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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不暖眠篇一旧梦
风不暖眠篇一
旧梦篇
最初的温眠不过就是想要一颗糖,有个人不仅给了他一颗糖还给了他一个家。
后来的温眠想要自由,那人给了他一条命,并告诉他人间很好,山河江川也很好。
温眠因着这句话,从尸山血海中爬了出来,走到了人间。
如果可以他想告诉那个人,其实人间不好,只是因为你很好。
一
温眠放火逃出来的那夜,天空没有星,只有一轮惨白的勾月。
他一路狂奔,直到再也迈不动腿才肯停下,耳边是如雷的心跳以及粗重的喘气声。
很多年后他每次想起今天这幕,他都想嘲讽温执迎:看吧,你用命救的这个人,从小就已经杀过人了。
他是觉得自己不值,也是为温执迎感到后悔。
温眠知道自己不是好人,七岁放火烧了主人一家,一路乞讨苟活;八岁被拐到佛衣门时,一切都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最初他想要一颗糖,结果被践踏尊严;后来他想要活下去,便只能拿上刀杀人。
佛衣门在万象宗三十六门里的负责纳新,他们从各地拐来六岁以上十二岁以下的孩子,将他们关在一起自相残杀,直到最后活着得只有一个。
而这个人就会被收入万象宗,培养成一柄杀人利器。
那时候他八岁的年龄看起来只有六岁,在一群人中,就是最先被下手的那一个。
昏暗的牢房内,阳光自两人高的窗户处照进来,他借着光才能勉强看清周围的一切。
地面铺着稻草,四个差不多大的小孩蹲在一处,目光不善的看了过来。
另外一个角落里,坐着一个约为十二岁的少年。
少年满身血污,就连脸上也溅上了不少已经被擦糊的深色,他说:“你是第九个。”
温眠发着抖,因为少年的眼神犹如饿狼,像是能在顷刻间扑过来吃了他。
“哭什么?”少年的手没有离开放在身边的匕首。
温眠胡乱的擦了把眼泪蹲下缩成一团不敢再动,而少年清澈明亮的笑声真真切切的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温执迎。
后来残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对方第一个要杀的便是自己,却没有想到对方是踢开了朝他扑过来的其他人,并将他护在了身后。
“小鬼,你害怕吗?”
他将匕首抵在温眠喉间,问他怕不怕。
温眠哽咽说不出话,眼泪像是不要钱的珠子,湿了满脸。
“你怎么又哭了,我不杀你。”
温执迎低低笑了两声,收回匕首别在了腰间,伸手替人擦了眼泪:“以后叫我哥,我就永远不杀你。”
二
温执迎是江湖闻名的饮冰山庄庄主的独子,而饮冰山庄因饮冰剑法被四大门派围攻讨伐,最后却被万象宗收了渔利,满门被杀。
温执迎怎么活下来的,又怎么会到佛衣门内,没有人知道。
他带着温眠一路踩着鲜血,如同厉鬼,从深渊之中爬了出来。
温眠以前也不是叫温眠的,是温执迎给他取的。
“小鬼,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温执迎擦着匕首,在明灭的灯火中问他。
“小…小…豆…子。”而温眠吞吞吐吐,半天了才让温执迎听清。
“小豆子?啧,以后跟着我了,给你重新起个名,叫温眠,懂吗?”
取温姓,安眠好梦之意。
温眠没上过学,自然不懂,只是温执迎说什么他就记着。
温执迎见他不回话,直接动手将人抱了过来拥在怀里,将‘温眠’二字一笔一划的刻在了墙上。
佛衣门的最后一天,管事的毒邪居高临下,说他们两个只能活一个。
温执迎将匕首给他,让他杀了自己。
温眠害怕的发抖,怕自己死了,也怕对自己这么好的人死了。
温执迎低头凑到了他耳边:“不要怕,他们不会让我死的。”
两人被分开,温眠只得闭上眼,双手拿着匕首,抬起腿冲了过去,匕首没有想象的刺进对方的身体,而是手上一麻,匕首被狠狠的弹飞了出去。
“宗主点名要的少庄主,可别死了。”毒邪旁边的一个背着琴的男子把玩着两块光滑的玉石,眼神淡漠,犹如打量着货物。
温眠是进入万象宗后得知,他们留着温执迎就是为了他身上的饮冰剑法。
之后过了六年。
期间两人共同执行过大大小小的暗杀任务,温眠被温执迎照顾着,倒也有惊无险。
他也从一个枯瘦如柴的小孩长成了一个容貌昳丽的少年。
面如桃李,肤若白雪,一把红伞,一柄伞中剑。
是江湖赫赫有名的赤衣鬼,也是温执迎唯一的温眠。
温眠的美是有原因的。
他的母亲曾经是花楼有名的花魁,可惜芳心错付,等她后悔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快临盆了。
一旦生了孩子,身体就掉价了。
可她没有办法,之前存到的金银细软全被负心汉拿走,赎身是绝对不可能事情。
她只能生下温眠后成为楼里最下等的妓,在温眠四岁时染上了花柳病,被草席裹了尸抛到了荒野。
温眠则被花楼卖到了一家大户人家做书童,虽是做书童,却是被那家小主子践踏的玩意。
因捡了一颗被丢掉的糖触了小主子的霉头,被丢进水里差点淹死。
温眠每次午夜梦回,恍然觉得那个温吞善良的温眠原来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
三
作为他们的师父——毒邪是一个很有先见之明的人,他看出来温眠的胚子好,所以在入宗服七绝散防止背叛的时候,给温眠的服的是一种专门取悦别人的药,名为聊春露。
这种药是毒邪新制的,需要长期服用。
而温眠因为这种药的副作用导致双眼渐渐变得在强光下不能视物,他蒙上一层暗红色的纱遮光,倒也不影响。
直到有一天,毒邪让他单独去见宗主,他去了才明白,毒邪给他喂的是什么。
宗主极少在人前露面,虽是知命之年,但看起来不过而立。
室内并未点灯,清冷的月光从打开的窗口处照入,只能看见一个立着的人影。
“毒邪说要送本座一件礼物,原来是你么。”
话音还在远处,人影却已经进了身前。
温眠强忍着后退逃离的冲动,单膝跪了下来:“属下拜见宗主。”
聂宗主伸手毋容置疑的抬起他的头,在浅薄的月光下看到了一张满负少年气的脸。
模样不偏不倚,正中了他的下怀。
聂宗主行事随心所欲,自然不会在意一块案板上的肉的想法。
他的手缓缓移到了温眠的耳垂上轻轻揉捏,之后下移滑进领子里。
“肌肤顺滑柔嫩,毒邪的药很好。”
出身花楼的温眠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瞳孔微缩猛的后撤,后背却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枪,被狠狠弹在了地上,嘴角氤出一道血痕。
聂明息的武功在江湖上早已至臻境,温眠这点功力对他来说不过蜉蝣撼树,自不量力。
他蹲了下来,擦掉温眠嘴角的红色,抹在了那颜色略浅的薄唇上。
“温执迎的死活,全在你。”
聂明息沉浮人间五十年,深谙杀人诛心一事,有时候不需要动手,就能主宰一切。
他用短短的一句话堵了温眠所有自戕与反抗。
温眠看着聂明息,忽然明艳的笑了。
他仿佛透过了这一切看到了十几年前的母亲拖着残躯,便是如今日一般,如此的为了自己去讨好那些禽兽。
接下来的一切就没有悬念了。
用餐者餍足舒爽,一份专门迎合了他口味做成的上等膳食,的确口齿生津,回味无穷。
毒邪的药,不仅在肌理,还有当对方的内力通过连接的事物进入到温眠体内时,会有催情之效,除却口感迎合更是这道菜的关键。
聂明息食髓知味,兴致来了就把他叫过去折腾一番再放回来,像极那些富贵人家豢养的妓子。
温眠不是一次两次带着一身伤回来了。
温执迎是世俗之人,十分清楚那是什么伤,所以他从来不敢问。
有一次温眠伤的太重的,温执迎替他上药的时听见了小猫一样的呜咽。
“哥,带我离开这吧。”温眠发着抖,泪水氤湿了覆在脸上的手掌,溢出指缝。
温执迎抚摸着温眠的背,低低的应了一声:“好。”
三
紫色闪电在天边一闪即逝,接着一声炸雷响在耳边,豆大的雨点随着而来。
温眠立在飞檐的一角,雨噼里啪啦的打在伞上,汇聚成一条条弯延的小溪,落下时又分裂成断线的珠子,一颗一颗滚到了这片血水的地上。
温执迎收了剑,运气而起,避开了淌过来的脏水。
一刻钟前,这里还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转眼都已是剑下冤魂。
“地上太脏了,我背你。”
他对待温眠总是极致温柔,像是呵护了一件什么珍贵的宝物。
就连遇到下雨天,也总是背着温眠走,不愿温眠的靴子上沾上一点泥星。
温眠伏在对方的背上撑着伞,两人就这样慢慢的踩着雨,享受这偷来的片刻宁静。
“哥,如果我们离开了万象宗,要去做什么?”
温执迎停了下来,低头看着路面上的被雨打落的树叶。
他想了很久,才开口道:“开个卖吃食的铺子吧。”
想要离开万象宗,犹如登天之难,他掂量着一切的可能性,像是又回到了当初佛衣门的时候。
温执迎是饮冰山庄的最后一个人,他必须要活下去,所以他杀掉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每每思及此处,他都不明白自己是对还是错。
直到那天被抓来的温眠太过可怜,他生出了一点恻隐之心。
他知道万象宗不会让他死,所以带着温眠出去赌了一把。
事实证明,他赌赢了。
此后,他对温眠的好,就成了赎罪。
但有些事情,总要生出决断。
四
在一次单独任务结束后,温执迎遇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长青派掌门之女凌芙。
武功不高,端的一身正气。
像貌如清水出芙蓉,衬的周围人都俗不可耐。
她与温执迎从小就有过婚约,若不是饮冰山庄被灭门,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因不满父母给其重新找了门婚事,所以逃婚出来。
温执迎将人安置在了万象宗山下的一个小村子里,还介绍给了温眠认识。
温眠初次见到凌芙也不由的生出艳羡的神情来。
后来得知凌芙性子刚烈,为了温执迎与长青派断绝关系,义无反顾的上了万象宗的那座山。
没有司仪,没有宾客,只有一对红烛,一方红帕。
洞房那晚,温眠坐在崖边,对月而酌,喝不出滋味,却泣不成声。
此后,他出剑更快,滚烫的血再也暖不到他的心里。
又是一次,聂明息从后进入,强迫温眠抬起头来。
帐中烛光暗淡,映着他比以前更加精致成熟的眉眼。
聂明息动作不停,倾听着怀中人的喘息:“杀了温执迎,我放你自由。”
自由二字太过诱人,温眠攥紧了拳,没有应声。
温执迎照列接到毒邪发给他的密令,上头只有一人的名字。
两人的宿命交点,终于要画上句号。
初秋的断崖上风很大,吹起两人的衣袍,像是分别。
温执迎站在对面,剑尖遥指的正是昔日的弟弟:“阿眠,你我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
他的内力修为,武学造诣在江湖皆为上乘,一出手杀意尽现。
剑锋快若寒芒,携排山倒海之势避无可避。
温眠被迫抬剑,兵刃相撞溅出火星,虎口被震的发麻。
几息之间,剑承受不住对方汹涌的剑意被震断。
而这种关键时刻竟然经脉堵塞,内力停滞,不得不退后几步。
生生咽下一口腥甜。
温执迎眼神淡漠,又一抬手,一道剑气迸发而出。“你知道吗,杀了你,宗主就能放我和阿芙自由。”
温眠内息不稳,只能堪堪又退几步避开,回头已经到了悬崖边上。
他定定的看着对方,轻轻笑了一声,手指一松,断剑已经脱手。
“那我让你活便是了。”
不人不鬼的这些年,活够了。
温执迎再起攻势,剑刃转眼已至。
预想的疼痛没有袭来,温眠睁眼却发现剑柄抵在自己胸口,而剑刃贯穿了对方的心口。
血液染红了衣襟,滚烫的令人心惊。
还没来得及错愕,温执迎已经将位置对调,他说:“阿芙已经怀孕了,如果是个男孩,你就帮我将饮冰山庄传承交给他,若是个女孩,就替我帮她寻个好人家。”
“此后人间很好,江河山川也很好,别哭。”
温执迎笑着替温眠擦了擦眼泪,最终的决定是他杀了自己,成全自己的善。
而作为他善的温眠将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身上背负的这条命,只是前人的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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