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姝色

　　清澈的溪水在阳光的轻抚下，波光粼粼，好似洒下了满河的碎金，完美的倒映着周遭的一切，又恰如一面纤尘不染的明镜。

　　桑娆化形之际，仿照乱姝的容貌精心勾勒，如今细细端详，那眉眼、那神态，竟已有了十几分相似，宛如孪生姐妹。

　　是夜，天边的月亮散发着清冷而迷人的光辉，格外吸人目光。

　　乱姝信步走向兰亭，独赏天边月，眸中藏着无尽的忧愁。

　　桑娆现身，红梅的独特香气萦绕在身，她随手捏了一个法诀，那株红梅便如蛇一般缠在她手腕上。

　　她不急着去见乱姝，而是趁夜潜入山君阁，探头探脑的，每一处都逛了，不知是寻到了哪处，这里摆着好多画册，和话本子，她随便挑了一本翻开——

　　她自开灵智后就一直居于此地，若非乱姝，她怕是永远不会想涉足人间，也不会看过这话本。刚翻开看的第一眼，她一字不识，云里雾里。很快阅完一本后，她竟就看懂了那些字！

　　照着话本里所写的那般，煞有介事地学起凡间闺秀的端庄姿态。她的一颦一笑，恰似娇柔女娘，却又带着几分刻意；她的一举一动显得僵硬，像是刚雕刻出来的木头人偶，严格按照文字的描绘努力地模仿着。

　　——

　　兰山的四季不同于凡尘，高空还挂着圆月，细碎的雪花却落了下来，清澈见底的溪水潺潺流淌。

　　乱姝倚在画阑处，细雪落在手心，眸子倒映玉盘，冷淡的眉眼间似没有情绪，又满是情绪。

　　“姐姐一人实在寂寞，可愿多一人与你共赏天边明月？”
　　桑娆娅姹多姿，音色宛若溪水潺潺，不过短短一时辰，倒真像人间的大家闺秀。

　　乱姝闻声，诧异回眸，此地除她之外竟还有别的生灵？

　　桑娆长发披散至腰际，她努力摆出话本里写的端庄少女的姿态，学着话本里的少女，顶着那副与乱姝别无二致的脸庞，柔声唤乱姝为：“姐姐。”

　　“你……”乱姝仿佛被一道惊雷击中，登时哑口无言。眼前女子竟如此不知羞，赤身露体地出现，那容貌还与她别无二致……

　　乱姝冰冷的面容更加凝重，她居此数日，头次被这般无礼的冒犯！

　　桑娆懵懂不知，像刚出生的婴孩，还未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之处，走近了几步，道：“姝姐姐，可愿与妹妹一同赏月？”

　　乱姝怒上心头，冷声低沉道：“哪来的妖？化我容貌，还赤身出现！好大的胆子，是想辱我！还是想挑衅我！？”

　　“什么……”桑娆完全不清楚乱姝生气的原因，也不知自己的失礼之处，顿时惊慌失措，颤着声音道：“……姐姐。”

　　一语落下，只见乱姝掌中灵力如璀璨星辰般凝聚，她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飞身朝桑娆击去。

　　桑娆怔楞在原地，下意识抬手遮挡，手腕缠枝有自己的灵性，且有护主之心，当即形成一个盾，替她挡下攻击。

　　乱姝见没伤到她，蹙着眉，心下猜想：她难道是这山上的树精？

　　乱姝犹疑之际，缠枝伸长了枝干，直直贯穿她的心口。

　　“姝姐姐！”桑娆没料到这枝条竟有这般能力，惊慌之下没控制住，让它伤了乱姝。

　　乱姝踉跄退于画阑边，漏了风的心口拔凉拔凉的，发着白光，她也非凡体，枝条虽贯穿她心，却未能要她的命，只是坏了件衣服。

　　桑娆以为她伤重，眼前恍惚闪过数日前乱姝倒在她面前的画面。

　　她连忙上前输灵力给乱姝疗伤，一边解释道：“姐姐。乱姝山君，我并非有意而为，我对山君乃是心向往之，只是第一次为人，难有冒犯……”

　　桑娆失落的情绪在眸中翻涌，她喃喃道：“姐姐……我……对不起……”

　　她瞧过的那话本里，小丫头做错了事都是这般说的。她仍是不懂，乱姝为何见到她那般动怒？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乱姝紧闭双目，眼前赤身的奇怪女子实在令她不忍直视。她乃神石化形，被仙门驱逐后本想寻一处静谧之地安身，如今却莫名被这小妖伤了……

　　这小妖大言不惭，说什么……心向往之？

　　她来到兰山不过才一月之余，如何就令这小妖心向往之。

　　这小妖又是何时出现在兰山之中的？

　　乱姝摸了摸心口，血肉已经愈合，只是那女子忽的没了踪迹。不是说心向往之？怎就突然没了影？

　　桑娆瞬行至几里外，终于有了放松喘气的机会，方才手腕枝条扎了乱姝心头，吸了她的血，那瞬间，脑海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汹涌而入。

　　那是乱姝的记忆。

　　桑娆捂着脑袋，那剧痛如汹涌的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她咬牙忍受了好一阵，才将乱姝来兰山前的经历像翻阅繁杂的书卷一般，悉数知晓——
　　乱姝，天生神石所化，不作恶，不祸人。守护着一整座山的精怪，曾受百姓的香火供奉，故而法力高强。数月前，她被一群收服妖怪的仙君驱赶，一路逃亡至兰山，身负重伤倒在桑娆面前。

　　这些碎片化的记忆令她头痛欲裂，腕上缠枝蠕动着，似又要有动作，桑娆稳了稳心神，才终于控制住。

　　乱姝为灵石所化，她护过一山的精怪，也曾有世人为她供奉香火，尊她为一山之神。怎如今，就要被仙人无情驱赶？
　　仙人也如此是非不分？

　　桑娆刚化形不久，不通人情。对人间事就是白纸一张，连凡间女子的姿态都是照话本里学来的，那些如乱麻般复杂的纠缠不休，她又如何能懂呢？

　　那缠在她手腕处的枝条会护主，还能饮人血通人心，不似邪物，也能算是一件有灵性的宝物，便把它唤作连理枝罢。

　　寒风凛冽，吹乱了桑娆的发梢，她仍是赤身，不知羞耻为何物。但她不会就此放弃接近乱姝的。

　　-

　　昨夜之事，乱姝犹记在心，说来也实在有些诡异，她已与此山通灵，若那女子真是在这座山修炼化形的，她又怎会不知？

　　林涛曳动。乱姝感应到山间有人入侵，当即跃身前去查看——
　　一阵强劲的波动，竹叶飞舞，乱人视线。

　　待风停叶落，一名女子置身于竹林之下，绿叶之中。面颊血肉模糊，完全看不清长相。伤的这样惊心动魄，赫然出现在乱姝眼前，乱姝也能纹丝不动，细细瞧着。

　　女子腕上的缠着的枝条……和昨夜伤她之物十分相似。

　　难不成……

　　乱姝心下有了定夺，她轻轻一挥手，微风吹开了女子身上遮掩的竹叶，果然！乱姝移开视线——她定是昨夜冒犯的小妖，她不仅还敢出现，甚至仍旧是赤身露体！

　　乱姝心想要还她一击，见了她吓人的容貌，于心不忍，褪下外衣，给她遮身。她将女子打横抱起，腕上蓦地刺痛，是那枝条又刺了她。

　　这玩意真令人恼怒。

　　山君阁。

　　桑娆被乱姝抱在怀里，以为自己成功博得了乱姝的怜惜，正窃喜呢。

　　她那满心的笑意溢了出来，被乱姝尽收眼底。乱姝见她这般模样，竟也笑了。

　　乱姝采了一些草药，捣成泥，敷在桑娆的受伤之处。余光瞥见桑娆腕上缠枝，乱姝没有避开，而是伸手轻轻试探，这缠枝没在伤她。

　　桑娆睁眼，双眸掠过一抹微光，缓缓开口道：“姐姐……”

　　乱姝见她醒了，下意识将手藏在袖子中，假意不知昨日见过她，“我是此间山君，见你重伤晕倒在竹林中，故将你带回。你没事罢？”

　　“多谢姐姐相救。”桑娆痴痴望着乱姝，一时忘了分寸。

　　乱姝被她这般盯着，面露不喜，后退了几步。桑娆察觉她的动作，连理枝当即曳动，将要触到乱姝时，被桑娆制止，“枝枝，姐姐是好人，不可伤她。”

　　一语落下，连理枝便安分的缩回桑娆腕上。

　　桑娆道：“姐姐莫怪，这连理枝是我刚得到的宝贝，我还不会控制它，它可能会乱伤人。它可在我昏迷期间，伤了姐姐！”

　　乱姝露出被连理枝扎了一口的手腕，冷声道：“姑娘的这宝物甚好，只是姑娘这连理枝似乎不喜我接近？我已经被它扎伤好几次了。”

　　桑娆垂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脸懊恼：“姐姐莫怪，我腕上这枝条乃是有灵性之物，有护主之意，我刚化形不久，灵力不足这才……”

　　桑娆表现出一副纯良模样，可怜兮兮的，乱姝于是也未忍心责怪，只当她是不谙世事的单纯小妖：“倒也无大碍。”

　　桑娆朝乱姝伸出了手：“姐姐可否伸手与我？”

　　乱姝犹豫片刻，还是将手伸到桑娆面前，目光紧盯着她：“姑娘可是要查看我的伤势？”

　　桑娆伸手与她十指相扣，乱姝身体微颤，似乎是怕了那缠枝的威力，只见缠枝如蛇一般，很灵性爬到她的手腕上。

　　乱姝古怪的看着：“这……？”

　　连理枝有灵性通人情，桑娆心念一动，连理枝便化作两个花环形状，缠于二人手腕。

　　“姐姐，连理枝的攻击性我尚未完全掌控，但它绝非邪物，伤你也绝非故意，且它与我心灵相通，形态变化万千，变作两个手环，一分为二，其一至于姐姐腕上，可在姐姐遇险时，护你一护。”

　　乱姝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感激道：“姑娘，连理枝乃灵物，你将它分给我，怕是不妥。”

　　“何来不妥？我对山君大人心向往之，未有不妥，山君大人尽管安心收下。”桑娆的语气忽然敬重起来。

　　“桑榆残照，娇月娆花，我叫桑娆。”
　　话本里的人儿都是这样介绍自己的，桑娆有样学样，道：“姐姐呢？”

　　乱姝道：“乱琼碎玉，姝字好也。我叫乱姝。”

　　桑娆点点头，展颜笑道：“姐姐好美的名字。”
　　俄而，她又笑道：“姐姐人也美。”

　　乱姝呼吸一滞，耳根子竟泛起了红，桑娆见之窃笑道：“姐姐耳朵红了，可是害羞了呀？”

　　乱姝孤身一人惯了，今日也是第一次被个女子这般笑话。她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昨晚桑娆赤身唤她时的模样。

　　乱姝扭过身不敢看桑娆的脸，平复了下悸动的心：“桑娆姑娘，你的伤……是怎么弄的？”

　　“……我的伤。”桑娆差点忘了这茬，这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可别叫乱姝看穿了，“姐姐，我这模样，是不是很丑？”

　　不丑，只是吓人而已。

　　乱姝：“我去挖草药给你敷上，会好的。”
　　说着，她便要动身，忽然想到什么，又冲桑娆道：“阿娆姑娘古灵精怪，明眸玉立，待你伤势全好，我想看看你的容貌。”

　　桑娆抓紧了被子的一角，怯怯道：“姐姐可会嫌弃妹妹？”

　　“不会。”乱姝摇了摇头，轻声说：“阿娆，床头我给你备了衣裳，记得穿上。”

　　话音刚落，桑娆发觉身下凉嗖嗖的，不禁缩了缩身子，细微的“嗯”了一声。

　　-

　　这连理枝果真是个灵物，乱姝手腕上的伤片刻便好了，不见一丝伤痕。

　　桑娆目前对她并无恶意，她不必担心。只是桑娆为何出现在此？乱姝不明白，还有桑娆的容貌又是怎么回事？又为何要接近她，不惜如此演一出戏？

　　乱姝指尖流光闪过，她想催动连理枝，看此物能否为她所用，连理枝一动不动，她又尝试了一下，仍是不动，看来此物认主，除非遇险其他时候并不为她所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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