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序》

　　林知和归明坐在神观的台阶上，归明一边往嘴里塞馄饨，一边含混不清的问道：“林…公子，你…怎么那么早回来了？”

　　林知浅笑道：“山下有些无聊，便早些回来了。”

　　归明：“可是…法会还没结束，待会儿还会敲钟，林公子岂不是又要头疼一回了。”

　　林知不太在意地摸摸归明的小脑袋。

　　“没事，我已经好很多了。不过，来这里那么长时间，我还没听过法会，见过那口折磨人的古钟呢，吃完带我去看看呗。”

　　归明咀嚼的动作一顿：“啊…！？”

　　……

　　林知和归明一大一小一起猫在大殿侧门口，殿内的是一众神使神从们。

　　青山神观有神使、神从、神侍三类神职人员。神使由年长，受人尊敬的神职人员担任，是神观地位最尊崇的一类。神从则是青壮年居多，是神观里最大一部分神职人员，而神侍则是年纪小的小童或者刚入门的年轻人。

　　此时在殿里的都是神使和神从，小神侍们并不用参加这次法会，因而归明有空带着林知偷溜进来。

　　归明往大殿里瞅了瞅，偏头低声跟林知说话：“林公子，等会儿师父他们就会从这里出去，到哪边亭子里敲钟。咱们悄悄跟上去就行。”

　　林知点点头问：“我们不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吗？”

　　归明：“可以，但…师父也会拿板子打我。”

　　林知：……

　　林知听到钟声会头疼昏厥，以往他跟着小归明洒扫也从不过这边，静鸿神使大概嘱咐过归明，不能乱带林知过来。

　　不一会儿，殿里的众人终于动身跨出门槛。

　　林知俩人悄悄尾随在众人后面来到月影亭。

　　月影亭中，一尊满身经文的古钟由铁索悬挂在其中。

　　林知和归明两人躲在背对众人的假山石后面。

　　林知的视线穿过人群望向那尊古钟，初看这尊古钟只让人注意到上面密密麻麻的经文。细看之下会发现，经文底下古钟身上还刻有一个盘坐的人像。

　　古钟前众人站定，静鸿神使走向前，双手握住撞钟柱蓄力往古钟上猛得一撞。

　　“咚～～”

　　随着撞钟柱与古钟的撞击相触，古钟发出沉闷悠长的鸣响。

　　林知听着这厚重的钟鸣，微微发愣。熟悉的刺疼眩晕感又袭了上来。

　　归明担忧地看着林知，林知晃了晃脑袋，似乎好受了些，偏头看向归明，示意自己无事。

　　月影亭中，静鸿神使再次蓄力第二次向古钟撞去。

　　“咚～～ ”古钟的鸣响传遍青山观。

　　不知是否是靠古钟太近的缘故，林知觉得自己更加恍惚了，眼前的一切景物似乎都在虚幻又重叠，与在山下被络腮胡男砸打的感觉极为相似。人与景相融，世界虚实交替。

　　汗水从林知额头冒出，刺痛转为钝痛。他双眼直直盯着那尊古钟。

　　“咚～～”第三声撞击声响起，古钟的鸣响就像是穿过时空，在林知的耳边响起，在他的脑中重重一撞。

　　林知这次再难支撑，双手捂住耳朵，双眼禁闭发颤，缓慢跪倒在地。

　　“林公子！林……”

　　林知只觉脑海中嗡明一片，世界颠倒旋转。在迷迷糊糊中他看见许多断裂零碎的画面。

　　青山小镇，青山神观，青山林海，飞鸟虫鱼……一切都那么熟悉。

　　不！这不是青山，这是……南苍山。

　　小镇入口牌匾上写着南苍镇，就连神观中供奉的也是一位不同的神君。

　　林知心底闪过疑虑，可没等他想清楚，眼前的画面又有了新变化。

　　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条小径道，循着这条径道往前走，不稍一会儿，林知面前就大变模样。

　　眼前是大片的藤蔓和红色落花，这些落花虽被折断，却没有枯萎，反而透出更加妖艳的红。可它们分明已经被生生折断了，有些甚至碎成了一瓣一瓣。大片的落花与残败的花枝显得此境有着凄然、孤绝的美。

　　林知脚步漂浮地踩过落花往前走去，想要看看这落花深处究竟有什么东西。

　　就在往前多走的两步间，林知好像跨过了什么看不见的屏障，一架高台显露眼前。

　　高台上有一个人静静的跪坐在台上，巨大的铁索扣住了他的四肢，四根铁索的另一端各自扣在高台的四个角端。他的头低垂着，长长的黑发拢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使得站在正下方的林知看不清他的样貌。

　　林知本就头疼欲裂的脑袋在这一刻更加沉了，他几乎快要控制不住闭上眼睛沉陷在虚空与疼痛当中。

　　他强撑着爬上高台，试图离哪个跪着的人近一点，看看这跪着的人究竟是谁？又是什么人把他引入这幻境当中。

　　三步一停两步一晃，林知缓慢挪动着脚步，终于来到了那个人跟前。

　　直到真的到了人跟前，林知才发现这个人为什么是跪着而非躺着的原因。刚刚林知在正下方看过来，看不到这个人背后还有一根铁索穿过骨血扣在他的脊柱上，而铁索的另一端隐在虚空之上，生生把人半提了起来。加上锁住四肢的铁索，完全是把这人逃离的机会完全掐断了。

　　林知把目光转移到这人的头上，他发现这人头上还钉有一根粗钢钉。黑发坠在脸上，林知伸手想要拨开头发看看究竟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要被如此对待。

　　林知的手缓缓伸到对方脸上，可还没碰到头发，林知就被一股气劲儿冲了出去，转瞬即醒。

　　林知猛地睁开眼，口中急促地呼吸着。

　　呼吸渐渐平稳，眼中清明缓缓回归。他的目光缓慢向四周逡巡一圈，往上看是阁楼的天花板，左边是挡板，再往右偏头看去，看见归明坐在床榻边用手肘撑着头打瞌睡。

　　林知：“归明……”

　　归明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叫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林知已经醒了过来。

　　归明：“林公子！…你醒了…师父刚…”

　　林知没听他说完，打断道：“归明，这青山观从前可有过别的名字？”

　　归明被打断话头，有些茫然又略带疑惑地回答道：“没有啊，从前便叫青山观，我从未听师父提过有别的名字。”

　　林知眸中的神色暗了暗，像轻叹一般：“从未吗？”

　　“是呀，经书里有记载，至少三百多年前就叫青山观了。”归明怕他不信，眼珠转了两圈，绞尽脑汁回想过往学过的功课，企图再加以佐证一番。

　　“嗯”

　　林知没说信也没说不信，曲肘坐起身，弯腰拿起鞋袜开始穿。

　　一只小麻雀从今早开着的窗户外飞进来，它扑棱着翅膀在房里飞了几圈。几圈下来小麻雀找不到出口有些着急，鸟喙在木质墙面撞了好几次。

　　归明被麻雀吸引了注意力。想要把它抓下来放生，可惜小麻雀不懂深意，只恐被人抓住，更加着急的满屋乱撞，鸟羽都掉了好几根。

　　林知穿好鞋袜，站起来走到一旁的木柜边，拿起一把长捞篮。这是他前些天无聊时用藤条做的，为的是用网兜捞走潭里密集的浮萍，给那几尾红鲤透透气。

　　小麻雀慌张地缩在衣柜顶上，林知没费多大力气就把小麻雀捕进了网里。

　　可怜的小麻雀被抓住后浑身瑟瑟发抖，不断扑棱着翅膀企图逃离。

　　林知看了看网兜里的麻雀，伸手把小麻雀捧捉起，走到窗边。

　　窗外的树木依然郁郁葱葱，不远处的小潭倒映着树林的枝丫。

　　林知骤然摊开手，可怜小麻雀突然被放开，急忙扑棱着翅膀逃离人的掌心。

　　林知静静站在窗边往下垂望出神。一滴清泪突然从林知的右眼中落了下来，放空的林知有些意外地回过神来，扶在窗边的右手抬起摸了摸脸上的泪水。

　　归明本来也跟着在窗边看窗外扑棱着飞走的小鸟，注意到林知有所动作，他侧头回望过来，瞥见林知在落泪，归明愣了愣。

　　“林公子…你也被困住了吗？”

　　林知本在看着指尖沾上的泪水，闻言怔了怔，继而温和地笑了笑，点头道：“嗯。”

　　然后没有再理会小神侍的茫然，转身走出阁楼。

　　下了楼往前步行一小会儿便是林木间的潭水。捞浮萍，喂红鲤，浆洗衣物，这些日子，林知没少来这里打发时间。

　　此时小潭清澈见底，吃过鱼料的几尾红鲤鱼满足惬意地在水里嘻戏。

　　林知平静地看着湖面。几息之后，像是做好了什么决定，他毅然跳进了湖中。

　　尾随而来的归明被林知这一突然举动吓得一懵，急忙往前一够，试图拉住林知往下坠落的衣摆。

　　可那动作太决绝，归明连衣角都来不及碰到，眼睁睁看着林知跳进了潭水之中。

　　潭水从林知的口鼻灌入，耳朵也涌进了潭水。他看到气泡从他口鼻冒出，随着时间推移，他的肺腑也进了不少水。

　　溺水窒息的滋味实在不好受，林知恍惚间好像又与这个世界分割开来。他仿佛听见了后来的归明慌张的大喊，又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