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之地

　　一大早，玲珑被冻醒了。她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呵欠，发着抖从凉亭座椅上起身，开始回忆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昨天勇者攻进魔宫，她自知不敌，放弃了抵抗，想请求勇者的宽大处理。事实证明，她赌对了，勇者和王室不是一条心，她完全可以作为第三方介入其中。和王室合作是不可能也不明智的，只有和勇者绑在一起才能争到一线生机。但她的合作者，勇者瑞恩，看起来深不可测。她完全猜不到他在想什么，意图如何。听闻王国的公主美丽聪慧，很得国王宠爱，他根本没有拒绝她的理由。而且就算不和公主在一起、被王室厌弃提防，他作为神选勇者在人类王国的地位也不低，即使不能振臂一呼让人们支持他推翻王室，也不至于要沦落到寄住在她的魔宫中。他不要名不要利，那支撑他行动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她昨晚正是思考着这些，才迷迷糊糊睡过去的。
　　但她并没有理出头绪。
　　名利财色，名利钱财他自己放弃了，色他也因为诅咒而不沾。难道他和王室对抗，就为了争一口气么？还是说他看透了王室的虚伪，厌烦了王室动不动抹黑魔族、劳民伤财地开战，所以正义感爆发要维护和平？
　　玲珑不信王室的骑士团能培养出这么高尚的人，但现在这种情况，以她贫瘠的想象力，也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既然勇者是个正义之人，那她不妨和他透透底，让他明白魔族的真实情况。想也知道，王室应该会妖魔化魔族，煽动王国民众对魔族的仇恨，从战争中获取利益。可实际上人类对魔族的了解太少了，根本不明白两族之间其实没有必要争斗。她既然侥幸来到这个世界作为魔王延续她在另一个世界上已经结束的生命，那就不妨扛起魔王的职责，为魔物争取一个光明的未来。
　　想明白了之后，玲珑神清气爽地回了房间洗漱，决定用自己的口才说服勇者不要留在魔宫里摸鱼，去为两族和平而奋斗。

　　瑞恩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伙食问题。
　　他冒险这么多年，自己弄点吃的不成问题，但魔宫不同于野外，这里没有满地跑的食材。
　　瑞恩边散步边寻找能填肚子的东西，却并没有找到什么。嚼草根啃树皮对他来说是没问题的，但破坏别人的花园不太好。
　　不知道魔王能不能意识到客人的需求。
　　“早上好，瑞恩。”玲珑的声音适时出现在身后。瑞恩回头应道：“早上好。我正想知道你对我的饮食有什么安排，毕竟，我是需要进食的人类。”
　　“当然，当然。我可以带你去用餐。其实我也是需要进食的。”玲珑顿了顿，“恕我冒昧……用餐完毕之后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聊聊。”
　　瑞恩点头：“乐意之至。”
　　玲珑暗暗松了一口气。勇者身上毕竟有唯一能杀死她的东西，她每次和他说话都提心吊胆的。幸好他比较好说话。
　　瑞恩跟着玲珑来到她房间，屋子正中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盖着布的篮子。他闻到了香味：“面包？魔族还有这种手艺。”
　　“自给自足罢了。”玲珑掀开布拿出面包，“没有人类做的那么精致，但也能入口。”
　　瑞恩接过：“已经很好了。我并不挑剔。”
　　两人用过早餐，玲珑说道：“我希望让你了解我们这边的情况，对我们放下戒心。如果人类愿意停战，两族可以友好相处。”
　　瑞恩正好对魔族很好奇：“我杀过不少魔物，它们都很疯狂，不见得愿意和人类和解。”
　　玲珑解释起来：“魔物其实是人类负面情绪的产物。大概类似于一种能量体吧，人在排除内心不好念头的时候，他的恶念聚合就形成了魔族。所以魔族其实是杀不完的，除非人类灭亡。而魔物们生来和人类一样具有两面性，温顺时无害，恶意爆发时十分疯狂，是需要被安抚净化的。它们并不愿意陷入疯狂，但当人类产生恶意的时候，它们就会被影响，同样充满恶意。”玲珑叹息，“魔族是可悲的生物，它们就像人类的镜子，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
　　“那你呢？你也是属于某个人的恶念吗——魔树的恶念？”
　　“并非如此。魔树一直在吸收魔物们的恶念让它们归于平静。它的果实则继承了它吸收的魔物能量和它吸收恶念的能力，成为魔王。所以魔王□□介于人和魔之间，表现为带有魔物特征的人类，且和魔树一样能吸收恶念。”
　　“听起来魔树似乎和人类有关？”
　　“据说很久以前有一个研究出魔物来源的伟大学者，没来得及告诉王国民众他的研究结果就被王国抹除了存在，只能逃到魔族继续他的研究。有一种说法是魔树是他种的，还有一种说法是，他成为了魔树的一部分。”
　　瑞恩沉吟：“人类的历史里并没有记载这些……那个学者真是伟大。”他其实已经相信了玲珑的说法，毕竟在他看来，王室编纂的历史书有很多可疑的地方。而他在成为神选勇者进入神殿学习后，接触到的神殿传承里也有一些说法和史书有出入。大概因为这个世界上神真实存在，神殿的人对权利不感兴趣、真心侍神，没怎么被王室渗透，才能留下一些线索。
　　瑞恩又看向玲珑：“魔物真的不憎恨人类？”
　　玲珑苦笑：“事实上，魔物害怕人类。若不是陷入疯狂没有了理智，它们巴不得离人类远点。但要是人类将它们逼到绝境，它们是只好和人类拼命的。”
　　“抱歉，但我并不后悔杀过魔物。”瑞恩觉得还是讲清楚比较好，“若是还有疯狂的魔物伤害人类，我依然会杀。”
　　“我理解。若是魔物陷入疯狂救不回来，死亡对它们其实是解脱。”玲珑想了想，补充道，“因为我和人类很像，魔物其实很害怕我。疯狂的时候，也是会攻击我的。”
　　瑞恩把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所以你才不在魔宫里留魔物？”
　　“是的。”玲珑回答，“我很弱。”
　　“魔王需要怎么变强？在历史上，和历代勇者口中，魔王都是很强大凶残的。”瑞恩很不客气，“魔王应该有变强的办法。”
　　玲珑并不介意他的直接，她很乐意告诉勇者更多事情，互相了解是信任的基础：“魔王若是像魔树那样帮魔物吸收它们的恶念，能把恶念化作自己的能量，也会变得更像魔物，不让它们感到畏惧。但这样做也有很大的隐患，会陷入疯狂不说，平时被恶念侵扰也很难受。”
　　她回忆了一会：“我以前试过吸收恶念，但承受不了那种痛苦——就像有人在脑子里说话一样。所以我放弃了变强，选择带领魔物们发展种植业和手工业。”
　　“你很有想法。”瑞恩挑眉，有些意外。
　　“虽然魔物不需要进食，但人类需要。我觉得如果魔族能满足人类的需求，两族的和解之路会更顺利。”
　　瑞恩想了想：“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既然魔王有了谋划，他愿意听听他在她计划中的位置。
　　玲珑很惊喜，她都没有提出请求，勇者就主动要帮忙了。她笑得非常开心：“当然！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以勇者的名义，在王国宣传魔族形成的真相！”
　　瑞恩被她的笑容晃了眼睛，下意识答应：“可以倒是可以……”
　　玲珑期待地看着他。
　　“但大家一时半会儿不会相信。”瑞恩并不看好。
　　“水滴石穿，总会有人慢慢接受的。”玲珑很乐观，“现在已经有大胆的人类商人想要来魔族交易了，我对两族的进一步交流接触很有信心。”
　　“不会有隐患吗？比如魔物突然暴走伤人，你功亏一篑。”瑞恩问。
　　“不是还有你在嘛！”玲珑笑意盈盈，“我本来是打算到时候如果发生意外就自己吸收了魔物，但现在有你在，勇者会保护好自己的人民的，不是吗。”
　　瑞恩点头：“行吧。”他躲在魔宫只是不想给黑心王室打工，却不会逃避勇者的职责。“不过我还有问题想问你。”瑞恩严肃起来，让玲珑有些紧张。这毕竟是能轻易杀死她的人。
　　“你请问。”
　　“魔王是让神特意赐下神祝消灭的‘人’，我想，魔王或许是除了勇者以外和神最近的存在。”瑞恩的手握紧了剑，“你对这个世界的神，都知道些什么？”
　　“神？”玲珑沉默了一会儿，她在那个世界结束生命后确实是见过这个世界的神的，就是不知道瑞恩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神的狂热信徒？“你……想知道什么？”
　　“有没有别的世界存在，神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玲珑惊讶地看着他：“为什么你会有此疑问？”
　　“因为我就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瑞恩激动起来。魔王果然知道些什么！
　　“你也是啊？”玲珑瞪大眼睛。
　　“......是。”瑞恩苦笑一声，“既然你我皆如此，看来你没什么线索了……”他们竟都是茫然的异世客……
　　“我在那边死后，见过这里的神。”玲珑解释道，“它从那边借来寿数已尽的灵魂来解开这里人魔互戮的循环。我以为只有我被带来了，没想到，还有你。”
　　瑞恩僵硬道：“寿数已尽？”
　　“我确实是急病死的，不知道你……”
　　“我不知道，我没有印象……”瑞恩捏了捏眉心，“我是随着年龄渐长慢慢回忆起以前的事的。”
　　“神问过我，是愿意忘记一切进入轮回，还是以接受委托为前提保留记忆延续生命，我选择了后者。”玲珑顿了顿，“我还是想要活着。”
　　“你还真坚持得下去，如果是生活在这个世界，我宁可死了。”瑞恩复杂地看着她，“这不是我的人生。”
　　玲珑无措道：“人总要向前看嘛……”瑞恩不会绝望寻死吧？那刚找的勇者盟友岂不是没了？玲珑很无奈，她对瑞恩并不了解，不知道要怎么劝他才好。
　　瑞恩再次问道：“有可能回去么？要怎么见到神？我并不记得曾经选择过什么，如果神问过我，我不会选择这边。”
　　“神不会干预世界的发展，降下神祝已经是能做到的最大的影响了。”玲珑绞尽脑汁打消他寻死的念头，“但神很在乎它的委托，解开循环对它很重要，或许完成任务后能见到神……”
　　“有多少把握？”
　　“……不到一成。”玲珑用了个听起来概率很高的说法。
　　瑞恩点头：“那就值得一试。”
　　他进入骑士团，参加选拔，得到神祝，试图从魔王身上得到线索，每一步看起来都希望渺望，但哪怕有一线可能……
　　玲珑犹豫道：“那，合作愉快？”
　　瑞恩握住了她伸出的手：“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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