放野火、偷黄瓜高粱、挖地洞烤红苕……等等这样的一些活动中度过的，过得倒也算是充实而充满乐趣。保平是比肖云松小一岁的另一个儿时的玩伴，他从小身上就表现出来一股狡佶和乖戾，不像红艳那样。当然，除了童年里那些如数家珍般充满乐趣的玩乐项目，伴随着肖云松的，还有与生俱来的多灾多难，如同他出生的那一年一样注定了他一生的命运多舛，似乎一个人的命运结局往往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一般。这里面除了天灾外，在肖云松的童年里，两个哥哥与他之间的因偶有罅隙而发生打斗的情形更是屡见不鲜，与一般有着多个孩子的农村家庭并无二致，当然结局也是一样的，那就是吃亏的自然总是年纪最小的。
　　六岁那年，因为不想让他还像个野孩子一样，爸爸就曾经送他去大队的小学准备报名上学，当看到五十多岁的肖老师时，肖云松本能地躲到了爸爸身后，一脸的惊惶与不安，面无表情地偷偷瞄着肖老师。肖老师是这个小学年纪最大的一位老师，德高望重，写得一手好字，身上学究气很重，深受村民们和其它老师的敬重，和蔼的脸上亦不乏一股威严。肖老师看了看肖云松，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肖云松”，他怯生生地小声答道。
　　肖老师随即对云松的爸爸说：“小了点，再玩一年再来吧！”语气坚定而不容置疑。
　　肖云松心中暗自庆幸，这样一位老师无形中还是令他心中有不少的忌惮，虽然再过一年他免不了还是要到学校来面对这位肖老师，但能晚一年是一年，人在面对自己所不能改变的不如意现状时，通常选择逃避的人会多过选择面对的人，选择逃避的次数会多过选择面对的次数。他那时候是小孩子，还不懂得这些道理，但采取的反应却是跟大多数人一样，那就是逃避。心里这样想着，他便使劲拖着爸爸的手往回走，临走时，回头看了肖老师一眼，只见肖老师依然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那笑容中似乎还带着一丝狡黠，吓得肖云松赶紧掉头甩开爸爸的手小步跑了起来。
　　从去学校回来的路上，肖云松碰见了前去学校报名的同村小女孩肖丽，肖丽比他大二岁，已经上二年级了，带她去报名的是她妈妈。肖云松看见肖丽的时候，只见她脸上漾着一脸天真的笑容，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肖云松看到这个小姐姐，心里十分喜欢，但想起自己今天在学校的表现，因为胆小而被学校的老师拒绝报名，心里于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像做错了事一般，低着头不言语。倒是肖丽在一旁听到了云松的爸爸向她妈妈大致说了一遍今天的情形，于是跑到肖云松面前，低头看着他，脸上笑嘻嘻的，然后用一只手扒住一只眼睛的下眼睑往下一拉，露出眼白来，那个动作明显是在嘲笑肖云松今天的表现，不过旋即又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没有说话，那意思仿佛是说再等一年再来吧。然后看见自己妈妈已经在前面走了，肖丽赶紧朝小松挥了挥手，紧步追着她妈妈朝学校的方向去了。
　　这一上午肖云松都闷声不响的，直到吃过午饭后保平来找他去打玻璃球玩，保平是那种永远可以让人轻松快乐的孩子，脸上永远挂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狡黠的微笑，他在家排行老幺，跟肖云松一样，因为这种同命相连的关系，两个人的关系很是要好，虽然两家离得比较远，但保平还是经常会来找肖云松一起玩。这种因为儿时的玩伴而建立起来的友谊关系往往是牢不可破的，最能经受起时间的洗礼和人生变故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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