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

　　“我们所处的世界已经大变了模样，在这里我们失去了原有的记忆，我们就像被封印的困兽，一步一步，摸索前行，企图打破困局。”姝也听着旁边男人的讲话，这人来自南城，暮那舍在将她交给这人之后便离开了。

　　“全部都忘了吗？那为什么会出现《圣经》，它给我一种熟悉陌生的感觉。”姝也问。

　　那男人将手中的圣经合上：“这本圣经来自于一个梦，而做这个梦的人，您应当也认识，他叫约书亚，如今已经去往上帝。”

　　姝也内心突然有一种诡异的感觉，那仿佛镜中花水中月般一碰就碎了的迷茫，以及淡淡的哀伤，这不由得她不重视，毕竟这种感觉曾经带领她来到了这里。

　　“可以跟我讲讲约书亚吗？”她说。

　　“约书亚……他是历史中的人物了，我并不那么了解他。不过您大概可以听我讲一讲关于这座城，他与这座城倒是息息相关。”男人向前走去，他们二人逐渐来到城中，这里略显空旷，人在这座城里放声大叫，或许能够响起回音吧。

　　“我们把这个世界叫做失乐园，您可能对世界这个概念并不熟悉，世界是我们对我们所处环境的一个称呼，那片汪洋大海将我们送到了这个世界，而同时那片海也连接着无数的世界，世界有的很大，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可有的却很小，你甚至不知道自己踏入了这个世界，就已经被海洋冲斥到别的地方了。”

　　“这个世界姑且算是一片海岛，除了我们南城，便是北边的疯人院了，说起南城，它由谁建造我们不得而知，在很久以前，一群手持火炬的难者拨开丛丛杂草来到这里，他们放眼望去，到处是饿死的人，有的身上还套着一层皮肉，可更多的却只剩下一层骸骨长满野草。”

　　“这群难者收殓了这些骸骨，将他们入土为安，便在原有城池的基础上生存了下来，他们都是一群失去记忆的人，可是却没有失去最基本的生存能力，当他们看见土地的时候便知道要耕种，他们看见砖头的时候便知道要修葺，他们看见天空的时候便知道要躲避灾难，他们看见雨便知道雨伞，感受着狂妄吹来的风便知道利用它来发电，绝大多数时候他们都知道如何应对困难，除了他们的心。”

　　“思想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晚启蒙的东西，很长一段时间，那群人们都活在空空如也的物质中，他们像一群只知道生存的最原始的生物，他们本能的觉得自己身上缺了点什么，可却一直保持着这种蒙昧的状态，直到一个少年，他在梦中跟随上帝，从此这一群人们的灵魂便被洗涤，他们像是木偶被上了发条，像是发电机拥有了动力源，他们自此真正活了过来。”

　　“很多很多年以后，这里开始变得繁华起来，当人们走出困顿，他们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如此广袤，几乎看不到尽头，他们在这个世界繁衍生息，人数越来越多，争执也越来越多，思想更像那天边的流星雨，地上滚滚的浪花，一簇接着一簇，这里开始爆发战争了，可是战争并没有摧毁这群人们，他们反而在战争中变得更加强大，蜿蜒曲折的上升。你知道吗，这片土地曾经诞生过钢铁巨兽，他从一台最低端的发电机中孕育而生，这里也曾经出现过核武器式的毁灭，可令人难以置信的，人们竟然在灰烬中重生，没有什么能够杀死人，这里的文明越来越发达，可是一切就像乌托邦似的美梦，你是从外面来的人，就应当知道这小小的土地并不是整个世界，而这整个世界也只不过是一片汪洋中的小岛！”那男人突然变得激动起来。

　　“约书亚……这个带给文明以启蒙的少年，他竟然是最后摧毁这份文明的人，他离开了南多罗……这片土地突然开始缩小了，小到只能容纳下这座城池，那些战争带来的胜利的果实，那些发展了几千年的文明历史的果实…… 那些东西都失去了，只剩下咿咿呀呀吟诵圣经的声音。这里成为不氏之地。”

　　姝也听得似懂非懂，她不免产生一个巨大的疑惑：“人应当不能活那么久的吧，据你所说这一段历史相当悠长，那约书亚，暮那舍应当是最开始来到这片土地的人，怎么可能活得过那么多年呢。”

　　那男人突然开始发怔，许久才回答她：“你说的对，这也正是我们无法完全怨恨约书亚的原因了，是他打破了我们千年的历史，是他用血淋淋的残酷的真相告诉我们，这一片土地就是一个笑话，这里只不过是一片幻境，而在真正的这个世界上，我们甚至只相当于刚刚踏足这个世界。”

　　姝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了，她毕竟没有真正经历过这些刻骨铭心的东西，在她看来只是做了一场梦，可哪有一场梦能够如此清晰而又真实的倒映出人的一部历史，这就相当于告诉一个种族，种族的所有的辉煌和灿烂，所有的发展，所有的心酸与痛苦都是假的，你只是在这个世界上刚刚存在过的一粒灰尘，而对于那些真正经历过这一虚假的人来说，这无疑是对自身存在的否定。

　　“那疯人院呢，我在刚醒来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女孩，她说要带领我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是否是疯人院呢？”

　　“你很幸运，也没有猜错，那女孩是一个拾荒者，他们在这个海岛上面搜寻懵懂无知的新人将他们带入疯人院，同化成他们的一员。”

　　“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为了一个名叫神牌的东西，这也是我们怨恨约书亚的第二个原因。”

　　“自从约书亚打破人们的美梦之后，他便带着这群人来到了南城之外的世界，后来他在梦中得到启示，我们也明白了这个世界的些微本质。”

　　“更明白了汪洋大海之外的意义，在这片海洋上有九十九个世界，若是想要回到自己真正的世界，要么经历过九十九个世界，要么便拿到神牌。”

　　“可我们尚且对于离开这个世界都一无所知，更遑论经历九十九个世界，拿到神牌便成为唯一捷径可走的道路了，约书亚所打造的神牌名叫蒙昧。”

　　姝也心中一动，“蒙昧……？”她只觉得听到这个词心脏就砰砰直跳，仿佛下一秒就要离开自己的胸膛，一阵颤栗席卷而来，到底是因为警觉还是兴奋？

　　还不等她刨根问底，远处便传来悠扬的钟声，

　　“已经这个点了吗？或许您可以和我一起共用晚餐，哦，对了，真是失礼呀，还没有问您的名字。”那刚才还义愤填膺的男人，这时候却恢复了一脸平静的表情，转过身来洋洋的对着她笑，“我叫瑟利。”

　　“我叫姝也”

　　待吃过晚饭之后，她便来到这座城的教堂，这里可谓人满为患，姝也怀疑清冷的南城中的所有人或许都挤在这里了，再定睛一看，台上站了个老牧师，闭着眼睛微微的吟诵，台下的人不知疲惫的跟着吟诵，姝也内心冒出个大不敬的念头，他们吃过晚饭了吗就在这里唱的这么带劲，真是魔怔了。

　　她环顾四周，就见到了角落里的暮那舍，那人本该出众的可怕的，谁人见了那种纯粹而圣洁的模样不会联想到天使或者上帝什么的，可此时他却灰蒙蒙的站在那里，周深空白一片，圣洁倒是有的，却不那么引人注意了。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了，原本盯着台上老牧师的人微微侧过眼眸，那神色无端让人感到落寞，只一眨眼间便碎裂成了无数羽毛的光点，姝也不禁瞪大眼睛，可那地方哪里还有刚才的人。

　　“……”这，也太犯规了吧，她不禁想起刚才瑟利跟她讲的东西，脑子里面有一个怀疑的念想，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幻觉，如果有一种超自然的力量将人的历史抹杀了呢？

　　那约书亚也是死不足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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