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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泽只有一个言府。
锦泗与刘大人相视片刻,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一丝疑惑。
刘大人想了想,还是沉声道:“把言公子请来。”
“是。”
锦泗视线扫过前堂,心想:受害者尸体僵硬,死亡已然过了多时,但木桩上却残留着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液……
她晃荡着走进后院,不同于前院的是,后院竟是出奇的整洁。
几座淡灰色的假山围绕着中心处的池水。凑近看去,水面还有些许绿藻繁殖,它们挤作一团,却又独自野蛮生长。
这座血红的庄内竟还有如此平静又诡异的绿泉。
盯着它,锦泗不自觉搓了搓双臂,好让身体变得暖些。
在假山处转悠了好一会儿,没发觉有什么异常,正要离开,余光突然瞥到角落一抹暗红。
走近看去,那块凸起处竟是一滴血。
锦泗眯了眯眼,蹲下身在周围细细观察,果然被她找到了蛛丝马迹!
覆盖在泥土下的小物件被单手拿起,她两指轻轻一捻,泥土掸去,露出黯淡粉光。
是一只耳饰。
此时,交谈声从入口传来,细细碎碎。锦泗刚要把耳饰收进怀里,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捧了把土重新埋住。
走在前方的,是刘大人……还有一位面容模糊的公子。
来人一袭白衣,右手轻搭在腹前,左手负在身后,脚踩四方步徐徐走近。
他一头乌丝披散在肩头,额前两缕碎发随风飘逸。往下看去,凤眼微扬,鼻梁高挺,下颌分明,是说不出的俊朗之相。
不过那双含笑的眼睛似乎暗藏着三分凛意,看着有几分疏离。
冷白的皮肤在日光的映射下更是给他增添了几分淡薄。
本该是冷淡的模样,那两片薄唇却噙着若有似无的笑,使得周身的凌厉感都消散了一些,显得温润。
这人本跟刘大人闲聊着,感应到什么,忽然偏了一下头。
于是他隔着那汪绿泉,与锦泗对上了视线。
刘大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锦泗,略带几分得意地介绍:“她啊,是我的外援。走,我带你去见见。”
锦泗看着二人走来,等着刘大人开口。
“这位就是言府的独生子……”
那人适时开口:“在下言淮。”
锦泗想着这人声音还挺好听的,嘴上却仍一本正经道:“锦泗。”
她反应过来,轻轻拉过刘大人,低声问:“这就是那个嫌疑人?”
刘大人瞟了言淮一眼,见他盯着他们两人说悄悄话,尴尬一笑,旋即转头回答:“是。”
锦泗长长地“噢”了一声,一句简单的尾音被她喊得百转千回。
刘大人左右扫了眼二人,突然说:“啊……方才小李说前院又有了新线索,我去看看,你调查一下后院。”
言下之意就是,你调查一下言淮。
锦泗看着刘大人屁不溜丢离去的背影,第一次产生了被出卖的感觉,内心有些复杂。
不过她在官府里就是个路人甲,还没正名的那种,在外头更是个籍籍无名的平民百姓。
与身居官位的刘大人相比,她确实更适合过问权贵公子。
索性开门见山:“言公子,那支汉白玉毛笔,是你的?”
言淮闻言,从衣袖中取出方才刘大人交还给他的毛笔,“是。”
他眸底冷淡,嘴角却微微勾起:“所以,我现在是……嫌疑人?”
锦泗没立刻回答。
她双手背于身后,缓缓走近,鞋底擦过地面上铺着的鹅卵石,光滑的石面色泽温润。
“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公子此话还为时过早。”
锦泗倏地收起和善态度,上半身逼近言淮,嗓音冰冷:“昨夜到今早,公子在哪?”
“我在府里,家里的佣人可以为我作证。”
言淮说这话时十分平静,阳光倾洒在他的脸上,给人一种他不会说谎的错觉。
锦泗低头看向他手中的毛笔,话题一转,“公子是书生?”
言淮面上不见丝毫惊讶,自然接过话:“锦姑娘何以见得?”
锦泗从他手中接过毛笔,对着光照仔细端详:“毛笔脱毛情况挺严重的,现在除了书生,很少会有人频繁使用到这种程度。”
视线从墨黑的笔毫慢慢转向对方琥珀色眼瞳。
半晌,锦泗轻笑:“而且公子生得十分俊俏,温润如玉,看着就是个读书少年郎。”
可笑,她一贯相信证据,这面相之说只是诈他身份。
言淮闻言却好似当了真,嘴角轻勾,看着很是受用:“嗯,不过这与灭门之案有何关联?”
锦泗注视着他,想等他自己开口承认。
但这人就只是直视着她,看不出一丝胆怯与内疚。
锦泗暗自叹了口气。
言淮看着对方慢慢靠近,在那双明亮的杏眼中,他看到了倒映出的自己。
一步,两步,还没有停下。
直至二人脚尖相抵,背上传来一股冰凉,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然退到了石壁上,无路可逃。
锦泗的脸愈凑愈近,他能清晰地看到那双微长的睫毛慢眨,略带弧度的嘴角轻挑。
言淮蹙眉,将手贴上身后的石壁,侧过脸,竭力避免与这女子的触碰。
他直觉,这人十分危险。
尽管将视线投向别处,并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他余光还是不可避免捕捉到那直白又饶有趣味的目光。
随后,那人的呼吸,擦过脸颊,停留在了颈侧。
“郎君,你身上……有这儿的檀香。”
“……”
锦泗偏过头,见言淮一脸怔愣,耳尖悄悄泛起薄红,陡然反应过来,轻笑着退开几步,“抱歉,失礼了。”
言淮拧起眉,嘴角平直地耷拉下来。
锦泗对上他别有深意的眼神,那怨怼的目光,似是要将自己活剐了。
她心中好笑,面上却故作反思。
斟酌了好一会儿,锦泗还是打算替自己辩解,举起三指:“方才,我只是想闻一下你身上的味道,绝不是有意接近。”
言小郎君已然受了不小的打击,身体往一旁侧了侧,全身都刻上了“莫扰”二字。
这拒不配合的态度,略微棘手。
锦泗忍不住嘶了声,发现怎么都扯不清,那便算了……说自己是故意的,倒也没错。
既然无从辩驳,那就换个话题,“言公子,方才你说昨夜到今早你都在府内。可为何,身上沾了这么重的檀香?”
言淮又退开一步,等两人保持在了一米开外的距离,他这才开口:“许是在书房沾上的,近日在准备书院的堂试。”
锦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像是听到了什么拙劣的谎话:“书房?现在很少会有人特地在墨味重的地方还安置檀香吧?公子不嫌味重吗?”
她眼睛直直盯着言淮,笑得危险:“你身上,可没有墨香。”
言淮暗自磨了磨牙。
“锦姑娘,嗅觉还真是灵敏。”
锦泗客气笑笑,“柳家庄后院就有檀香,就这么巧?还有那支毛笔,不知言公子,又打算作何解释?”
言淮拧起眉,凉凉扫了她一眼。
但锦泗丝毫不慌,仍旧弯着眼,像是感知不到他的抗拒与威胁。
甚至她还颇为单纯地睁大了眼,挑了挑一边的眉,似在催促。
言淮突然泄了气,语气无奈:“我承认,昨夜是有段时间不在府内,兴许是在外面沾上的檀香。但这毛笔,我早些天便丢失了,这是真的。”
锦泗终于等到了回应,点点头没说什么,作势离开。
言淮下意识跟着她走,脚刚一抬起来,又回过神似的落了回去。
“锦姑娘,不再问点什么?”
锦泗背对着他,无所谓般摆摆手,“我只是了解一下案发现场的情况,你既身正,那自是不必担心。”
没有证据的事,说再多也是无用。
锦泗到前院时,刘大人已收拾好了现场,差人将数十尸体运回了官府。
刘大人过来问她情况,锦泗回想了想,发觉她和言淮的对话堪称是一无所获,便也没多说什么。
离开前,她叫住刘大人,“麻烦调查一下柳家庄内部人员关系。”
“怎么说?”
“大人,你不觉得后院这么整洁很怪异吗?照理说,柳庄这样的大门大户,佣人肯定不少,更别提前一阵还刚办过宴会,人员更是纷杂。为何灭门之夜,尸体和血迹都集中在前院?像是,被人聚集起来了一样……”
锦泗摩挲着下巴,低声思索:“还有前院木桩上尚未凝固的血迹,这又是在什么时候留下的?”
……耳饰成双成对,为何后院只留下了一只?
怕是与柳家内院脱不开关系。
刘大人见她如此入神,不免心疼。
要不是他,她也不会接触这些黑暗面的事情。
但他又想起锦泗那句“我想给所有恶人一个教训”,他也就伸不出制止她的手。
内心挣扎了下,他最后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今天就先回去吧,调查结果出来我会告诉你的。”
锦泗“嗯”了声,刚转过身,便看到言淮跟着走出来。
……这人怎么还没走?
刚跨过大门,锦泗就伸了伸懒腰,“呼——”
余光却在偷偷注意身旁的人。
言淮瞥了一眼,随口说:“姑娘还挺辛苦的。”
锦泗惯会应付这些场面话:“不辛苦,还没刘大人辛苦。又要调查这,又要赶到那,十头驴估计都不够他拉的。”
语言实在太过生动,言淮很难想象不到那副场景,忍不住笑出声。
虽然只是很轻的一声,但锦泗还是捕捉到了,她有些意外地看向身旁的人。
“怎么了?”
锦泗摇摇头,愣愣道:“只是有点意外,我方才见你,还以为你会很文静。”
言淮一顿,神色又淡漠下来,“我也可以很文静。”
第一次见面,对方还是个嫌疑人,她就这么与他并肩走着,貌似有点奇怪。
等走出一段路,锦泗才没话找话似的吐出一句:“不用文静,你笑起来也挺赏心悦目的。”
言淮没说什么,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模样,“今日多谢锦姑娘。”
锦泗低头哼笑,踢了踢地上滚过的小石子:“你想多了,我可不是什么偏颇之辈,不会因为你生得俊俏就放过你。”
“锦姑娘明明有充分怀疑我的证据,也知道在下解释不了,”言淮垂眸看向她,“如今不也是在给我自证清白的机会吗?”
“你以为是我不说破吗?”锦泗抬眼回视:“你们言府,书香世家,声名显赫。不说你们平日在百姓口中的善举,就论言府和刘大人的私交,没有确凿的证据,谁敢拿下你?”
锦泗说这话时,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自然而然的轻蔑,恰巧言淮又是个很敏锐的人,他一下子就品出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对此不置可否。
街边一位幼童正缠着他母亲买糖糕,言淮见状,回忆道:“刘大人跟我父亲确实是多年的好友,他为官清廉,爱民如子。寒舍是书香世家,不与官府接触,不过我父亲有日去寺庙上香,正巧碰见刘大人替平民妇女伸张,这才有了交集。”
原来刘大人这位旧友是这么来的,伸张正义……的确是他会干出来的事,锦泗低头笑了笑。
言淮看着她忽然温柔的眉眼,不禁顶了顶腮。
“许是在下孤陋寡闻,先前从未听说过天泽有女子办案。”
他俯身靠近,维持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压迫但又不让人感到抵触。
“不知锦姑娘,是如何办案,还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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