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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七岁。
白绸飘扬的孝幛,在冷风中瑟瑟抖动,堂内的铜钟悠悠作响,回荡在偌大的空旷中。
高悬的灵堂上。
亡者的遗像在香烛烟气中隐约可见,丧礼的空气沉重而肃穆,四下的沉默凝聚成了一团巨大的悲痛,如同重压在每个在场的人的胸口。
随着不断有人在堂前鞠躬祭拜,哭声与焚香交织………
遗像。花圈。
父亲死了。
作为继承人的草摩慊人一身黑色丧服跪在堂中。
她看着棺木里的父亲,静静地躺在那里,被修饰过的脸没有常年的苍白,纯白的发,红润的脸色,像是睡着了般,却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那个疼爱她的,朦胧而梦幻的男人死了吗?
慊人没有哭。
只是表情麻木呆滞的跪坐在那里,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巨大的黑色空洞侵袭了她,明明四下寂静的丧堂却有尖锐的轰鸣笼罩,让她震耳欲聋,什么也听不见………
仿若无法呼吸,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看过去。
却见一个身穿黑色丧服的黑发女人看着堂内,表情悲痛欲绝。
女人想要冲过来,却被佣人阻隔:“您完全没有过去的必要,慊人少爷和那位在一起。”
而佣人的话,却让女人悲痛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
然后。
女人满脸恶毒的看向跪在堂中的慊人:“慊人……慊人……全都是你…… 你这种东西,只不过是晶用来消磨时间的玩具,既然晶已经走了,那就不需要你了………”
在佣人们对女人的阻拦中,女人近乎癫狂了。
终于。
一直呆滞不动表情麻木的慊人有了动静。
她站起身,转身。
看向女人,双眼空洞的反射不出一丝光彩,声音漠然无比。
“不,父亲说过,“我是特别的存在,大家与我许下了永远的承诺,我的羁绊都在等着我”,所以,我是被需要的。
而你———在无论是如今父亲这里还是整个草摩家,你,才是最不被需要的!”
瞬间!
慊人这样的话似乎刺中了女人的内心,女人紧紧握起拳头,神情狰狞恶狠狠的钉住她,疯狂嘲笑。
“什么羁绊?什么永远?你想相信那种无聊妄想就随便你吧!反正那种东西也维持不了多久,迟早会瓦解让你吃到教训,让你知道………根本没有人在等你!!!”
说完。
女人没有再看草摩慊人一眼,而是彷徨的走到棺木前,伏在了棺中人的身上,一边痛哭一边谩骂。
“晶...…...我的晶……….”
“怪物……都是你的错……你夺走了我的幸福,夺走了我的晶!”
在女人的谩骂声中,草摩慊人没有再理会,转身漠然的离开。
只是,女人之前看向她的眼神,却深深的刻印在她的心里。
那是………憎恨吗?
……………
女人名叫草摩楝。
是草摩慊人的亲生母亲。
草摩楝,出身于草摩家族。
草摩家族是个血缘庞大的家族,且因为这是个神道家族,所以等级阶级也会根据力量而严格划分,而草摩楝则是草摩家族的下女,也就是力量弱小的族人。
不过,虽然家族地位不高,但因草摩家族权势财富足以照拂下位的族人,也便让她自小吃穿不愁,无需为生计忧虑。
然而上天却有意捉弄她,让作为下位族人的她与当时才貌双全不可一世的家族当主草摩晶相恋了。
族人的嫉妒与愤恨都没有阻止晶少爷的决心,终于让她名正言顺的坐上了“太太”的宝座。
可却是表面上高高在上,实际她则处处遭人排斥。
草摩楝本欲抛弃一切的喧嚣与自己最爱的晶快乐的生活,直到草摩慊人的出生打破了她的美梦。
母亲从来没爱过她!
草摩慊人因自身的特殊性在母腹中就有意识,而从有意识开始,母亲就从未对她表达过一丝一毫的爱意,无论是在腹中,还是出生后………
她知道———她不爱她!
母亲从草摩家被凭依的孩子们口中得知自己怀有身孕,未为人母的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得知她与晶相爱的结晶,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竟然是“凭依怪物”中的统治者———“神”。
恐惧,彷徨…………
草摩楝不想生下这个“怪物”,但限于家族传承的压力也不敢打掉腹中的胎儿。
最终,她只能大吵大闹着要求丈夫晶把未出生的慊人当作男孩抚养,否则就不生,而这看似无理的要求暗自折射出这个女人的担忧,她担忧自己不再是丈夫的最爱。
她惧怕,惧怕这个即将诞生的孩子会把她所有的幸福夺走。
可是暴风雨总会来临!
草摩慊人出生以后,整个家族的注意力确实都集中到了这个孩子身上。
身为草摩家被“神”凭依的继承人,慊人的父亲晶把她当做未来继承人抚养,虽然为了满足妻子的要求对外宣称她是男孩,但父亲从始至终都在亲自教导她,给了她所有的爱。
这本该是阖家团圆,幸福美满的开端。
可事实恰恰相反———
慊人的降生让母亲感觉自己因为慊人的出生受到了冷落,丈夫晶的注意力被这个孩子拉走,母亲感觉自己的地位变得更低了,越来越不被需要,甚至被人们所排斥,遗忘。
‘所有人都围着慊人,所有人都爱慊人,凭什么?’
母亲嫉妒慊人!
嫉妒的发狂!
她不仅没有爱过她,抱过她,甚至在周围没有人只有她们母女俩的时候,经常谩骂慊人是个“恶心的怪物”。
父亲知道了母亲对慊人的排斥后,便尽力将她们母女隔离开来,也将注意力更多的投射在慊人身上,让更多的爱包围她,而这却导致了母亲更疯狂的嫉妒和针对。
恶性循环!
直到今天。
母亲的守护神——父亲草摩晶去世了。
连最后想看一眼那个让她快乐又让她痛苦的爱人,都被身边的人告知“晶身边不需要她,有慊人小少爷就够了”………
这个女人终于歇斯底里了!
‘是慊人夺走了她爱的晶!夺走了她的一切!’
女人的嫉妒终于转化为憎恨!
……………
天空阴沉的如同被墨汁染过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
周围一片黑压压的丧服和胸口白色的花,人们像沉默的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时间都好像被停滞了一样。
看着父亲的棺木缓缓埋入土中,慊人的世界也仿佛置身无尽的黑暗之中…………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内心满是茫然,空洞。
什么都感觉不到。
大脑仿佛什么地方被麻痹了一般,她似乎变成了一句空壳,失去了所有感觉,灵魂好像被开了个大洞,呼啸的寒风穿过,冷彻而孤寂………
直到人们一个个散去………
最后。
只剩下她和母亲。
母亲看着她,眼中满是憎恨与恶毒,哭的泣不成声,冲她吼着。
“晶死了………你连眼泪都不愿落下一滴吗?你这个恶心的怪物!………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面对女人的谩骂诅咒,慊人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没有看女人哪怕一眼,只是看着父亲的墓碑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半晌。
草摩楝的诅咒终于停止。
她擦干脸上的眼泪,定定的俯视着眼前从她腹中爬出来的孩童,仿佛第一次将这个孩童看进眼里。
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说出一句她似乎想了很久才想明白的一个“真理”。
“如果,我没生下你就好了。”
说罢。
女人转身离开。
而身后的草摩慊人,却仍旧像是没听到母亲说出的那句对孩子来说堪称残酷的话语一般,冷漠无表情,冰冷机械的接近死寂。
她已经习惯了女人的谩骂诅咒,父亲以前听到这样的谩骂,总是会跟女人发生争吵,并告诉她说“听过就忘记它,就当没有听见”。
她也曾叫过她母亲,也曾试图讨好她,但每每迎接的,都是不该是作为母亲对孩子的恶劣对待。
最终。
慊人放弃了。
她对女人的态度,彻底变成了———无视。
只有偶尔被激怒后,她才会对女人做出言语的反击刺伤她。
看着眼前的墓碑半晌。
慊人转身离开。
她像个空荡荡的人偶一般,麻木僵硬的走到草摩邸旁边的一个神社,这是草摩家族建立的神社,里面供奉的正是家族信仰的生肖神。
站在高大的红色天鸟居下。
草摩慊人戴上从神社架上顺来的十二生肖面具,抬起头,透过面具,看着眼前的正殿。
没有合十祭拜。
她就是神明,何需祭拜自身?
但就算是神明,她也无法挽救自己的父亲!
即便在这个有着神明妖怪的玄幻世界,人的生死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改变的。
况且即便她想拯救,以她如今的力量,也是做不到的。
她是正在处于换代中的神明,如今还是最弱小的时期,没有完全觉醒,无法使用神明的全部力量!
所以,她无法拯救父亲。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曾经在另一个世界度过的一本书里读过一直不理解的一句话,此刻清晰的浮现在脑海里————“父母是隔在我们与死亡之间的帘子。”
活着的人们和死亡之间隔着什么东西在看,没有什么感受,那时的人们看到的死亡是很抽象的,亲戚,朋友,熟人,隔代,他们的去世对人的压力不是那么直接,因为父母挡在中间。
直到父母死去了,人才会直面这些东西。
此刻。
慊人终于直面了死亡!
而死亡,让她深刻理解了一件事————
‘生命从来都是孤独的。’
黑暗中,巨大的悲伤与孤独侵袭了她………
想到男人临终前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梦幻的对她说:“慊人,我不会抛下你的,即使我的身影消失了,我也会呆在你身边,你是特别的孩子。”
“骗子………”
寂静的神社中低低响起沙哑的童声。
“这不是已经抛下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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