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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妄为首(二)
沈以柳没能睡着,虽然这一餐饭食是她从未吃过的美味,但是人生头一回离开爹爹阿娘,伴随着身后莺莺燕燕的欢歌笑语,终于在三更天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哪来的小懒虫?”
沈以柳被叫喊声吵醒,揉着惺忪的眼睛,看到是个比她年纪大一点的女孩,头上别了好几支簪子。
沈以柳一惊,连忙问道:“姐姐,现在什么时候了?”
那小姑娘却也没有回答,反而走进来抱起柴火,道:“新来的吧,这个时候姐姐们都起来吃早茶了。”
沈以柳忙慌道谢,冲出门去,朝着昨晚莲娉姑娘的房间跑去。
“莲娉姐姐。”沈以柳推开门,莲娉纤瘦的手臂拉开帷帐,拾起地上的外罩围在身上,缓缓说:“不是让你酉时来吗,这时候若是碰见了客人,我可保不住你。”
沈以柳这才意识到被那姑娘骗了,不禁咬咬牙,低下头想道歉,却又默不作声。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莲娉走到梳妆台前,清洗着脸。
“酒馆。”沈以柳以为爹爹把她卖到酒馆做小厮。
“呵。”莲娉一声轻笑,褪去一半的衣裳,沈以柳这才看见莲娉姑娘身上青紫的痕迹。
“这是妓院,是女人们出售自己,供男人玩弄的地方。”莲娉穿上衣物,回过头来盯着沈以柳。
沈以柳第一次听说这个词,不知所措。
莲娉伸出纤纤玉指,划拉着沈以柳的脸颊,饶有兴趣地说:“是个好苗子,我用大价钱从妈妈手里抢过来,你可要不要辜负了我的心意。”
沈以柳的双手瑟缩在破旧的棉布袖套中,略显局促。
“妈妈说让我好生栽培你,你识字吗?”
沈以柳抬起头,目光中流露出些许兴奋但是转瞬即逝,摇摇头。
“说话。”莲娉显然不满她像个哑巴一样。
“没有学过。”沈以柳怯生生地说。
“听过唱戏吗?”莲娉从铜镜中盯着沈以柳。
“村口的时候听过戏班子。”
“去,找钱子换身衣裳,从今天开始,我就教你学。做咱这一行的,可不能天天卖肉,有朝一日,要不自己赎身,要不靠着一身本事给官家做姨太太。”莲娉说话声都带着婉转的音调,听得沈以柳痒痒的。
这次白天跟着钱子穿过花楼,没有了夜晚的灯红酒绿,也没有了早晨时的着急忙慌,沈以柳仔细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偶尔从楼上传来一两声轻笑,以及倚扇的如花笑靥。
“瞧,新来的。”
“有点姿色,但是太小了。”
“小?那要看妈妈缺不缺钱。”
偶尔有一两声带着好奇和戏谑的招呼声传来,沈以柳扭着头被钱子拎着手腕走,就像被爹爹带到这里来一样,身不由己。
“不——我不去!”正在水池边学识字的沈以柳听到尖锐的惊喊,朝着声音源头望去。正是早晨见到的那个少女,此刻她正被嬷嬷拖着往浴池的方向走去。
“看到了吗,前几天她来了月信,今晚就要被卖个好价钱。”莲娉的声音从头上飘来,冷冷的,像是厌恶了这一切。
“我以后也会这样吗?”沈以柳害怕道。
“咱们这种人,没有反抗的权利,只能任人宰割。”莲娉坐下来,打开《诗经》。
“姐姐,你为什么不逃走?我才来第一天,我就好怕。”沈以柳低声。
“逃?能逃哪去呢,这世道那么乱。至少在这里,能有口饱饭吃。”莲娉想要继续教沈以柳识字。
但此刻沈以柳的心十分慌乱,她从没有做好留在这里的准备,她想念阿娘,想念自己年幼的弟弟。
那少女的惊叫声隔着房间仍能听到,随后逐渐平息,只剩下祈求垂怜的无力低吼。
“姐姐自由之后想做什么。”沈以柳想起她早上说的话,赎身就意味着自由吧,她想。
“哼,倚柳啊,自由不是你想做什么就能做的。你要明白,如果不能活得有价值,就别谈自由了。”
虽然才一天,沈以柳却十分信赖莲娉,沈以柳思索着她的话,但是她讲的话都是那么玄乎,只能暗自记下来。
很快,那少女被打扮好了,除了没有抹上精致的妆容,她那绚丽的旗袍衬上华丽的白狐狸皮让沈以柳移不开目光。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莲娉合上书本,继续说:“待晚上你见到了,你就会明白的。”
莲娉作为春暖楼的头牌,有她照拂着,周边其他的姐姐不敢造次,顶多酸溜溜地说几句话,这些沈以柳都被当作了耳旁风。
很快,夜空低垂,合上了深渊巨口。
中间的舞台已然焕然一新,四周用红色的轻纱与廊柱相连,衬衫高高挂的红灯笼,俨然一派喜庆的氛围。
而台上,却是那名可怜的少女,瑟瑟发抖,不知是严寒的天气所致,还是感受到了台下犹如饿狼般的目光。
在周围人的口中,沈以柳渐渐得知了这名少女的经历。
原来,她叫阿倩,也和自己一样,被狠心的爹娘在六岁时卖到了这里,在另一个姐姐的名下做侍女。
虽说是侍女,但也被悉心培养琴棋书画,以便后来卖个好价钱。
妈妈潜心等待了六年,就是为了这一刻。
不多时,台上被搬上了一架古筝,阿倩硬着头皮弹了起来。
琴声袅袅,如怨如诉,引得台下一阵骚动。
沈以柳从三楼往下望,至少有三四十个恩客在攒动,他们叫嚣着,挤得舞台轻轻摇晃起来。
一曲毕,妈妈扭着硕大的臀部走上来。
“各位客官,莫慌莫急,阿倩姑娘是我们春暖楼的新人,按照规矩,谁出的多,谁就可以赢了她呵呵呵。”
妈妈尖锐的鸣笑声回荡在围楼中。
“我出三十大洋!”
“五十!”
“七十!”
......
很快,一个比一个高的数字从这些禽兽的口齿中崩出来,最终从台下跑上来一个大腹便便的老头,一把抱起阿倩,被妈妈引到了一侧的房间中。
其他禽兽互相惋惜这么一个曼妙的少女被糟蹋了,而又寻怀投抱,找老相好去。
“明白是个什么地方了吧,这里不是金屋银窝,也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莲娉蹲下来,“你要认清现实。”
沈以柳的眼神渐渐暗了下来,终于小声抽泣起来,短短续续地哭诉:“姐姐,我想回家,我不想和她一样,呜呜呜......”
“所以你要听我的,学好一身本领,眼下忍一时,至少出去了,不会投门无果。”
沈以柳擦着断不掉的泪珠,应了下来。
红纱没有系紧,被风卷起,落在水池边,荡起一滩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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