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琐记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爷爷的名字就取自这句古文，春明，仿若春光洒向，大地明朗，万物生长。
　　在我的印象中，爷爷永远是个笑眯眯的老头，最爱吃的零食是脆生生的江米条，爱喝打的杂酒和嚼着自己种的花生米，抽着自己卷的香烟。
　　爷爷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父亲早逝，母亲拉扯着他和两个弟弟两个妹妹长大。在六七十年代，爷爷读完小学，据说就开始出去挣钱，给父亲买药。都说是长子如父，家里虽清贫，经过艰难的七八十年代，也都一个个平安长大。
　　爷爷作为长子，在媒人的撮合下和奶奶结了婚，生下了爸爸和姑姑两个孩子。因为家里条件不好，其余的弟弟妹妹该入赘的入赘，改嫁人的嫁人，至此家里只有一代独苗。
　　爷爷是种地的好手，种玉米，种高粱，种红薯，种花生，种蔓菁，种土豆…家里的菜地也是他亲手搭理，西红柿，茄子，豆角，十八豆，冬瓜，西瓜，南瓜，北瓜…还有随着新农村建设跟风种苹果，买树苗，修剪，灌溉，套袋，嫁接样样精通，但据说一年下来成本一千块，秋季收获卖出去也只有一千块，费时又费力，于是在爷爷去世后，几十棵苹果树都砍掉了。也许冥冥中注定，爷爷也埋葬在他精心呵护的苹果地里。
　　爷爷很精通红白喜事，家里至今堆放着他那一整套音响设备，他有成堆的mp4和mp5，下载着各种喜乐丧乐以供使用，只要有人打电话，爷爷开着他那修过无数次的三蹦子，就拉着那些设备去给人放一整天的音乐。作为拓展业务，爷爷也是一个说媒的好手（看来媒婆真的不限于女性），他这么多年真的撮合成功好几十对，当然也得罪了不少人，成了的呢，就请他吃顿饭，成不了的呢，也只能这样了。此外，爷爷还会很多乐器，不是大家熟知的那种高级乐器，而是木笛，唢呐，敲锣，以至于家里有各种大大小小的锣。所以办丧事也会有人找他当乐队的吹手。
　　爷爷在村里的评价就是，热心肠，爱管闲事。他的交通工具其实是一辆二八式自行车，骑着它下地干活，骑着它到处说媒，骑着它带我度过童年。据说妈妈就是爷爷天天骑着自行车说来的，而我小时候的小脚也总往那个后轮里卡，疼得嗷嗷叫。
　　农闲时候，爷爷也会背上铺盖卷出去打工，当然是各种各样的体力活，谁叫谁去，只为挣一点小钱，维持生计，买菜买盐。
　　爷爷和奶奶倒是拌了一辈子嘴，不过大多时候都是奶奶数落爷爷，爷爷也总和妈妈吵架，这是我家独有的现象，不过也是吵了和好，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得过。
　　据说我的名字就是爷爷取的，也许没什么寓意脱口而出，但作为家里第一个孩子，自然受到了大家的宠爱。尤其是爷爷，在那个五角钱都是对一个小孩巨款的年代，爷爷对我可谓是有求必应，要风得风。出去各种好吃的都会给我带回来，各种新奇玩意。爷爷从不教育我，给我讲什么大道理，但我感受到的爱已经太多太多。
　　记得弟弟出生，全家都去医院陪产，只留爷爷在家忙农活，顺带照顾我，可爷爷哪会照顾什么小女孩。大早上四点他去种菜，留我七点慌慌张张醒来发现爷爷不在家，而且快上课了，家里没有一口饭，急匆匆的跑到了学校，奇奇怪怪的去上课。半晌爷爷倒是找来学校，给老师解释他早上把我忘记了，给我留了两块钱买面包，自己又去忙了。到了放学，我一个人在房顶上跳来跳去，爷爷倒是搁院子里喊我：“你有弟弟啦”，弟弟？带着疑惑跟着他去了医院，只是觉得医院种的花一点都不好看，破破败败的。
　　爷爷是一点饭都不会做，奶奶胃不好又不能吃肉，跟着他和奶奶当留守儿童那两年，给我饿的又黑又瘦又小，怎么看都是个可怜的娃，还好只有不到两年时光。只记得那时候爱跟着爷爷睡，喜欢跟他一个被窝，抢他的被子，爷爷睡觉特别安稳，睡之前被子什么样子，早上醒来也是什么样子，乱都不带乱的。奶奶则是爱打呼噜，常常吵得我睡不着觉。
　　爷爷身体超级好，一年到头也不会感冒什么的，跟奶奶这个药罐子形成的鲜明的对比，可是谁能想到这样身体好的爷爷会生病呢？
　　19年的新年刚过，爷爷老觉得胃不舒服，总觉得是过年贪吃年糕吃的顶到胃了，到了六月份，实在是难受，去医院检查谁成想是胃癌晚期！所有亲戚都缄口不言，说他是胃溃疡，让他放宽心。手术没做成，倒是出了院，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后悔那个暑假怎么没有多陪陪他，他喊我我就去他身边呢？越来越多的人来看爷爷，记得他刚出院，我还能拉着他一起出去走走，晒晒太阳聊聊天。后来爷爷就下不了床了，在床上躺着和大家聊天。只记得那年中秋放假，我回家带回一张奖状，他还开开心心的看，返校时我嘱咐他好好养病照顾好自己，他给我说要好好学习，谁知道那就是我跟他最后一次聊天呢。
　　9月17号凌晨一点，我梦见他穿着很普通的洗的发白的体恤衫，笑眯眯的在远方看了我几秒，扭头而去。我回家后才被告知他凌晨三点钟已经离开了。至此，只有梦中得以相见。
　　后来我在家里看到他名字刻的印章，看到他在各个地方留下的字迹，看到他贴的年画。甚至，他去世五年后，家里的杂物室还有好几条他亲手编的扫帚。
　　这章名叫李东河，只是因为我做过一个梦，梦中他敲门我却不肯放他进来，因为他去世了，然后奶奶就告诉我，这是你爷爷，你干嘛不让他进来呢？爷爷进屋后，我们一起打牌，我想知道他是不是我爷爷呢，让他给我往生物书上签名，我想看看他是不是真正的我爷爷。
　　他没有写李春明，他写的是李东河。末了，还给我书上画了一条盘起来的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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