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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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上了鸢白的车，开了一会，没人说话。

　　她偷偷觑他，男人扶着方向盘，没有转头：“冷？”

　　随着话音，车内暖风被调高了一些，赭桐瞥了眼镜子才发现自己鼻尖冻红了，裹着旧而单薄的外套，看上去冷得……有点可怜。

　　所以……他到底生不生气啊？

　　她发誓，就是想看看他到底什么表情，却硬生生凝视了三四秒，才艰难地从那人制服扣封住的脖颈间移开视线。呼吸几秒，心跳得很不自然，她觉得自己体温无故升高了一截。

　　“怎么了？”他当然察觉到她的目光。

　　“我……”她到底是鼓起勇气开口了，就是刚对上那人的眼睛，眸光扫下，眼尾一压，她的勇气又烟消云散，仿佛并未出现过，“……没什么。”

　　“遇上幽冥开门了？”鸢白开着车，随意猜测。
　　“……嗯。”赭桐发现他没在意自己没回消息的事，心中暗松。

　　“他们总让人加班。”鸢白的语气淡淡，说不上是抱怨，但赭桐莫名觉得她好像坑了决翼那些人一把。

　　六合大庇天下正道修者，成立最初是为了帮助轮回回来的旧仙融入现代生活，后来逐渐壮大，年轻修者在六合上班多是为了修炼。
　　所以把下班时间定在六点是有些道理的。每日日落前幽冥开门，在这天离体的亡魂都要随日落进入幽冥，这段时间里道心不稳的修者也被幽冥强大的召唤力影响，容易走火入魔。

　　赭桐下班的地方还正好发生大车祸，亡魂多的地方会吸引更多亡魂，虽说最终都是走向幽冥，但若有怨气大的亡魂吞噬同类，形成恶鬼，很可能会看上弱小修者的身体。

　　赭桐没接话，鸢白看她好像在发呆，瞥了一眼又收回视线：“任务很累？”

　　“还好……”赭桐尽力谨慎，省得再坑到谁。

　　听她答得勉强，鸢白似乎轻笑了一声，又似是漫不经心：“但我怎么感觉，有人好像偷偷叫了我的名字？”

　　“……”
　　赭桐觉得他可能在诈她，于是没有第一时间承认：“没有吧……”

　　鸢乐神信徒遍布众生万物，有那闲工夫一天到晚听谁叫他的神名吗？何况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决翼那帮人聊八卦时叫的比较多吧……他肯定是感觉地点差不多，听错了。

　　鸢白挑了下眉：“是吗？”
　　赭桐硬着头皮：“嗯。”

　　鸢白颔首，没再说别的。十几分钟后，赭桐仍不在状态，忽然发现车停了，然后听见他说：“下车。”赭桐愣住。

　　见她不动，鸢白侧目：“家里有吃的？”

　　赭桐错愕一瞬，随后茫然摇头：“没、没……”

　　鸢白毫不意外，或者说是习以为常，道：“那买点。”

　　赭桐一抬头，才发现原来他们停在超市。

　　原来不是要把她半路丢下……

　　心头的紧张倏然散了，赭桐下了车，几步跟上那人，问：“我、我做吗？”

　　鸢白在超市门口闻言一停，“你想做？”

　　赭桐心想不能既不回消息又说谎还让你又接又做饭吧……她忽地顿住，下意识向后微仰，只因男人倾身过来，向她身后伸手拿了一个推车，自然地在她耳边低声说：“不如你晚上留点力气，做别的。”

　　赭桐看不见他眼神的晦暗，只隐约感觉那格外好听的声音似乎是别有意图，可惜混沌的大脑无法处理这种级别的问题，正在蒸腾着罢工。

　　鸢白垂眸，似是很讲道理：“你可以选，告诉我你喊我的名字做什么，或者晚上——”

　　果然没这事敷衍过去……赭桐没有一瞬犹豫：“我选后面那个。”同时退了半步，躲开男人的影子，逃避若有似无的压迫感。

　　鸢白轻笑，睫毛垂下的阴影都显得柔和起来：“这是你说的。”

　　赭桐：“……”怎、怎么感觉不太对劲。

　　她赶紧推车：“走、走吧。”

　　“想吃什么？”十几分钟后，鸢白问。

　　这人在大致采购完后才开始征求赭桐的意见，是个专断的厨师。赭桐当然没什么意见，她活了这么多年已经被驯服得什么都能吃了，她划着满满的推车，丝毫没发现自己的姿势与旁边的小孩一模一样，陷入思考：“……番茄？”

　　最终买了很红的一大袋，赭桐很满意，鸢白不在时没人做饭，她的方便食物就是这个，她吃什么都能活。

　　鸢白负责结账。
　　这超市是赭桐租的房子附近几公里东西最齐全的。这是她头一次注意到，鸢白竟然是超市的会员。
　　原来这种日子已经这么久到有这种必要了。

　　结完账，赭桐负责拎着东西往外走。

　　赭桐的贫穷是历史遗留问题，早在七千年前就有友替赭桐算过，说她命中无财，有也是要散光的，在无数次赚钱后立马伤财的教训下，她终于放弃了挣扎。

　　除了这条鸢乐神在天崩地裂之灾下保住的命，赭桐自认身上再也没有别的值得图谋的东西了。

　　所以她怎么也想不通，她和鸢白之间的关系为何会变成融化的三色冰，说不清界限到底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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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千二百七十年前一天的清晨，赭桐如往常一样，在家门口的杏树下练剑，而一位神仙正好从鸢乐山巅往人间垂眸看了一眼。就只这一瞥，让她次日升仙。

　　那时，那位神君被瞻为众仙之首，以冰冷性情著称。鸢乐山脉为仙界脊梁，他常年居于鸢乐山巅，得神名为“鸢乐”。

　　群仙皆道他本尊半点儿也不“乐”，与这名半点儿不相符。

　　赭桐彼时身在人间，甚至无从得知发生了什么，仙界霞光便已照在了她身上，界门向她打开，腰间铁剑当一声落地，后面的一千多年，都如由那一瞬开始的一场过于诡异的幻梦。

　　从此，她拥有了仙身、微弱的仙力，却唯独没有仙名，成了仙界最格格不入的存在。
　　仙界前辈们说，这是因为鸢乐神的命格霸道，一举一动都影响六界，她的命格被他牵连发生了改变，在本是凡人命轨上平白无故添了一道仙途。但仙名由天道赋予，她本该是个凡人，天道自然没有为她准备的仙名。

　　后来，群仙便依凭她在人间的名字，称她“桐仙”。

　　那一千两百七十年里，赭桐从未能接近改变她命运的那位神君，只远远地瞻仰过他皓白的衣衽。有时，她在仙界的十轮满月下醉酒，恍惚间竟觉明月是他，向其倾吐疑惑，当然没有得到回答。

　　她永远在传闻中听说他。

　　据传，某次众仙聚宴上一位不知名的新升小仙，斗胆借着酒意给高座上的鸢乐山神起了个诨名。那小仙指着神君手边银白长剑，唤他“鸢白、鸢白”。众仙皆抚掌大笑，神君不喜不怒，此事看似就这样过去。直到后来闹出一桩趣事。

　　又有一新升小仙头次登上鸢乐山巅，见礼时，竟开口便叫“鸢白神君”，引得群仙呆愣。原来这不合规矩的诨名已经被酒宴上好事的神仙们传得太远，无意间影响了凡间认知，以至于许多人以为这便是鸢乐山上那位的尊名。

　　鸢白，鸢白。
　　赭桐以为这个名字与他相称太多，于是也这样唤他。鸢白是善神，不会计较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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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

　　鸢白拿着钥匙站在单元门下，不知为何顿了一下，望了眼楼上，又看向赭桐。赭桐一无所知地看他：？

　　“……没什么。”他似乎在沉思什么。

　　上二楼，到了家门口。赭桐先鸢白一步进去，没想到屋内狼藉一片，不大的一室一厅里书、衣服、家具……所有东西都不在本该在的地方。
　　尽管赭桐生活习惯确实不能说得上优良，但显然没到这种混乱程度。

　　她家竟然被偷了。

　　不，准确来说，这个住着两个神仙的家竟然进贼了。

　　赭桐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走进卧室，抽屉大开着，少了两百块现金、她最稀缺的、钱。

　　鸢白跟在她身后，但没进去，倚在门边，探出一点身体：“需要帮忙吗？”

　　赭桐转头，没什么表情，深黑的眼睛一错不错，幽幽地看向他。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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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比想象的生气好多。

　　鸢白看了赭桐两眼，随后走过去，手指忽然伸进了她口袋里，赭桐顿时僵硬，他没有阻碍地拿出了她的手机。

　　然后，没有任何停顿地解锁了。然后，拨出了三位数的号码。

　　赭桐：？？

　　等等……

　　难道……鸢白的意思不是，而是…….？

　　鸢白拨通电话：“你好，我女朋友家进小偷了，在xxx小区xx号201。嗯，刚回家白天一直不在……好的，麻烦你们。”

　　鸢白打完电话，赭桐还是一动不动。

　　赭桐有太多不能理解的地方，首先他怎么知道她密码的，其次她什么时候是他女朋友的，最重要的是……这种情况难道应该报警吗？

　　退一万步讲，她难道不会摁那三个数字吗。难道鸢白的意思不是指使用法术追踪到偷她钱的家伙让那人受到神秘力量的惩罚吗？

　　其实她对“贼”是谁有点猜测，只有一个人坚持不懈地找她麻烦，甚至会做出这种事。平时遇到她一般都忍气吞声，这次确实是有点生气了。

　　鸢白把手机放回赭桐口袋里，指尖往里推原样塞好，看她呆楞的表情，似乎很轻地笑了一下：“法术不能乱用，不要总想着做坏事。”

　　“……”

　　赭桐尚没能否认这句，鸢白就忽然低头，在她脸颊贴了一下。

　　他比她在仙宴上喝过的所有酒还要香醇浓厚，仅仅一瞬触碰就让她头脑发昏。

　　“今晚去我那住，好吗？”

　　“……”

　　如果、如果这样刻意低垂的眼神、灯光下的侧脸并非是他有意诱惑，那赭桐就是个十足的傻子。

　　三秒。
　　他坦然地望着她，眼睛漂亮得像是盛着六千年前映照了十轮满月的湖光。

　　“……行。”

　　赭桐承认，她是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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