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卷秋帘迎飞霜

　　午夜窑火将熄时，凌鹊羽鬼使神差点开了尘封的社交软件。开屏跳出的水墨耗子正撕咬青花瓷瓶，裂口处渗出釉泪凝成的星子——这个ID叫"白"的用户主页，陈列着二十一幅色调诡异的画作。

　　别人主页都是自拍照，他的主页却是水墨画，细看更是出彩，那青花不是随笔勾的几笔蓝，他画的缠枝莲纹，是个清代赏瓶。

　　这莫名其妙的推送竟真推进了凌鹊羽心里去。

　　对话始于凌晨三点十七分。

　　对方竟没睡，他不打探，还莫名聊起了瓷。

　　凌鹊羽脑子发热，把烧坏的镂空瓶照片也发过去，那分明是见不得人的东西。裂纹却在冷光屏上蹦出另般色彩，对方秒回：【战损将军就该配这样的勋章】。

　　指尖悬在屏幕前微微颤抖，凌鹊羽不曾想失败品会被这样解读。他忽然注意到“白”投递过来的草稿，他给缺口补上鎏金纹样，坏瓶如获新生。

　　从接下去的对话里凌鹊羽知道，白显然不懂瓷，他仅仅是喜欢那个瓶子。白很兴奋，又投来数幅小稿，凌鹊羽也破天荒再递上数个坏瓶，不一会儿，一幅二次创作的手稿诞生——《百衲瓷阵图》。

　　窑炉警报器突然尖啸——凌鹊羽竟忘了自己设定的1190℃临界温度，他抬头，与划破天边的阳光打了个照面，天亮了，他竟与这陌生人聊了一整夜。

　　白像一道闪电，劈开他心里的迷雾，白愚蠢地问他为何都要正确，何不试试将错就错？

　　凌鹊羽没有走错过，他再狂妄再贪玩，他也是按部就班的孩子，手里的瓷亦是一环扣一环，紧密而严谨，只要选好料加上足够的认真，得出来的东西一般大差不差。

　　不，他错过，跟家里出柜后被赶出家门，初恋让他头顶绿得发慌后，他做实验一样与不同的男人交往。他错过的，不敢面对罢了。

　　将错就错吗？

　　凌鹊羽盯着自己颤抖的手指，那些被封存在记忆里的失败实验数据正在皮下灼烧，他想起自己摔掉的那一窑异色瓷，想起非正红霁蓝不可的几年光阴。此时此刻，白如一道光打碎他的死胡同。

　　"不子读dùn。别以为你故意把瓷土原料照片截掉水印就想考我，景德镇高岭土60%，祁门瓷石40%，我可是看了书才来的。"白说。

　　白还说："那掺1%的骨灰呢？"白发来张哥窑冰裂纹插图，"开片时会哭出珊瑚红吗？"

　　白：“泥料如果自己采，自己配是不是总能烧出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

　　凌鹊羽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奇怪的东西。

　　白似乎很兴奋，他对奇怪的东西充满了期待，他说，哇，原来做瓷这么有意思！你永远不知道开窑之后会看到什么对吗？

　　对……吧……可这对于凌鹊羽却不是有趣的事，他每次开窑都紧张得很。

　　“你为何不试试自己调泥料呢？”

　　“能试试往里面加一些别的东西吗？”

　　“改变温度呢？会发生什么？”

　　白什么都不懂，他不明白一个瓷烧坏了意味着什么，他总是自顾自地发表不可理喻的奇思妙想。

　　不可理喻，可那些从不敢想的思路打破了边框，是呀，坏掉的就是不好的吗？

　　所谓的完美，真的有标准吗？

　　凌鹊羽给白发了许多不满意的作品，而白总能指出别人都看不到的东西。而当凌鹊羽得意洋洋向白炫耀自己好不容易做好的完美成品时，白却直呼美是美，但好无聊。

　　他就像个杠精总在唱反调，但好奇怪，凌鹊羽竟没觉得不舒服。日日夜夜，他就与白天上地下的聊，没完没了的聊。差异间的碰撞拨动内心某根弦，在不知不觉中似乎已变成习惯。

　　失控始于白消失的第七天。

　　没日没夜的对话没生出半分暧昧，然而这天手机忽然震动，对话弹出的是“你想睡我吗？”

　　凌鹊羽正把数种矿物颜料倒进釉料桶，他盯着屏幕直到熄灭漆黑，他抓起刚塑形的泥胎砸向电窑——这尊等比例复刻的德化白瓷观音，左眼恰好落着道裂璺。

　　一尊遥不可及的天仙坠地，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愤怒，回复道：“想啊，要约吗？”

　　消息就此变成红色感叹号，凌鹊羽在窑镜里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像件正在发生窑变的郎红釉，在1300℃里分崩离析。

　　白真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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