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霜满天

　　在苏陌念的记忆里，如果她16岁之前的伤痛在疗愈，那给自己第一碗药的应该是墨安辰。
　　16岁的苏陌念被父母从乡下接回城里。这并不是苏陌念第一次随父母到城里，只是从前的她是被父母匆匆忙忙拽上车，然后风风火火赶往医院，来回不耽误任何时间的坐车机器。而这一次，她要在这座城市久住，在父母身边久住。
　　虽然忐忑，却也期待。
　　换了一个环境，苏陌念渴望能有人分担自己的孤独。从前在乡下的她内向胆怯，是个没有父母在身边的时常脏兮兮的野孩子，在学校除去能被老师表扬的成绩，再无其他。对了，这样说或许不大准确，还有些若有若无的猜测和嘲讽，从其他家长口中蔓延至孩子群里，面对这些苏陌念从不反驳，因为他们所言非虚，确实如此。
　　苏陌念每天都要吃药。从前她不太明白，自己明明看起来没事，为什么父母还要定期带她去医院，为什么医生要询问她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可是，自己又真的没有问题吗？时不时不知从何处袭来的促使自己恐惧和压抑的那种感觉，是不是父母带自己去看的病？可，吃了那么多药，自己还是一样的难受，不得解脱。
　　开学第一天，苏陌念还在思考着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
　　“嗨，你好！我叫墨安辰，你呢？”说着，墨安辰一屁股坐上课桌。苏陌念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看起来稚气未脱却又难掩眉间姿色的脸，只是那扎成了很多股辫子的头发上横七竖八夹着不少彩色的夹子，与那张脸格格不入的发型看着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苏陌念。”并无过多的言语，因为深知不是一路人。
　　“嗯，记住你了。”墨安辰跳下课桌，转身离开，一副社会大姐大的姿态。只是她那套大姐大的做派落在苏陌念的眼里并不具压迫感，或许是同电视里看的相比略显笨拙了许多。
　　回忆着开学第一天免不了的同学介绍，稀稀落落上过讲台发言的几个人，要么大方得体让台下之人羡慕不已，要么就是“混世魔王”惹得全班哄堂大笑，总之，不似她这般的小心翼翼、蹑手蹑脚。
　　“应该同她好好打招呼的，一天下来，也只有她同我说过话了。可是，她看起来不好接触，还有爸爸妈妈会喜欢我交这样的朋友吗？”苏陌念边想边郁闷的往家走。
　　“听说今天开学，你很了不起嘛，到处拉帮结派了，还有这头发，啧，一言难尽。也就这张脸还看得过去，偏偏是个狐媚子，碍了我的眼。”寂静的巷子里，老式路灯受迫挤出几缕昏黄的光，难辨人脸，话语声却显得格外清晰。
　　“你一日在我们脚下就不要想着翻身。给你个改正错误的机会，来，拿着刀，在脸上划一口字。”又一个声音传来，弹簧刀出鞘的声音让苏陌念不寒而栗，她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你耿耿于怀的不就是浩哥的事情，这种事情怪谁？怪你长得不漂亮，还是怪那个人压根就没有正眼看过你？”声音一出，苏陌念愣了一下，墨安辰，对，是她。
　　“哟，先前小瞧墨姐了，牙尖嘴利。”伴随着的是刀尖划过土墙的细小却刺耳的声音。
　　“你凭什么说阿浩没有正眼看过我？如果不是你，如果你不要出现... ...”前音未落，又一个略带咆哮的声音紧随其后，似乎是之前心中的疑虑被证实，又似乎是最后那一点希冀被打破，女孩怒吼着试图以高分贝掩饰不安。
　　“警察来了。”苏陌念闭上眼睛，鼓足勇气大喊了一声。
　　那几个人闻言，不知对着墨安辰说了句什么，然后走开了。苏陌念跑过去找墨安辰，脱离他们桎梏的墨安辰瘫坐在地上，散落额前的几缕碎发已有了微微的湿气，苏陌念蹲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
　　良久，墨安辰先开了口。
　　“你，苏陌念，不要跟其他人说。”气若游丝却无半点哀求，隐隐约约透露几分命令的口吻。
　　“可以，但你能和我做朋友吗？”苏陌念鬼使神差的说出这样的话。明明眼前这个人与自己格格不入，明明眼前这个人让人琢磨不透，甚至带着某种危险，可是自己能感受到她身上的孤独，同自己一般无二的孤独。
　　“你确定？苏陌念，我现在麻烦一大堆，跟我做了朋友，你不怕？”墨安辰半倚着墙，抬头望着昏黄的路灯问道，几缕黑发散落，桀骜不驯中又带了几分温暖细微。
　　“我没有朋友，很多东西都没有，我不怕。”苏陌念想了想回答道。
　　“做人，怎么可能什么东西都拥有。有些人，打从一出生就与他人有着云泥之别。”墨安辰冷笑一声。
　　这样的回答苏陌念不能否认，确实，这个世界有高高在上的云就必然有低入尘埃的泥，云泥之别本就是不可辩驳的事实。只是，她也是一摊泥呀，一摊搅和不清的烂泥。
　　“苏陌念，我们先试着做朋友吧，为期一个月，期间你随时可以反悔，当然，我也是。”良久，墨安辰开口。
　　“好。”苏陌念利落的回答。
　　“那我们就此别过，明天学校见。”墨安辰起身离开，独留苏陌念蹲在原地。
　　苏陌念缓缓起身，虽得了朋友，脑中却进进出出着“云泥之别”。兴许少女是在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摆脱“泥”的桎梏，成为某人的“云”吧。
　　不管怎么说，苏陌念如愿得到一个朋友，一个看似无所畏惧却又需要舔舐伤口的朋友。虽然为期一个月，但苏陌念知道，是那个定下契约的人给彼此的退路，独属于她们这一类人的退路。因为未曾真正拥有，所以被抛弃的时候也就不会悲痛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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