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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好想你。”
“好吃吗?这个我经常买的,特别喜欢,老板她做鱼香肉丝放香菇和茭白。”秦成玉吃饭的时候话也是多的,但郑余听得耐心,“我在投简历了,等我找到工作,就租个大屋子,三室一厅的那种。”
郑余说:“不要太辛苦。”
房间只有一张床,也只够放一张床,这几天夜里她们都躺在一块儿。秦成玉紧张,手脚木头疙瘩一样挂在身上,动也不敢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擦脸,生怕给她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即便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形影不离,同床共枕当然也曾经有过,现在心态不同,她也没办法装作完全无所谓的样子。
秦成玉三两下扒拉干净碗,眼神不由自主往郑余脸上飞。
她侧过头,用秦成玉买的廉价小雏菊发绳扎的低马尾随着动作小幅度摆动,像乌黑的蛇:“看我看得这么入迷,想什么呢?”
秦成玉小时候是只泥猴,到处乱窜,总在塘边拿绳钓龙虾,在渠里拿碗捞鱼苗和小蝌蚪,养几天就倒回去。她婴儿肥脸又圆,一个暑假晒成黑球,弄得郑余用存的饭钱买擦脸的香,按着她抹。郑余两只手捂着她的脸搓搓,她的脸是香的,郑余的手也是香的。
秦成玉低着头,有些忸怩:“记起来以前你帮我擦脸,不过忘记是哪个牌子了,那个气味我现在还记得。不过我好像也没白多少。”
郑余笑起来:“我也不是为了让你白,成玉黑黑的也可爱。你自己没印象,当时脸都晒得起皮了,还一直挠。那个是药,不是香。”
秦成玉觉得不好意思,头顶却忽然被随意地揉了揉,像在揉什么毛茸茸的宠物。
她抬起头,正正撞上郑余的目光,耳根发热,听见她声音里含着笑:“像小猫,或者小狗。可能更像小狗,耳朵会耷拉,尾巴会摇,不开心的时候眼睛会湿,但常常是开心的。”
“我吗?”
郑余摇摇头:“我把垃圾拎下去,你去洗澡。”
秦成玉呆呆坐了半天,心想她怎么这样逗自己啊,她不知道自己喜欢她……对这样习以为常的亲近秦成玉很难不感到高兴,可又为郑余不会喜欢自己感到一阵涩意。
她局促地搓搓手,唉声叹气地洗漱。
第二天秦成玉换上衬衫西裤小皮鞋照常去面试,坐在地铁早高峰难得的空位上,一只手拿着手机挨个儿骚扰招人的人事,另一只手用力拉扯裤子口袋处突兀冒出来的长长的线头。
到新一站时像涨潮带得拥挤的鱼冲进车门,一只水杯猝不及防砸到秦成玉大腿上,她下意识抖了下,拿起它递出去。
身前的女人连声说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笑着摆摆手。
语音播报很快响了,秦成玉艰难地往门口挤,却听她大着嗓门喊:“让一让!”
同一站下。
往面试单位走的路上竟然也凑巧一起,直到在大楼门口停下脚步,秦成玉才很刻意地笑着和她打招呼:“好巧呀,你也是来面试的吗?”
“对呀,我也来面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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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去面试就跟她面对面了。”秦成玉脸还是泛着红的,“结果是面试官诶,说我实习经历还算符合,问我要不要试试人事岗。”
郑余问:“你怎么说的呢?”
“我当然是——”她猛猛点头,“谢谢谢谢非常感谢能够得到这次机会。我感觉这个工作还挺好的,本来觉得没什么希望就是试试来着。”
“别总这样想。”郑余说,“你很好。”
秦成玉又开始发呆了。
郑余笑起来。
“我找别人问了,房租不算特别贵,不过押一付三。等我发了工资就可以搬家了。那边附近有广场,还有小喷泉,晚上彩灯照着特别好看。还有好多小吃摊,我们到时候可以晚上一路逛一路吃,就是说不定有人跳广场舞音响比较闹……”
郑余听她兴高采烈地展望未来,眼神专注。
不过秦成玉太兴奋,灯关了十几分钟眼睛还大睁着,翻来覆去没有睡意,把手机亮度调到最暗,偷偷逛起了购物平台。
郑余无声无息把脸凑到她耳边,看见她往购物车放红裙子:“你穿红色好看哦。”
秦成玉触电一样浑身一僵,回头看她,脸上掠过发丝的触觉。
秦成玉快要烧起来了。
余姐身上已经沾上了她的气味。
她用着她的沐浴露、她的洗发水,好像被她标记了一样,无声地宣告着:我们很亲密,非常亲密。
“我……余姐,我想看你穿……你都没穿过裙子。”
她们在黑夜里维持着这样别扭的四目相对的姿势良久,秦成玉率先败下阵来,把手机倒扣在枕头旁,细细碎碎说睡觉,睡觉了。
郑余好像在笑,她感觉床震了震。
“成玉,你好像变了很多。”
秦成玉用鼻腔发出一声显得刻意甜腻的疑问:“嗯?”
“上大学不开心吗?”
“没有。”她下意识否认了,“怎么会呢,我朋友很多的。”
沉默渐渐漫开。
秦成玉在努力把自己从过去不好的回忆里抽离开了,可郑余每次看她的眼睛都仿佛在透过她的表象,温柔探寻她的心。
郑余和秦成玉从幼儿园开始,到小学,到初中,没有分开过。她们从小学开始住校,一起考进县里最好的高中,秦成玉习惯有她在,做什么都要喊余姐。
——余姐我的笔放哪了?余姐这次月假的作业是什么?我在打瞌睡忘记听啦。
她待在学校的时间远远超过待在家。父母外出打工,自建的三层小楼空空荡荡,秦成玉不会下厨的时候每次假期都蹭邻家奶奶的饭,会做饭了也不爱回家。
家里头没有人说话,她回学校的时候刚开口嗓子都是哑的,郑余是她恢复的媒介,也像她攥在手里的救命稻草。
她们那个地方,是这样,没有儿子,总要有个儿子,不太好运生下来的姑娘呢,好好长大,能够嫁人,就足够了。
上大学?郑余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说,太费钱了,算了吧,看那个谁家的女儿,学裁缝,一个月挣多少钱,多少给家里,多能干。
秦成玉算是幸运。她母亲八年前第一胎生了儿子,本来不该有她,意外怀上又舍不得不要,交了罚款换她这个省心不要照顾的乖妹妹,也乐意宠着她。
哥哥在父母工作的城市上学,她长到五岁,正好家里准备翻修,索性带回老家,什么都方便。后头再出去了,奶奶没能长命百岁,邻家奶奶说你爸妈给你打电话了,他们问小秦成玉,你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她说可以。
她总怕给他们添麻烦。
秦成玉其实算不上特别聪明,但不服输,又倔,所以能让父母过年时酒桌上说一句我们家姑娘好,都不用操心。
可郑余走了。
高三压力大,她不想吃饭,饿得干呕,做什么都没劲。日背夜背,题翻来覆去做,一遍一遍看书上的字,却一个都进不了脑子。
老师说你爸妈给你打电话了,耳朵凑过去,成绩怎么掉了?你要怎么办?你读书不是为我们读的,是为你自己读的。
秦成玉坐在考场上精神恍惚,用圆规戳指头逼自己清醒,到底也只比那个考上民办买过四级的哥哥好上一点儿。
眼泪不知不觉就往下掉。
后面的日子也过得像游魂,只能咂摸着跟郑余在一起的所有经历,品出甜,当成糖,含在嘴里,酿出苦味也不舍得忘。
秦成玉怕她发现什么端倪,开始胡言乱语,把能想到的叽里咕噜都说出来:“我在大学可是班委,大家都喜欢我,我人缘还好呢,奖学金也拿了的,社团也进了好几个,老师对我特别好,余姐知道大学也有三好学生吗,我选三好学生他们都给我投票……”
“嗯。”郑余握住她的手,声音很轻,似乎在哄她,“我们成玉就是特别讨人喜欢呀。”
“余姐。”秦成玉吸了口气,侧身往她边上靠,心里踏实许多,“我真的好想你。”
等到情绪平复下来,秦成玉才想起来说她:“你总问我,你是不是受欺负了,他怎么能把你关在那种地方,这是非法拘禁,你能不能跟他离婚……”
“你知道我的,谁能欺负我。我就是他买回去充面子的,刘胜是个脏货,嘴贱,跟我打架打不过,就把我关起来撒气。”郑余并不生气,秦成玉觉得她在看自己,“离婚,是不是要有个理由。”
秦成玉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说可以为了我吗。
那股冲动也仅仅维持了一瞬间。
她觉得这么多年一起都没有产生爱意,郑余大约并不喜欢女人,她要是不知分寸地跨出友谊的界限,会不会以后朋友都没得当。
听不见秦成玉回答,郑余顿了一会儿:“他们的钱添上彩礼拿去县城买了房,我已经把自己卖了。”
秦成玉觉得难受,想去拉郑余的手。
郑余却把手抽走了。
她有些难为情,然后闭上眼睛开始装睡。
或许因为偷偷哭过了,秦成玉这次倒是真的很快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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