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刺梨

　　歪比巴bo/著

　　销售经理被话噎住，脸上的褶子依旧堆出笑容来。

　　看他吃瘪，李李心里吐出一口郁气。
　　叫你只会在办公室指点江山，这回尝到碰钉子的滋味儿了吧。

　　话虽如此，但李李不念江月白的好。

　　他招摇过市来，拍拍屁股走。李李的年终考核还攥在销售经理手里，小心眼子回头给她记一笔，翻过年她就要去喝西北风了。

　　李李横一眼江月白，想着该怎么把话圆回来。
　　谁知道转眼就被门口的骚乱打断。

　　“先生，不好意思，您不能进去。”保安拦出的人墙外面，站着一个来势汹汹的寸头壮汉。

　　“给我起开！”寸头壮汉推搡着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沓文件，声如洪钟地朝里喊，“大家都来看看，华府壹号就是个吃人楼盘！骗钱不管事！豆腐渣工程！千万别上当！”

　　李李顺着声音看过去，一眼就认出了壮汉身份。

　　张可送。
　　那个刚投诉过她的“问题客户”。

　　这个月第三次来售楼处“免费宣传”。

　　李李无奈叹一口气。
　　在售楼处工作，最担心遇到这种情况，说理不听，流程不走，拿一张大字报就能在大厅里坐一整天，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偏偏这个时候销售经理躲起来装死，把李李推出去，说：“李李，这个客户是你负责的，你赶紧过去处理好，不要影响楼盘销售。”

　　江月白：“……”

　　话音未落，李李已经撇下经理走到门口，“张先生，您的问题我们都了解，法务部一直在跟您协商，这边人多，我们去休息室坐下谈。”

　　售楼处人来人往，一件事很容易传成另一件事。

　　李李拍拍保安肩膀，示意他们松手。没了钳制，张可送甩开膀子，把手里的文件扔到李李身上。

　　“少来这套。”之前两次来，李李也这么说。在休息室里说得好听，出了门就变卦。张可送不想浪费时间，“我不管你是法务还是销售，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

　　文件夹猝不及防在李李手背上划出几道红印。

　　张可送继续掏出包里的彩印图片，“你自己看看，天花板上全是霉点，卫生间漏水，地下室漏水，外墙上有裂痕，我花那么多钱，住都住不安心。”

　　“我要退房！”

　　李李面色平静：“张先生，您已经签了购房合同，退房可以，但合同上写明了是不退定金的。”

　　李李的话正中张可送枪口，他立马提高音量：“你们自己出了质量问题，还想让我们这些业主给你们买单，我告诉你，没门！”

　　“我看你是个小姑娘，不想把话说那么难听。”张可送继续说，“黑良心的钱你们都赚，迟早有报应找上门！”

　　——“赶紧退钱！”

　　门口风大。凉风夹杂着对面人的唾沫星子，李李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钱她退不了，人她也劝不动。

　　眼看留在售楼处看房的人一个个离开，没走的都在录制视频，李李掏出手机，准备给法务部的人打电话。
　　今天这个事不解决，这个月的业绩算是彻底凉了。

　　张可送瞥见李李动作，上手推了她一把：“怎么着，报警啊？你们还想恶人先告状？我倒要看看警察帮谁！”

　　啪——
　　手机应声滑落，连带着重心不稳的李李一起摔倒在地。

　　大理石地砖又冰又硬，像极了在曼彻斯特的出租屋里，停暖挨冻的那一晚。
　　积压了很久的情绪上涌，李李眼眶瞬间红了。

　　不能哭。
　　李李。

　　李李低头抿唇，杏眼努力睁着，好让涌上来的水分能够快一点蒸发掉。

　　她不是不知道置业顾问会面对什么，但她总把自己当作特例。直到现实真的砸在她身上，她才后知后觉，头脑发懵。

　　李李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反观张可送，见到李李摔倒，举起手往后退了一步：“你可别碰瓷，我都没用劲。”

　　李李没理他，手撑在地上准备起身。
　　余光突然瞥见一双黑色的运动鞋。

　　黑底，侧边银灰色纹路包裹，鞋舌上是特别定制的英文字母。
　　B.T.L.

　　Belongs to Lily.（属于李李）

　　竟然和她三年前送出去的那双一模一样。李李有点晃神，一时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真深情，还是假节俭。

　　江月白捕捉到李李眼底的情绪变化，递给她的右手一顿。李李没有拒绝，抓住他的手腕迅速站了起来。又自然松开。

　　余光瞥见李李手背上的红印，江月白关心问：“有没有事？”李李摇头。

　　“哦呦，现在的小姑娘都娇滴滴的，碰一下都要哭鼻子。”张可送嘴上挖苦李李，身体动作倒是规矩很多。

　　江月白掀起眼皮，黑眸像结了冰一样，冷冷盯住张可送，说：“这里随处都是摄像头，你做了什么一清二楚，房子有问题你找的应该是他。”

　　说完偏过头，扫一眼躲在沙盘旁边的销售经理。

　　“他才是这个楼盘的负责人，你最好庆幸没人报警。”

　　张可送不懂法条，但他听过有人在售楼处闹事被当作“寻衅滋事”拷走的案例。
　　他有些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作势摆手，说：“你们这些黑心的地产商迟早倒闭，咱们走着瞧！”

　　张可送灰溜溜走了，但李李的工作还要继续。

　　“都别看了，好好工作。”
　　一直躲着不出声的销售经理此刻又“活”过来，装模作样说了两句，脚下抹油一样溜回办公室。

　　闹剧结束，其余人也结束围观，各自回到各自的岗位上。

　　只有李李。
　　松了劲之后，头疼更加厉害。整个人好像霜打的茄子，提不起精神。

　　宿醉。风寒。大姨妈。
　　这下好了，三个她都占。

　　江月白看出她脸色不好，上前试探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不是。”
　　工作场合，江月白的关心已经越界了。李李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回答敷衍又干脆。

　　江月白蹙起眉，语气跟着冷了一个度：“好，既然这样，那就请李李小姐先带我去样板间，抓紧时间介绍户型吧。”

　　一上午时间，李李尽职尽责扮演着置业顾问的角色。不仅带江月白看了样板间，还去精装过的几套房子里走了一圈。

　　李李讲得认真投入，江月白偶尔发问，大多数时候只回寥寥几个“嗯”和“哦”，好像人机对话一样，把李李本就不多的热情消磨殆尽。

　　临近一点，李李带着江月白回到了售楼处。

　　高跟鞋磨红了脚后跟，额头脸颊也在发烫。李李强撑着微笑，抬眼看着江月白问：“不知道江先生钟意哪套房子？”

　　“A座靠近高架，太吵。”
　　“B座前后采光不好。”
　　“C座楼下是商铺，卫生堪忧。”

　　江月白一一点评。

　　李李听完，“这么看来，江先生喜欢的房子在D座了？”

　　“D座的户型最差。”江月白说，“不在我的考虑范围。”

　　李李：……

　　二百五。

　　忙到现在，李李还没顾上吃饭。虽然干这一行，三餐没有固定规律，但她今天显然没有饿自己一顿的打算。

　　“既然江先生对我们楼盘的房子不够满意，不如去其他楼盘看看，买房毕竟是大事，买的顺心才能住的舒心。”

　　李李双手交叉叠在小腹前，一副恭送江月白离开的样子。
　　对于重新遇见江月白这件事，李李从来没有期待过，也没有做过任何准备。

　　他们的生活从一开始就应该是两条平行线。

　　头顶的水晶灯随着风轻轻摇动，江月白抬起眼，投射在李李脸上的目光晦暗不明。
　　时间流速忽然变慢，仿佛一眼就走过了三年。

　　江月白以前最喜欢捏李李脸。那个时候，李李的脸比标准的鹅蛋脸还要再圆一些，脸颊上还有没有褪去的婴儿肥。软软的，像剥了壳的水煮蛋。

　　不像现在，很瘦，风一吹就往后退。

　　“就B座12楼那套吧。”江月白问，“在哪签合同？”

　　*

　　拿出合同签字的时候，李李最后确认了一遍：“你真的不需要问问陈女士的意见？”毕竟户主是她。

　　休息室里，江月白坐在桌前，单手松开笔盖，翻到合同最后一页潇洒留下自己的大名。

　　“陈女士说了，我喜欢的，她一定喜欢。”江月白望着李李，长睫翘出弧线的下面隐隐藏着一丝玩味。

　　“是吗？”李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一边收拾合同，一边小声嘟囔，“看来江先生深受家里长辈喜欢，以前倒是很少听说。”

　　如果不是这次见面，李李都不知道他还有个在海外常住的舅妈。

　　“她是我的第一个舅妈，从我记事起就很少在家里见到她。”江月白解释说，“他们很早就离婚了。”

　　提到“离婚”二字，两人明显都愣了一下。

　　刚吃完饭的同事从旁边路过，看着李李手里的认购合同两眼放光，“可以啊李李，又成交了一笔。”

　　钟雪走在最后一个，视线敏锐从两人身上绕了一圈。

　　先前的互动钟雪都看在眼里，她有些好奇，忍不住趴在李李耳边问：“朋友？”

　　李李的回答稍显犹豫。
　　她并不知道他们现在的关系能不能用“朋友”来形容。

　　“大学认识的。”李李试着简单描述，“中间谈过一段时间，后来分开了。”

　　钟雪睁大眼睛，朝她比了个大拇指：“有一说一，你前任长得不错，就算是个渣男，这辈子谈过一个也值了。”

　　李李：“。”
　　对于钟雪的恋爱脑发言，李李左耳进右耳出，全当没听到。

　　但架不住某人非要自证身份。

　　刺啦——
　　木质座椅紧贴着大理石表面摩擦。江月白从座位上站起来，视线从上而下，深邃的黑眸好像要把李李唇上的红痣盯穿：

　　“纠正一下，是前夫，不是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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