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拾骨之途

　　天道闻言没有任何动作,气氛一时间变得很是凝固。
　　在一片沉默中,二人就那么无声地用目光较劲,一方冷漠而暗含威胁,一方淡定而无动于衷。终于,那十分淡定的一方有了动静。
　　他淡淡的声音在奚芜耳畔响起,可话语中的内容在女子听来却无异于惊雷。
　　“你说你恨奚秦？那你的记忆所止之处与我的倒是不同，在你眼中，他之所以收你为徒，是为了替他的心上人赎罪,而他对你的好都是虚假的。但他若真的只是为了赎罪,那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是不必要的。当年你被害后,他动用禁术,不惜受天谴，也要让那群伤害了你的人神形俱散,他直到死,都在说对不起。”
　　天道说来也是感慨,奚秦是何等风光霄月之人，但最终却满身血污倒地，至死也未曾瞑目。
　　语罢，天道看向面前的人，却见她的面上毫无表情,冷漠得像在听一个无关痛痒的笑话一般。
　　她看上去似乎真的丝毫不受那番话的影响,但天道却没有放过她眼尾的那抹红。
　　她眼尾的那抹血色无疑暴露了她的内心,就像坚硬的外表乍然被撕开一个小口,从那个小口之中,天道看到了眼前这个女子的痛苦与委屈。
　　天道忽然想起,眼前这个人经历那次死亡时,甚至还未及笄。
　　“奚芜。”
　　女子闻言抬起头,她眨了眨自己干涩的双眼,唇边扯出一抹嘲讽的笑。
　　“攻心之术,你用得很好嘛。你花那么多工夫来打动我,倒不如把你想要的直接摆到明面上来。毕竟,一个态度暖昧的朋友，远比一个态度狠绝的敌人来得要更令人头疼。”
　　天道闻言并不恼怒,祂用看一个孩童似的目光看着奚芜，朝她笑了笑。
　　“并没有什么阴谋用意。”他那双碧蓝的眼中倒映着面前人的身影。
　　说出的话中有几分说不出的深沉：“只不过，一番因果而已。”
　　他被封往能力入世一番,是为了成为真正天道;而奚芜入世拾骨一途,则是为了了却前尘。
　　“万般皆为因果,避……不过自欺欺人罢了。奚芜,你既觉得生命无趣至极,倒不如抛弃浊念嗔心,出世看看那世间百戏,权当寻些乐趣吊命了。”
　　奚芜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没有料到天道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更重要的是,她已经没办法像最初那样坚定地拒绝了。
　　两者之间没人再出声,只余清风幽幽地荡过衣摆,似牵引,又似留连。
　　奚芜垂眸,盯着自己的双手,自她本命佩剑折断以来,她已百年,不曾再握剑。
　　天道看出了她的出神，仍旧只是安静地守在一旁，等待她的答复。
　　不知过了多久，这位愣神的女子才有了动作,她不自觉地将自己的手攥成拳，停顿几秒之后，又妥协似的慢慢卸去力道。
　　“好，我同意出山。”她迎着天道的目光，轻声说。
　　天道的眼中染上笑意，此刻，祂笑得像一个狡黠的少年人:“那从此刻开始，叫我玉璇吧。”
　　语罢，一股磅礴的灵力自他身上散开，他的眼从深邃的碧蓝色变得如墨一般漆黑。而那灵力逸散到的地方，都在那瞬间开满了淡蓝色的花，空气也霎时间变得芳香与清甜。
　　“这是我赠你的惊喜。”玉璇笑说。
　　奚芜望了望那充满生机的花丛，眼中也染上几分温度:“多谢。”
　　有了这些花，那在她离开后，这地方至少也显得不那么荒芜了。
　　语罢，奚芜也不再停留，她重新设下禁制，然后在与往日别无二致的清风中，离开了山。
　　“你不需要再看看这个地方吗？此次离开，归期难测。”玉璇偏头看向女子，却见她轻而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那个必要。”
　　不论归期几何，她终有一天会回到此处。
　　“那我们如今该去哪里？”古木参天的山道上，一男一女两名修士走下山来。其中那名女子看了一眼身旁悠闲自得的同伴，略有些纳闷地问。
　　“我还以为你不好奇呢。年轻人，总是那么死气沉沉的可不好。”
　　玉璇深沉道。
　　“你用这张脸说这些话，一点儿说服力也没有。”
　　闻言，玉璇用手扯了扯自己的脸，又摸了摸自己的五官:“是么？可我觉得还好啊。青春洋溢的面孔，历经沧桑的心……你难道不觉得这样很有冲击力，很激动人吗？”
　　“…………”
　　在收获了同伴毫不掩饰的一个白眼之后，玉璇撇了撇嘴，语带可惜地说道:“唉……你体会不到……真是太可惜了。不过没关系，这种美妙的感受，世间总有人能体会到的，你之后大可以朝着他们的方向靠拢。”
　　眼见面前的女子脸色越来越黑，玉璇笑了一声，总算开始进入正题了:
　　“我们本应该去宁岸郊外的，近日各城都有女修莫名失踪，其中一部分的踪迹去了望月城，另一部分则在宁岸郊外。但以我们两个现在的身份嘛……两个普通的修士，自然没有资格进入‘黑城’最核心的位置。所以我们得先去舒窈城一趟……你没问题的吧？”
　　玉璇有些犹豫的问出最后一句话，奚芜当年……就是死在舒窈城。
　　但令他没有料到的是，他面前的人眼睛都不多眨一下就答应了:“没问题啊。能有什么问题呢？就如你所说，害我之人不都得到了他们应有的报应了吗……”
　　撇见奚芜嘴角的那抹笑，玉璇莫名觉得不太妙，总感觉……有大问题啊。
　　但不管怎样，好歹她愿意去舒窈城了，对吧……就算到时奚芜她真要掀起什么风浪，那也是之后的事了。而之后的事……当然得之后再说了啊。
　　玉璇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随即他也不再管那么多，继续笑着和奚芜扯嘴皮子:“欸，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去舒窈城吗？不知道对吧，其实我们是要去那儿找一个人……不对，说错了，是找一只妖。凭借这只妖的情面，我们就能顺利地见到魂阁的阁主，再借着魂阁阁主的势，就能顺利地进入‘黑城’的中心了。对哦，你还不知道魂阁吧？魂阁是两百年前建立起来的。以其广阔的情报来源和精炼的杀手组织著称于天下。而一手组建起它的人……”
　　玉璇顿了顿，神色有了细微的变化:“也可谓是个妙人。不过这些你之后都会知道的，所以不用着急。”
　　但玉璇想错了的是，奚芜的注意力显然不在魂阁阁主身上。
　　“没想到你还挺深谙世事的……不过，为什么说那只妖能帮我们见到魂阁阁主？他们之间……什么关系啊？”
　　“嘿，”玉璇看着面前把好奇都写在了脸上的人，不禁笑了出来：
　　“你的关注点还挺清奇啊……你说你，对万事都漠然的样子，没想到对这些风流韵事却是闻声而动。”
　　奚芜也不在意玉璇在言语上损她:“是人就总会有所偏好……所以,你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玉璇“唔”了一声,闭上眼,开始买关子了:“这事吧,说来也是话长……这两人吧,说有缘也有缘,说无分也无分……唉,算了。这段因果啊,还是等之后你亲自去了解才好。总之,你只需要知道,如果有那只妖在,那魂阁阁主就一定不会置身事外。”
　　眼见再也没法从玉璇口中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奚芜干脆也就放弃了。
　　不说就不说呗,等我之后自己去找答案,谁稀罕你啊,她在心中暗道。玉璇看出了她内心的想法,笑着摇了摇头。
　　就在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谈中,他们的身影也在渐昏的霞光中远去。
　　黄天不负有心人,在经过二人辛苦的跋涉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舒窈城门前。
　　望着舒窈城雄伟又高大的城门，奚芜驻足，长长呼出一口气。
　　百年时间，舒窈城中布落的建筑，面容上都添上了几分沧桑，时间赋予了它们迫使人仰望的沉重感。
　　可城中景象却比往昔要更加繁荣:琳琅满目的烟火小摊，来往不绝的平民百姓与意气风发的少年修士……
　　乍见之下，繁荣与安乐似乎成为了这座城唯一的形容。
　　只有少数人,知道这座城的血与痛。
　　“你的力量只留下这么点儿,不后悔吗?”奚芜忽然出声道,玉璇偏头看她,眼中带着几分疑惑。
　　只见面前这女子弯起眼,手指指着从他们身前走过的一名修士,揶揄道:“万一败于他剑下,面上怕是挂不住吧。”
　　玉璇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沉默半晌,气笑了:“就算我只剩下这一分力量,至少也还是凌绝中境的水平……即使我现在看上去只是怀薇中境而已……我告诉你,你可别小瞧我!”
　　“是么?那之后,就给你机会好好证明咯。”
　　“证明就证明,瞧不起谁呢你!等会……好像有哪里不对,你诓我?”玉璇瞪着奚芜,没好气地问道。
　　奚芜笑着摊了下手:“我可没有……修士分为七境:怀薇下境、怀薇中境、怀薇上境、凌绝下境、凌绝中境、凌绝上境,唔,还有一个天云境,原来你只留下一分天道之力也这么历害?那之后,还是得瞻仰你了。”
　　玉璇哼笑一声,颇为矜持地点了点头。正在此时,城内传来一阵喧嚣声,二人抬眼一看,只见一群人围在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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