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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家蜜淋粽
戚丹芙拎菜篓的手猛地收紧,三更正是她与守门汉换钱之际。
心头突突直跳,一下又一下,晨风穿过巷子,从半开的院门灌入,卷起巷子外的对话。
她轻轻吸了口气——来了。
转过身子,抬手指着巷口,她仍如往日般低着头:“守门汉跟巷口的寡妇……昨夜向我打探……堕胎方子。”
“你个死丫头,怎不早同我讲,定能讹上一笔!”戚老娘上前就要掐她。
她缓缓抬眼,漆黑的瞳孔诡异地翻起,露出眼仁下大片瘆人的眼白,直勾勾盯着戚老娘:“娘好好想想,说过寡妇的人,是不是都没了。”
戚老娘猛地退后两步,似看到了午夜暗渠浮起的白尸。
“他们死了,你也吊个死鱼眼作甚!下工多买刀肉回来。”摸出五个铜板掷进她的菜篓,戚老娘先一步奔出去,关上房门。
“噗嗤——被吓到了!”
水缸中映出自己精心设计过的表情,她忍不住笑出声,昨儿她早注意到了过路的戚老娘,方忽悠守门汉帮她完成了这一出,还将其吓个半死。
达成今日份恐吓任务,她推门绕出了黛瓦的窄巷。
方触及巷口的一线天光,盛唐的万丈红尘,骤然间,蜂拥而至。
水牛、骏马和香木车子把十字街堵成流动的河,两侧铜釜排成雁阵,蒸饼、汤饼,炊烟滚滚。
避开占道胡商的驼毛毯,往前是彩帛行,十余丈长的彩色幌子从飞檐泻下,又哗啦啦飙至半空,朝她脸上招呼。
快步躲开,她贴着桥栏,抬脚踏上了人头攒动的朱雀桥。从桥上举目远眺,散朝官员的队伍自朱雀门洞蜿蜒而出,紫绯长袍交叠成一条向前腾云的长龙。
“都怪你选了这条路,诶……你等等我!”徐子安垫脚搜寻。
崔兰泽行于人潮,如静舟分流,在杂色攒动间自成一道清寂的景。目光疏淡而专注,默算行人的流向、空隙和间距,力求隔绝触碰。
“来了!”落后数步的徐子安猛地拍额,不忍再看地闭上眼。
一娘子骤然撞上了精心规避人群的崔兰泽,似初夏水畔的芙蓉,很轻却暖丝丝地磕在他腕间。
戚丹芙也懵了,远方的朱雀门洞下,一紫袍官员的身影好生熟悉,辨认得失神,踩掉了前头郎君的鞋跟不说,人还倒了上去,幸而他稳住了身形,干脆利落地扶住了她。
抬眼,郎君青袍束袖,领缘幞头严整,幞缘却逸出几缕墨发,许是被她撞的,不过本就英俊的脸显得更俏了,有种洒脱的凌乱美。
她挺会撞。
心头如是想,面上正欲规矩致歉,郎君被身后的人一挤,撞掉了她手里的菜篓,电光火石间,他抛出钱袋,精准垫在了篓底和桥面间。
缓冲得当,未等她松一口气,菜篓中的陶罐滚了出来,比崔兰泽更会躲人脚,猛地往桥缘冲去。
“哐啷——”陶片碎了一地。
满目狼藉里,他垂眸看她的眼里满是疑惑:“《九章算术》述及今有术,万人之中,相撞且致物损毁者,不足万一。”
“别算了,有你就成万万!”徐子安拨开人群游过来,边佯装骂他,边同戚丹芙道歉。
她面上笑嘻嘻,心里有些犯愁,瓦罐滚出的残秽沾污了钱袋,若面前的郎君是传说中的西京霸王,不赔钱反要她赔清洗费,她该如何脱身。
思绪飞转,视线中闯入只手,指如削玉,节不露锋,裹着素帕将钱袋拾起。递过来时,袖口微褪,露出一截腕骨,指甲修得干净齐整。
“赔你的罐子。”被她瞧得指尖微蜷,他抬手将钱袋塞进她手心。
“不用这般多!”收回目光,她只捻出三枚铜钱,余下递还时指尖勾过他的掌心,纹理微缩。
他微微一滞,颔首接过后,从身旁郎君提着的粽摞中取出一只道:“蜜枣馅的,甜口能压惊,可算两讫?”语气平和,眼眸里是一览无余的真挚,不是撇清,倒像真的在意她是否觉得公平。
“遇见讲理的了,运气不错!”
她眼尾弯成月牙,眸中有光轻轻一荡,从袖袋里挑出练刀工时雕的木蝉做回礼:“一同压惊,才为两清!”
说罢,嘴角绽开两朵小梨花,同他挥手告别后,匆匆挤入汹涌的人潮。他低头看着木蝉躺在掌心,有种笨拙的鲜活。
徐子安擦了把汗抱怨道:“走了,莫学枯禅!就你能选中最挤的路!”
“按我推究,这是最快的路。”他停顿一拍道,“是你让我选的,如今走不了了。”
徐子安暗自翻白眼,好友文武双全,命格却古怪,平日运道也算好,但只要涉及选择,就能命中最差的。
掷骰子开大掷小、开小掷大,考试总抽最难的题,寺庙摇签每回都是下下签……所以他不信命,但总带着严谨的厌世感。
“怎走不了?”摒掉心中揶揄,他关心道。崔兰泽轻咳一声:“鞋跟断了。”
“平日你连备用常服、雨具、伤药都要带,今儿没多备双鞋?”他挣扎着问。崔兰泽镇定道:“你说的都带了,就是没鞋。”
“最~快~的~路?” 徐子安阴阳怪气,“算得很好,下回不许再算了!”
两人相看生厌,秉持兄弟义气,他仍陪崔兰泽等在桥上。待闹市散去,雇了步辇送他回府,勉强保住了他玉树临风的形象。
——
教坊,大厨房正忙得热火朝天。
教坊娘子们晨起只用香饮子,得摘傍晚的茉莉花苞,平阴来的重瓣红玫,配八月头茬丹桂,和蜂蜜一起封坛子里,腌足半个月。
启封时,香气凝成丝线往人心里缠,沁得身子更香。
主食是七白羹,由白米、白莲子、白茯苓等熬制,连食七日,皮肉便透出白瓷胚浸了油般的润光。
油要用清爽刮脂的茶油,肉类只尝瘦肉、鱼蟹等少膻味的。
京兆尹府定了娘子们酉时开演,需提早用晚膳,葱、蒜、韭等辛臭物半点不能沾。最是考验灶台娘子的手艺,戚丹芙也分外抢手,同期的饔子,唯她能片出薄如蝉翼的鱼脍。
取松江鲈最肥的那段腹腩,刀尖轻点鱼身顺势一拖,薄片自然卷边,装盘时能蓬松成一朵梨花。
手中刮鱼片,她眼风瞄着做主菜的胡娘子,趁机偷学唐朝名食“金齑玉脍”的做法。
偷嘴的尤大娘,眼珠子提溜转,目光同偷师的她对个正着。
她心头一紧又故作淡定地瞪尤大娘,眸中露出谴责之色,尤大娘脸色微窘,趁胡娘子转身的瞬间,快手捡了青玉瓷盘边角的一小块,塞她嘴里同她小声嘀咕:
“别多话,做饔子都能把自己馋到,蠢笨如猪!”
她顾不得反驳,鱼脍的脆嫩冰爽在口中爆开,入口即化,整口溢满牛乳般的绵滑,栗甜中夹一丝咸香,令人口舌生津。
“似薄切的三文鱼刺身,口感还更清爽,酱汁也比清酱山葵的味好!”她暗自想着,细细记下舌尖尝出的味道,橘皮、白梅、熟栗黄……
厨房管事元嫂子一张满月脸忙得汗津津,长袖挽肘正挨个试菜,采买的吴娘子气喘吁吁跑来:“别忙活了,这桩婚事不成了,京兆尹府闭门谢客,娘子们演不上了!”
闹嚷嚷的大厨房骤然安静一拍,半息就升腾起七嘴八舌的抱怨声。
“白忙活一遭,近来总传京兆尹大娘子遭鬼上身,早让坊主别接了!”
“胡咧咧甚,嫌命长啊,说是遭噩梦魇的!”
“……”
瘦长脸的万娘子讳莫如深道:“三五场噩梦会压着她胡来?”
见有知内情的,厨娘们都围了过去,戚丹芙也尖耳听。
一月前,京兆尹府的大娘子开始噩梦连连,醒后的行为举止也愈发怪异。
“月初曲江夜游,她落水是自个儿往下跳的,逼韦尚书家四郎救。”
“七日前,京兆尹请榴花宴,她醉酒闯前院,同韦四郎纠缠,在场宾客仆从皆知!”
“三日前更出格,去终南山礼佛,她拉着韦四郎进了自个儿香房,说是香烛燃了一宿,连连叫春……”
元嫂子打断万娘子:“娇美娘享了,坏名声让女子背,自己悉数隐身,还有脸退婚!”
“就是,男人都光动下……”婆子们义愤填膺地附和,说得唾沫横飞。
话题从高门大户转到了勾栏瓦舍,开起黄腔后,将她们没嫁人的娘子们赶了出来。小娘子们三两人寻处角落或打络子,或绣鞋底,或话家常……戚丹芙揣上粽子,躲着人进了后头的绣楼。
“崔姐儿,我来看你了!”循着从元嫂子处打探来的消息,她找到了崔三娘的住处。
崔三娘正坐榻上绣嫁妆,闻声忙起身开门,将她迎了进去。
“丑儿,你怎来了!”崔三娘声儿微颤,将她按在绣凳上,翻箱倒柜端出几盘甜糕,点燃小火炉,烧水冲蜜糖。
“别忙活了!”戚丹芙摸着怀中的棕子,有些不自在,“听闻你待嫁,坊中娘子都说小姊妹要给送亲礼。”
她取出自刻的芙蓉花压襟,柔声道:“马大娘院中的芙蓉花还未开,我想着木芙蓉最好,能日日开不谢。”
崔三娘双手捧过芙蓉花压襟,转身放入妆匣时,戚丹芙隐约瞧见她的手在颤抖。
片刻后,崔三娘背对着她,小声抽泣起来。
她与崔三娘不熟,是从戚丑儿的记忆中看见了时常接济她的崔姐儿,只是戚丑儿还是死在了崔三娘无法照拂的日子。既成原主又知崔三娘待嫁,她自然要尽一份心,送一份情,只是崔三娘这般感动,让她颇为手足无措。
沉默半晌,她笨拙地安慰:“崔姐儿,我得了个甜粽,我们分着吃。甜嘴,舒心!”
“噗嗤——傻妞儿!”崔三娘破涕而笑,拿出两套食具,坐于她身旁与她分食。
方将勺子放入口中,两人同时僵住。
“这不是有名的庚家蜜淋凉粽?”崔三娘指着棕叶上的庚家署印迟疑道。
“是啊,为何又甜又咸?” 戚丹芙皱着脸道,“呕——”
“咽下!有火腿、昆布(海带)、红枣、咸梅干子,最是好东西!”崔三娘捏着她瘦弱的手腕严肃道。
戚丹芙眼冒泪花,死命咽下,低头就见崔三娘把自己分的粽子都挑回给她。
此时,庚家粽子铺,庚娘子数着废掉的新品粽子皱眉:“怎少了一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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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话:大家爱吃甜粽子,还是咸粽子鸭?
芙妹:爱吃甜粽子,也爱吃咸粽子,就是不爱吃又甜又咸的!
徐子安:你以为我命不苦吗?你只吃了一个,提回家的一摞,我姐都逼我吃了!!!
崔兰泽:你让我选的,别给我老婆卖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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