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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无情宗的兰花四季常开,幽兰如卷,泻逐流水中,漫山遍野。
百年来,花中君子,从未谢过。而此时,幽兰泣露,香兰涕血,到底还是哭念残生。
穆九霄双眼阖上,临死一念,竟是当时随口道的寻常。
本以为就此解脱,好死不死,他又活了过来。
在昏迷期间,他做了一个梦。
奈何桥畔,三渡涯外。
周遭毫无亮色,一片虚无的冰冷,如同站在暗夜铸就的冰窟里,地狱阎罗分列四方。
穆九霄站在中央的奈何桥畔,望着底下的一汪死水。
曼珠沙华开的妖艳,花瓣如同滴出来的鲜血,密密麻麻的排列在死水中,还时不时的走到奈何桥畔,像是要吞噬魂魄。
放眼望去,彼岸无光,一名拿着生幽灯的阴官朝穆九霄走了过来,阴厉的声音迸向四方:“施主执念太重。”
施主?这鬼东西虽然一根头发也没有,但到底不是和尚。
穆九霄冷哼几声,看向阴官。
阴官无目,鬼气如墓,浮沉了忘川彼岸的荣枯盛衰。
漫天的鬼气冲葬着穆九霄的眸光,他猛的一怔:执念?倒不知道自己如今还有什么执念未消。
从撕心裂肺的人间走了一遭,来到荒无人烟的地府,整个人更像是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
穆九霄垂丧着脸,眼球死死不动,直盯着无目的阴官。
阴官上一刻还站在曼珠沙华上,蜻蜓点水般嬉弄着汪洋死水,片刻后出现在穆九霄身前。
穆九霄冷冷的看着阴官。
“我没有执念。”他嘲讽似的笑着摇了摇头,碾碎了不可一世的心气,深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道:“只有怨念。”
“怨念”二字穆九霄说的特别轻,好像滚烫的沸水入喉,灌入肺腑,近乎失声。
他踮起脚尖,站的很高,仿佛可以俯视阴曹地府的一切。
转念间,化作黏糊的一颓。穆九霄眸光亮了些许。
阴官戾气四散:“什么怨念?”
对啊,什么怨念?
许是因为眸色不再深沉,梦中的场景因他而动,穆九霄再次放眼望去,整个阴曹地府充斥着难以磨灭的鬼气,却没有想象的那么黑。
甚至还留有空白。
他闭上眼,神魂融为一体,前世今生,渐渐淡忘。
眼前似乎起了一层黑雾,祭奠了焚香错骨的念。
口口声声招呼自己有怨念,可真要让他说什么怨念,却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
究竟有什么怨念呢?
是师尊如再生父亲的怨,还是痴心阵开结为道侣的怨?
都不是。
是江宴白用墨雪剑杀了自己的怨吗?
或许也不是。
眼角落下一滴滚烫的泪,融入忘川,杀入心海。
死生也不过一念,何曾还有怨。
死都死了,怨谁都没用。
此刻,穆九霄所有的念都付诸流水,阴官的耐心也随着戾气消磨殆尽。
等了穆九霄半天,也没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阴官举起生幽灯,举在他面前。
透过生幽灯,穆九霄看清了自己如今的样子,也看清了前世的所有。
最后那一剑,是怨念吗?
大抵算不上。
“施主可看清了?”阴官放下生幽灯,从穆九霄的面前消失。
生幽灯燃烧着,炫烈的蓝青色火焰随着心跳而动,扑通扑通,如浪翻涌。
穆九霄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怔在原地,想着前世如何,种种过去的经历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只有临死前江宴白用墨雪剑刺的那一下,犹如滚烫的铁花,在他的心口噼里啪啦的绽开。
只此一剑,却犹如万剑穿心。
“你的心……”
阴官没说完,就消散了。
即便是在三渡涯外,也得遵循一个天机不可泄露。
穆九霄:“……”
老黑兄弟,你倒是把话说完再散啊!
他将双手按在心口上,听着腐烂透顶的心跳,如同南柯一梦。
恍然至此,生幽灯碎裂,焰光倒在地上,掀起一片火海。
火海之中,刻骨铭心。
明明没有那么多的挣扎,为何单单过不去那一道坎。
火海焚尽,油尽灯枯。
十年无梦,重生一梦。
没想到梦境中也是痛苦的。
迷迷糊糊中,穆九霄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九霄。”
穆九霄的心扑通扑通的跳动,心脏上像是覆上了什么东西,也在剧烈的跳动着。
会这么叫他的无非两个人,一个是师尊流音真人,一个是大师兄江宴白。
在他的记忆中,流音真人同他一样,已经死在了大师兄的墨雪剑下,而能这么唤他的,只有一人了。
莫非真的是江宴白?
若真的是江宴白,今天这个眼就算是瞎了,也不能睁开。
挣扎中,另一声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九霄。”
这是……
穆九霄不敢多想,可他控制不住,这声音明明就是师尊。
会是师尊吗?
穆九霄还是不敢睁眼。
师尊早就已经死了,如今不过是亡魂重聚在忘川彼岸。
墨雪剑下的两大亡魂,就此重聚,或许是死过一次,穆九霄说不上来的感觉,竟然有些激动?
激动到忘记自己还闭着的眼,就这么毫无征兆的睁开了。
第一眼看到的是江宴白。
穆九霄眼球滚动,恨不得翻几个白眼剜死这“负心薄幸”之人。
仔细一想,还是罢了。出于礼貌,穆九霄目光闪躲,瞥向一旁,是师尊。
是死而复生的师尊。
穆九霄瞪大了双眼,大声喊道:“师尊!”
生怕师尊听不到了。
“为师还没有到听不清的地步,你喊这么大声干什么?”流音真人宠溺的笑着:“怎么昏迷了几天,嗓门变大了呢?”
穆九霄:“……”
活人嗓门变大没关系,毕竟死了就说不出话来了。
“师尊,师尊,师尊!”穆九霄强忍着不适,起身连磕了三个响头,又一头扎在流音真人的怀里,“师尊,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我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再次见到流音真人,穆九霄嚎啕大哭,泪水止不住的下流,啪嗒啪嗒如滴水,穿过最坚硬的石头,感化无情宗宗主的无情之心。
曾经待他如亲父一般的师尊没死,现在就站在他的面前。
穆九霄抱着流音真人一顿大哭,流音真人轻轻的摸着他的头,还以为受了什么刺激,“好徒儿,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呜呜呜……”穆九霄抽抽搭搭的哽咽道。
他眼中泛着泪花,在见到流音真人的那一刻,化为奔腾不息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的下流。
“哎,好孩子。”流音真人拍着他的后背,“好孩子啊!”
泪水浸透了穆九霄的白颈,没入里衣中,与汗水混杂在一起。
这时,感受到宗门浓厚的亲情氛围的江宴白也抱了上去。
他这个大师兄,从小就是个孤儿,是流音真人将他接上山,将他抚养长大。
江宴白的手冷冰冰的,穆九霄身体当即起了反应,毫不犹豫的将江宴白推开。
这一刻,穆九霄心中想过无数狠心的话,可面对着昔日温润如玉的大师兄,穆九霄就什么狠心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到最后就憋出一句:“大师兄,请自重。”
对上江宴白的眼眸,穆九霄看到清高绝俗的大师兄眼中,竟然写满了卑微到尘埃中的不可置信。
“你……”
江宴白愣在了原地,双手悬在空中不知所措,他眼中瞬间涌出一汪如清泉般的泪。
虽说是自己没有保护好他,害他昏迷了几日,但也不至于生如此大的气吧?江宴白心想。
“师弟,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江宴白皱眉试探道。
昏迷前还说着山盟海誓,一心想与他结为道侣,怎么昏迷后就翻脸不认人了。
难不成失忆了?
穆九霄侧过头去,咬牙切齿道:“记得,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你为何对我如此冷淡,可还是在生我的气?”江宴白毫不犹豫的认错,“师弟若是气我没有保护好你,害你昏迷,你大可还回来,墨雪剑任你驱使,只是……不要推开我,好不好?”
你还好意思提墨雪剑?
穆九霄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天旋地转的问道:“我是如何昏迷的?”
“你陷入了痴心阵梦魇。”江宴白回答说。
“痴心阵?”穆九霄反应过来,“现在是天明一百一十年?”也就是与江宴白结成道侣的那一年。
“对啊。”江宴白和流音真人异口同声道。
完了完了完了,穆九霄默念道。
思绪砰的一下子灌入脑海,穆九霄意识到自己是重生了,重生回到了天明一百一十年,这一年,他因陷入痴心阵梦魇昏迷,从此又生出了梦。
那就没错了,就是现在。
今年是天明一百一十年,距离墨雪剑失魂还有三年,距离自己和流音真人身死还有五年。
往日场景触目惊心,却不知怎的墨雪剑失魂后与自己身死之间的记忆竟越发模糊。
那两年,究竟发生了多少变故?穆九霄头疼不已。
修仙界不比人界,五年占据了人生很长的日子,修仙界的五年,或许真的只是漫长岁月中的寥寥一笔,无足轻重。
好不容易重生了,穆九霄绝不允许先前的悲剧重演,他擦干眼泪看着流音真人,“师尊,你可曾听说过失魂之术?”
“好像在古籍中见到过,但不曾了解。”流音真人看他急切的样子,关心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穆九霄拱手请示:“没什么,师尊,我想去一趟藏经阁。”
“你现在先不要着急,身体最重要。”流音真人宽慰道:“藏经阁什么时候去都可以,等你身体好了,想看多久看多久。”
不易表现的太过明显,穆九霄只得先行答应,稳住师尊:“知道了,师尊,我一定会爱惜自己的身体的,师尊你也要爱惜自己。”
“你今日这是怎么了?”流音真人被感动的不明所以,无情宗宗主眼中流露的真情止都止不住,“怎么突然这么……”
“没怎么,我就是做了个噩梦。”穆九霄瞥了一眼江宴白,心有余悸的说:“一个很可怕的噩梦。”
“既然是噩梦,那就尽快忘掉,不必当真。”流音真人拍了拍穆九霄的肩膀安慰道。
穆九霄“嗯”了一声,随后说道:“师尊,大师兄,你们去忙吧,我自己可以。”
他顿了顿,神魂未定道:“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行吗?”
既然穆九霄都这么说了,他们也没有留在此地的必要,就都退出去关上了门。
等二人走了以后,穆九霄躺在床上,木讷的看着天花板,发呆,回忆,平复心情。
如此熟悉的房间里,穆九霄竟然感到无比的陌生,不只是对身边的人感到陌生,就连住过了许多年的房间,也感到陌生。
刚刚重生过来,穆九霄无法做到心平气和,尤其当师尊和江宴白同时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
他整个人都傻掉了。
这两个人同时出现,天明一百一十五年的那一幕一遍又一遍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刺痛了浑身的脉络,痛感贯穿全身。
师尊身死,自己身死,都是拜一剑一人所赐。
呵,剑人,呸!
可为什么偏偏重生回来的这个时候,正恰到好处的是那个人对自己死心塌地、海誓山盟的时候。
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进入天崩死局的穆九霄:“…………”
穆小少爷悬着的心终于沉回谷底,刚扬起的头也迫不得已低下,才发觉双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层银白光圈,其间无形的锁链藕断丝连,镣铐似的,煞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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