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是一堆锦灰

　　甄府所在乃江南富贵之乡，姑苏。正所谓扬眉《姑苏城》所唱颂的：

　　“人间烟火姑苏城，满池芙蕖弦琶铮。”
　　“芊芊女子最多情，绣出红妆君郎赠。”

　　说得正是这一流的才子，绝代的佳人。此处女子更是本朝女子典范，多有才情，温柔娴雅，江南女子的一切美好都在被想象，被追捧，被渴求。只是未出阁的儿女们怎么能看得清世道的险恶？摸得着人心的变幻呢？苦与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

　　甄府旁乃一寺庙，因为在仁清巷里，地位狭隘，寺庙便顺势而建，入口过道狭隘，而里面开阔，因为像个葫芦，便叫它“葫芦寺”。只是好端端一个佛庙，不在山上远离尘烟，却在这红尘鼎沸处，周围围满了各种人家，也是个生事端的地方。常见痴男怨女，恩怨生仇。佛庙出有这等肮脏事情，到底不祥，只是世道如此，也是无可奈何。

　　甄士隐正快步走着，一路上寂寂无声，他不免有些心慌，幸好奶娘小厮三人作一起，轻声交谈着街上的趣事，也还好些。巷里烟火寥寥，不似平常热闹。甄士隐走得急，没有注意道不远处正有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跑过来。

　　“唉哟！”

　　甄士隐吓了一跳，直被那人撞到在地，幸好冬日里穿得厚，没摔到筋骨。甄士隐被撞到地，却紧紧护着英莲，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手上因此磕破了皮，渗出红血。奶娘小厮很快扶起甄士隐。甄士隐拍着胸口喘着气，惊疑不定地看向倒在地上的人。

　　那人身形削薄，只穿了件薄薄的破破烂烂的白色中衣，被冲撞，倒在地上就没起来。灯光昏昏惨惨，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得到他急促地喘着气，“嗬嗬……”

　　“咳咳咳……”

　　过了一会还是没起来，那人却咳嗽起来，越咳越严重，好像要把心肺都咳出来。甄士隐本想直接走开，免得招惹什么麻烦。一旁的小厮见这人半响没起来，大着胆把灯笼往前伸，奶娘余氏瞪着他，小厮谄笑着要把灯收回。

　　地上那人被灯晃了眼，捂着嘴咳嗽，怯怯地露出眼睛。甄士隐三人却被这人的样貌惊得说不出话，倒也不是丑或美。只是，太可怜了，甄士隐心里想。

　　冷风吹过，他瑟瑟发抖，遮盖面容的头发被吹开，露出他的伤痕和怯弱。原来是一个女子，瞧着十五、六岁的样子，却瘦得吓人。圆润的大眼无一丝光彩，脸上一道干枯的血迹，鬓边生生被扯掉了一大绺头发，嘴角一大片青紫的淤血，渐渐地咳出血来，让人不忍想象她遭受了怎样非人的对待。

　　那女子见甄士隐抱着小孩，心便放下三分。虽然眼有惊疑之色，但面容端正，不似奸恶之人，仔细观察，有了七分心。女子手肘撑在地上，蜿蜒出一线血迹，磕磕绊绊地跪在甄士隐跟前，不停地磕头，

　　“求大人救我！求大人救我！求大人救我！”

　　“这，这，哎，你先起来，起来。”

　　甄士隐突然被跪着磕头，心里咚咚直跳。手上抱着英莲不方便，奶娘过来轻手轻脚地抱起英莲。甄士隐手上得空，便赶忙扶起女子，却似棉花一样轻。那女子站起来，不停地颤抖，好像随时都要散架破碎，

　　“你先起来，好好说说是怎么回事。”

　　“恩公！我原是好人家的女儿，五岁被人诓骗到这里，离了爹娘，被人日日虐待……”甄士隐也有女儿，才三岁，听到这女子的遭遇也难受。

　　正哭诉着，巷里突兀地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跑到哪去了，这贱娘们！”

　　“好像在前面！”

　　女子听到这声音，脸色瞬间惨白，她直接抓住甄士隐的手，死死地看着他，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样绝望，

　　“恩公，奴名棠溪，是扬州吴公村望荷人，买奴的是城里马家三少爷，若恩公能为奴报官鸣冤，奴为您当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说完不久，那伙人就到了。一共四人，身着黑衣，身材健硕，都拿着棍棒。为首的人腰上挂着铜牌，字样看不清，隐约有什么“马”字。看着甄士隐和棠溪的眼光黑沉沉的，黑水一般。棠溪被灯火照亮，无处可藏，她松开手，被踉跄的拽回去。四人看着甄士隐没有动作，便拽着棠溪快步离开。

　　甄士隐毕竟是半百的老人了，被这一天的事故变化惊了心肠，来不及多想，等那行人离开后好生镇定了一会，才回了甄府。

　　棠溪的命运如何，竟一半握在甄士隐手里了。

　　等到甄士隐回到府里，英莲已经昏昏欲睡，灯光昏暗，月色却明亮而温和。封氏早在屋里候着几人回来。见前庭亮起灯光，娇杏又笑着进来，

　　“妇人，老爷和小姐回来了。”

　　封氏便连忙出来，看着甄士隐神不思蜀，有些疑惑。只是着急女儿，就先从甄士隐手中抱起女儿，瞧着女儿心里越发怜爱，拂过英莲额头凌乱的刘海儿，一摸，却发现烫的吓人，

　　“怎么摸着怎么烫呢，我的宝贝儿，回来是不是吹了风？”

　　听着这话，甄士隐也赶忙摸着英莲的额头，

　　“嗳！烫的很。怪不得我一路抱着也不闹，好好得怎么烧起来了。”

　　封氏招人过来，“快去请大夫，要尽快！”

　　话毕，便快步抱着英莲回里屋，又用已经备好的热水给她擦拭，又小心地松解衣服，放进汤婆子暖过的被窝，一番下来，竟热出了一身汗。

　　“我的儿，好好地怎么生病了，”封夫人连连抚着英莲的脸庞，心疼不已。甄士隐想着今日的奇遇，英莲盯着那一僧一道看的情景，心里有了猜测，小孩魂轻，莫不是被惊了魂？

　　封夫人便解开英莲的梳抓髻，便斜眼看向甄士隐，

　　“今日是怎么了，早上好好地还向我闹着玩着，怎么回来就烧起来了。”

　　甄士隐心绪杂乱，一时也不知怎么讲起好。幸好大夫很快就到了，便先叫大夫瞧一瞧。

　　钱大夫手脚利落，行医治病，在当地颇有口碑，只是一件事情，爱财，家里没有钱的请不起他。钱大夫看着英莲昏沉沉没有精神，脉象上细如细线，若细若影，难以名状，便知是惊了魂，乃是离魂之症。

　　“甄老爷，小姐今日可是惊到了？我观小姐脉象，乃是离魂之症啊。”

　　“是惊到了，钱大夫，小女她……”，封夫人听了焦心不已，

　　钱大夫拂着花白的胡子，

　　“甄老爷甄夫人莫要担心，甄小姐底子健壮，待老夫开上几副安神定气的药，按时煎服，小心看护，甄小姐会没事的。”

　　几句话便定了夫妻二人的心神，甄士隐亲自交了十两白银，好生送了钱大夫，钱大夫把着银子，面上不显，

　　“甄家积善积德，小姐定能早日康复。”

　　甄士隐放了心，回去一下泄了心神，撑不住伏在案桌上也晕睡过去，怎么叫也叫不醒。封夫人才安顿着英莲，又赶忙叫回了钱大夫。

　　甄府今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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