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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
昨夜的雨气早已消散干净,屋子里透进几缕天光。
远街的窗外是怀陵河,望出去可以看见两座石拱桥,偶尔有船夫撑船从水上划过,嘴里还哼着浅浅的歌谣。
河对岸正在浣洗的姑娘们不知道又在讲谁的趣事,银铃般的笑声环绕,清晨渐渐从梦中苏醒。
迟奉澜睡眼惺忪地伸了个懒腰。
才七点左右。
迟宅离舍州古街大约三十公里的距离,虽然开不了多久,但路上会堵车,还是早点出发比较好。
洗手间在临街这一侧的走廊尽头,迟奉澜洗漱完,正准备敲杂货间的门叫醒他的新店员,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衣着整齐早就准备好的涔厘。
昨晚灯光太暗,迟奉澜没看清。涔厘的头发有几缕挑染成了焦土色,配上那副一直不变的高冷表情,还挺像爱情漫画里的男主角。
迟奉澜抬手朝男主角打了个招呼:“起这么早啊。”
涔厘:“天亮很久了。”
似乎是在嫌弃我太晚的意思?
不太理解涔厘的作息,不过无所谓,迟奉澜耸肩一笑。
“对面有家早餐店,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我要一杯豆浆和一个石头粿,三十块钱以内我报销。”迟奉澜从挂钩上拿起车钥匙,又说:“我去老街口的停车场取车,你买完早饭在晓风澜月等我就行。”
交代完就往楼下走去。
留涔厘一个人在原地,半天没有动作。
没听到后者的声音,迟奉澜有些疑惑,转头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涔厘并未回答。虽然表情仍然高冷,但他的眼神里竟然隐隐透露出一丝不知所措,甚至连耳尖都泛起了微红。
脑海中浮现一个猜测,迟奉澜小心问了一句:“没钱吗?”
涔厘几不可查地“嗯”了一声。
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迟奉澜指了指楼下的收银台:“没关系,那儿有零钱,你拿着去买就行。”
说完便出门取车去了。
涔厘不是个有太多生活经验的人,或者说,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几个月前第一次睁开眼,他对这世间的一切都感到陌生。
捉襟见肘,处处碰壁,有人看他又帅又可怜,愿意帮他,介绍他做了些端茶送水的活儿,因此,涔厘赚到了极为稀少的报酬。
拿着这些报酬,他选择继续流浪。
舍州古街不过是涔厘毫无目的的其中一站而已,却在路过晓风澜月时不自觉停住了脚步。
其实他的钱已经花光了,浑身上下总共能摸得出两块钱都算好的,但他习惯整洁,习惯优雅,故而昨晚迟奉澜并没能看出涔厘的窘迫。
钱是很重要的东西,迟奉澜倒也放心直接让他拿。
涔厘看了看收银台钱柜里分门别类好的厚厚几沓纸币,有些意外。
按照迟奉澜所说,他去街对面那家早餐店买好了一模一样的两份食物,又回到了晓风澜月。
很快,迟奉澜开着一辆半旧不新的白车停在了店门口。
他摇下副驾驶的窗户探身喊道:“门拉过来关好,上车。”
直到在路上开始堵车,涔厘才把手里的早餐递到迟奉澜面前。
“谢谢。”迟奉澜接过,三口并作两口地啃着。
“对了,我还没问你多大年纪了,看起来好像比我小些。”迟奉澜无奈地望着前方动也不动的车流,随便找了个话题。
涔厘抿了一口豆浆,答道:“不知道。”
闻言,迟奉澜狠狠地噎了一下。
还真有人连自己的年纪都不知道?不过听他语气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迟奉澜悄悄观察涔厘的脸色,发现他还是那副高冷的样子,只是眼神不太聚焦,看起来似乎在发呆。
罢了,本来还指望两个人开车能彼此聊天活跃活跃气氛,这才叫他同行,现在看来,跟一个人开车也没什么区别。
随着迟奉澜的沉默,车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直到堵车的情况好转,新的交谈也没有发生。
走走停停了半个多小时,堵车的路段终于结束,迟奉澜将车子开入了一条不太宽的道路,周边从白墙黑瓦的古建筑群,渐渐变成连成一片的围栏。
看起来像个别墅区。
车子七拐八拐又开了二十来分钟,最后在一处上了年纪的铁门前停下。
迟奉澜拔下车钥匙,望向涔厘说:“到了,接下来的路只能走了。”
看着铁门里面更为宽广平坦的道路,涔厘有些疑惑。
为什么不开进去?
迟奉澜一眼就读懂了涔厘没直接问出口的问题,颇为耐心地解释说:“这里是迟宅的后门,他们不会同意我开这种低档车进去的,能让个小门放行你我就很不错了。”
语罢,不再啰嗦。迟奉澜同一直守在亭子里的保安喊了一句:“迟奉澜来了,劳驾开个门。”
可能是因为迟奉雪早就打过招呼,后者并没有说什么好歹,只是将人行通道打开的时候表情十分嫌恶,全程没有对二人说一个字或者赏一个眼神。
迟奉澜也不介意,悠闲地带着涔厘进了门。
大约走出很长一段距离,涔厘才问道:“他为什么对你这样?你姓迟,这应该是你家。”
迟奉澜挑了挑眉,答道:“曾经是,但现在不是了。”
明明是无奈的话语,他却说得分外轻松。
通往正堂的道路上有不少忙碌着的佣人,今天迟家办喜事,越往里走就越热闹。
同样,在背后偷偷议论迟奉澜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这是谁啊,怎么从后门进?”
旁边的佣人在迟宅待得久些,仔细辨认后将他认了出来:“看起来倒像是那位,奉澜少爷。”
“谁是奉澜少爷?”
“你们这两年才来不知道,他叫迟奉澜,是咱们迟老太爷的长孙,算起来是最有资格继承家产的呢。”
“呸呸呸,什么长孙?明明是被赶出家门十几年的丧家之犬。”
新佣人不解了:“我只知道迟老太爷是迟姓宗族的族长,有一女一儿,大女儿和二儿子现在都在家里好好住着。孙辈的孩子们也是个个出类拔萃,没听说过有叫迟奉澜的长孙啊。”
另一人小声说:“其实这迟老太爷还有一个小儿子,排行老三所以人称迟三。可惜迟三和他老婆心术不正,居然敢在迟大小姐的茶里面下砒霜,幸好发现及时才没有闹出人命,那可是他的亲姐姐啊!迟家姐弟小时候也是和和睦睦,谁也没有料到他们为争家产反目到了这种地步。”
“所以迟奉澜是迟三夫妻俩的孩子?”
“对啊,不止他是,咱们奉雪小姐也是。”
似乎吃到了极大的瓜,新佣人吃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迟大小姐还是太宽容了,差点被自己的亲弟弟毒死,却也只说把迟三一家四口逐出去,此事便了了。否则真要追究起来,迟三不知道得蹲多少年的大牢。”
“还不如蹲大牢呢,事后一场车祸,迟三夫妻俩倒是拍拍屁股死了,留下一对没人看顾的兄妹,可怜得很呐。”
“奉雪小姐可怜,迟奉澜可一点都不可怜!迟大小姐顾念骨肉亲情,想着父母辈的事儿不牵扯孩子,准备把迟奉澜和奉雪小姐都接回来放在自己膝下养大,偏偏这迟奉澜不领情,把他爹的自私偏执学了个十成十。”
“现在一脸穷酸样,真是活该。”
“还有胆子再回来呢!”
……
涔厘停住了脚步。
悄悄围观的佣人们立刻转过头继续干自己的事,装作一副很忙碌的样子。
刚才那些话,涔厘听得明明白白,自然,迟奉澜也听得清清楚楚。
“你就放任他们这么议论你?”涔厘微微皱起眉头。
迟奉澜两手一摊:“那咋办,我还能全给他们关起来不让说?说呗,反正也是真的。”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涔厘做出面无表情之外的第二个表情,顿时感觉十分新奇。
涔厘瞥了他一眼,发现他确实不像在意的样子,便也不再纠结。“你说此行是为取东西,要取什么?”
迟奉澜神秘一笑:“当然是一件神器,跟我来。”
幽暗的屋子里落满了灰尘,家具东倒西歪,与刚才一路走来见到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这是迟奉澜和父母妹妹曾经在迟宅住的小楼。
涔厘安静地站在迟奉澜身后,看着他一脸爱惜地从窗边的梳妆台抽屉里取出一个首饰盒,然后轻轻地抚摸着。
画面略显诡异。
迟奉澜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副银架半框眼镜,从质地和造型来看,应该是个老物件。
的确,这是迟奉澜幼年的爱物。
那时候他视力急速下降,二伯父便给了他这副眼镜,算起来已经有十几年了。
涔厘盯着这副平平无奇的眼镜,心中涌出一丝难以捕捉的熟悉之感。
“这就是你说的神器?”
迟奉澜点头:“是啊,小时候我莫名其妙近视了,有高人说是中了邪。这副眼镜在隔壁山头道观里开过光,据说能延缓近视速度,所以我二伯父就将它送给了我。”
听起来很不靠谱。
中邪跟近视挂钩,开光还能作用于眼镜上。
年幼的迟奉澜不禁发出疑问:这是哪方面的玄幻跟现代科学产生了碰撞?
荒诞归荒诞,但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喜欢这副眼镜。
那段日子,他眼前能看到的世界逐渐变化,从清晰的实物转换成模糊的阴阳五行能量。本来用于治疗近视的眼镜,也离奇地成为了帮助他看到更广阔能量场的工具。
荒诞似乎被证实,出于谨慎,迟奉澜没有将这种变化告诉任何人,反正他的秘密很多,也不差这一个。
再后来……
再后来他就被赶出了家门,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来得及带走。
要想帮助涔厘,自然需要看得更远、更明白,这副眼镜刚好能派上用场。
迟奉澜将眼镜戴上,先前还略显虚化的能量场,渐渐变得明晰起来,五颜六色的光芒闪烁着,变化着,让他感到有些晕眩。
他甚至看不清涔厘棱角分明的脸,只能看到他身上不断升腾着的炽烈阳气,似乎正在燃烧血肉。
啧啧,这得多难受。
看来寻找极阴之物已经刻不容缓了。
从小楼出来,迟奉澜带着涔厘头也不回地直接往后门走。
管他什么迟默霖的生日宴还是能力加强答谢宴,反正不关他的事,借着奉雪的邀请回迟家取走眼镜,就是他此行的唯一目的。
现在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是赶紧溜之大吉。
别的,他不能管,也不想管。
于是,在颇为自信地走了十多分钟之后,迟奉澜发现一个惨烈的事实——他迷路了。
无奈取下眼镜,斑驳杂乱的能量逐渐恢复到他平常可见的水平,大脑的晕眩劲儿得到缓解,但看东西还是不太爽利。周围都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花草,似乎已经到迟宅的中心位置。
迟奉澜完完全全没想到自己会迷路,这可是他出生和成长的地方,闭着眼睛都没道理会走错。
不过也是,都十几年了,怎么可能还和小时候的布局一样。
尴尬地挠了挠头,迟奉澜朝跟着他一通乱走的涔厘说:“我们怎么绕过来的,你应该还记得吧?”
涔厘仍然保持着他的高冷表情:“我只跟着你走。”
意思就是,他也不知道。
迟奉澜试图掩盖刚才的滑铁卢,打着哈哈说:“没事,咱们掉头就是。”
他还没说完,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哥哥来都来了,怎么不去席上坐坐?”
穿着紫色连衣裙的姑娘,此刻正懒洋洋地站在花草另一侧看着二人。漂亮的脸上勾勒出不达心底的笑容,令人见之生寒。
又是自己那讨债般的妹妹,迟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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