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睡觉要靠哄的

　　医院病房。

　　“都快烧到四十度了，怎么才来医院？”

　　护士言语里带着责备，手中动作却十分稳重利索，针管利落地刺进宋一言细腻的皮肤中。

　　宋一言看着手背上插好的针管，神态拘谨说了一句：“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

　　护士听到这话，贴好胶带后语气便软了下来：“该道歉的可不是我，是你的家人，人也这么大了，可别让家人担心呀！”

　　宋一言转过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小姨。

　　小姨的发型一向收拾得干净利落，如今却只是乱糟糟披散着。

　　精致的妆容一夜过去毫无变化，脸色却是显而易见的憔悴。

　　“小姨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宋一言声音闷闷地给她道歉。

　　乔庭嘉听到后转过头来看了一眼。

　　但她此时正在给剧组打电话，告诉那边她暂时过不去，忽然听到这样的道歉，只摆了摆手。

　　宋一言以为她没听见，便不再说话，躺在病床上闭上了眼睛。

　　头确实好痛，没想过是发烧引起的，他回忆了一番，想着大概是从医院跑回家的时候淋到了雨的原因。

　　宋一言感受药水慢慢进入身体的冰冷，思绪越来越恍惚，很快沉睡过去。

　　乔庭嘉这边挂了剧组电话，转头就看见宋一言安静地躺在床上，一脸安宁。

　　她坐在床边，抬手揉了揉宋一言被雨淋湿后软塌下来的头发，嘴里轻声念叨着：“幸好你没出什么大事。”

　　不然来年扫墓，她没办法向姐姐姐夫交代。

　　她如此庆幸着。

　　看了一眼外面，才想起清城的冬天亮得慢，时间已经是早上八点多，太阳才慢慢爬起来，一道亮光照进病房内。

　　等宋一言醒来，已经过了三个小时。点滴在他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打完，他退了烧，还出了一身大汗。

　　睁开眼睛在病房里转了一圈，却没看见小姨的身影，不知人去哪了。

　　衣服被汗浸湿的感觉不好受，他便撑着身体爬起来从床头柜拿了一身干净衣服给自己换上。

　　之后又想起早上住进病房时，医生看了一眼他昨晚的报告单，让他下午再去做个CT。

　　看了看手机，现在已经到去做CT的时间了，却没看到小姨。

　　也好。

　　他自己去就行了，免得小姨待会再念叨他。

　　宋一言轻手轻脚下了床，其中一条腿走路不方便，就按了护士铃，问护士借了轮椅。

　　谁知护士前脚刚推着轮椅进了病房，后脚小姨就跟着进来了。

　　“醒了？”

　　乔庭嘉走到宋一言身边，接过了护士手中的轮椅。

　　“上来吧，来会诊的医生说要拍了CT才能知道你的脚具体伤势，在结果出来之前都不能再走路，亏你自己还知道找护士借轮椅，半夜从医院偷偷回家怎么不用轮椅啊。”乔庭嘉凉飕飕地看着宋一言说道。

　　就在刚才，她打电话给班主任，准备把宋一言的班主任大骂一通的时候，才知道班主任并没有放宋一言回家，是宋一言自己半夜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回了家。

　　“为什么要回家，不肯在医院呆着？”乔庭嘉问。

　　宋一言没有说话。

　　他昨晚本来没打算回家，可他听到班主任说李涛也在医院检查伤势，今天要带李涛来看他的时候，他就一时生气，偷偷跑回了家里。

　　他一点都不想见到李涛！！

　　乔庭嘉见宋一言不说话，看来是不想说。

　　“行了，不想说就不说，先上来，做完检查还要吃饭！”她拍了拍轮椅，眼神示意宋一言。

　　宋一言听话地坐上轮椅。

　　两人照着检查单指引，顺利到了CT室。

　　医院永远人山人海，每一个诊室前都有人排队，走道里时不时会出现家属焦急又不耐烦的呼喊声，接着再有人提醒对方在医院不要大声喧哗。

　　各种嘈杂而混乱的声音此起彼伏。

　　比如现在。

　　“走开！走开！我儿子腿都要断了你们不会让一下吗！！”

　　“这么大个小伙子看着好好的坐什么轮椅？快让开，我们排在前面，别挡路！”

　　听到这里，宋一言直觉这是在说自己，正要转过头看看对方是个什么情况，就被小姨拖着轮椅让到了一边。

　　这一让，宋一言就看到了后面排队人的脸，神色一冷。

　　世事难料，冤家总是路窄。

　　他宁愿一瘸一拐偷偷跑回家都不想见到的李涛，还是在这里碰到了。

　　他低下头，不想多看对方一秒。

　　对方路过时似乎也看到了他，脸上神情同样一变，嘴里正要说话，却被刚才对他们破口大骂的家长推进了诊室。

　　宋一言看着诊室的门关上，面色变得十分阴郁。

　　“怎么了？”

　　乔庭嘉发现他脸色不对，问他：“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了？”

　　宋一言摇头，眼睛只盯着诊室门，心里想知道李涛伤得有多重，有没有自己重。

　　乔庭嘉便以为他是因为刚才那小孩子的家属说话不干净生气，耐心地对他说：“不要生气，医院都是来看病的人，有的人太着急就会口不择言，觉得谁都不能耽误他看病，我们不用在意他们。”

　　宋一言摇头：“我没有生气。”

　　“刚刚进去的人，就是和我打架的人。”他语气冷淡的说。

　　轮椅后方安静了一瞬。

　　乔庭嘉听到宋一言这句话，双眼立即瞪大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什么？！”

　　她登时便起身要去敲那诊室的门，想“问候”一下对方。

　　“小姨。”宋一言叫住她。

　　乔庭嘉回头，脸色已经黑得像锅底：“干什么？”

　　她现在要大杀四方，这小兔崽子怎么还要阻止她？

　　“我们先看看他的伤势吧。”宋一言如此说。

　　乔庭嘉皱了皱眉头，不懂宋一言这句话的意思。

　　看对方伤势，再伤能伤得过她外甥？

　　算了，有的是时间收拾对方！

　　乔庭嘉皱着眉头回到宋一言身边，虽搞不懂宋一言要干什么，但现在还是先让宋一言检查身体比较重要。

　　过了一会儿，李涛的父母从诊室出来，只留李涛一人在里面检查。

　　宋一言和他小姨默默观察着李涛的父母，只听见李涛的母亲一直在骂骂咧咧，嘴里说着一些不耐烦的话。

　　等李涛做完检查出来看到宋一言，又准备开口，乔庭嘉就快速地将宋一言推进诊室，没有给对方说一句话的机会。

　　等做完检查回到住院部，乔庭嘉出去抽了根烟的时间，就带着一身的烟味和一份餐食走进病房。

　　宋一言鼻头顿时皱起，劝道：“小姨，总是吸烟对身体不好。”

　　乔庭嘉坐到他身边，把吃的摆在床桌上，笑道：“你还有空关心我，看来被打得也不是很痛。”

　　宋一言立马摇头否认：“还是挺痛的。”

　　说完这句，他就不敢再说什么，开始填饱自己的肚子。

　　乔庭嘉一边看着外甥吃饭，一边冷静地想着打架这件事。

　　她刚才接到了电话，宋一言的班主任还有学校的教导主任现在都在赶来医院的路上。

　　“你的班主任说，要带那小孩来给你道歉。”乔庭嘉说。

　　宋一言听了这话，心里抗拒得不行，他不想再见到李涛，也不想再跟李涛说一句话，昨晚他的计划都已经完成了，没有再见的必要了。

　　“我不见。”宋一言喝了口汤，眼神里满是听到这个消息的厌恶。

　　“为什么不见？他过来给你道歉是应该的。”乔庭嘉皱眉。

　　而她刚说完这句话，便忽然被自己的外甥紧紧抱住，一声不吭。

　　不一会儿，她就察觉对方肩膀控制不住地抖动，痛苦又脆弱的呜咽声慢慢传入她的耳中。

　　乔庭嘉一愣，赶紧抬手揽住外甥，问道：“这是怎么了？你一个男孩好端端的哭什么？”

　　半晌，眼泪浸湿她一小片衣服，才松开了手。

　　“我先冷静冷静。”宋一言接过小姨递给他的纸巾，将眼泪擦干净。

　　冷静下来后，他便将自己在清晨三中这一年多以来发生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小姨。

　　事无巨细，那些他十分痛恨又不想去回忆的往事通通被翻了出来。

　　时隔一小时，病房里骤然响起一道怒吼声。

　　“这是个什么玩意，小小年纪居然做出这样的事？！”

　　路过的护士急忙提醒他们不要影响其他病人休息。

　　乔庭嘉却难以压抑自己的愤怒，她盯着宋一言哭红了的双眼，声音凌厉地说道：“你们学校怎么会一而再地纵容这种学生？！”

　　宋一言却拉住她的手，摇摇头：“没事，都过去了，现在也马上要结束了，我有办法的。”

　　乔庭嘉反握住他的手，再次将宋一言抱进怀中，眼眶通红心疼地说：“你一个学生能有什么办法？挨打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吗？你为什么不告诉小姨，小姨明天就带你去学校问他们要个说法！”

　　说完，她便松开宋一言，拿着手机起身走出了病房。

　　出去之前，宋一言拜托小姨给班主任打了个电话，不要带李涛过来，班主任答应了。

　　等班主任来病房探望自己的时候，宋一言果然没有看见李涛，心里舒服了不少。

　　班主任其实也是担心宋一言的，毕竟宋一言平时的成绩是年级里数一数二的，他坐在病床边问东问西，十分关心宋一言的伤势和心理状态。

　　但宋一言等了许久，就是没等到班主任问他想要什么补偿。

　　他不着急，反正这件事闹得这么难看，等他去了学校，学校自然要给他一个说法的。

　　到时候，他就可以顺利的提出他的要求了。

　　三日后，清晨三中教务处。

　　宋一言坐着轮椅在办公室门口等来人，旁边站着气势汹汹的小姨。

　　昨晚他和小姨一回到家，小姨就不停地在打电话，到了早上，直接顶着一对黑眼圈，一贯精英的形象都没来得及收拾就急匆匆带他来了学校。

　　此刻看着憔悴的小姨，宋一言也有些愧疚。

　　不一会儿，教务处领导就喊来了他的班主任。

　　他看着班主任朝自己走过来，却再也无法像平时那样说出“老师好”三个字。

　　不过班主任过来的目的似乎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旁边的小姨。

　　“一言家长早上好！”班主任向他小姨打招呼。

　　小姨白了老师一眼，话中带刺回了一句：“我好吗？怎么看出来我很好的？”

　　乔庭嘉只一句话，就让这办公室门口的氛围降至冰点。

　　“有什么事进去好好谈吧，宋一言同学毕竟受伤了，一直在外面吹冷风也不好。”一旁的领导连忙说道。

　　进了办公室后，宋一言便听到小姨质问班主任：“那个欺负我家小孩的人呢，家长呢？”

　　班主任先给小姨倒了杯水，而后回答了她的问题。

　　“一言小姨，情况是这样的，那位同学也受了伤，一时半会还来不了。”

　　“你看这样行不行，你把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和解决方式先跟我们说说，如果可行的话我们再跟那边的家长商量。”班主任语气和蔼，可行为上却想要和稀泥。

　　乔庭嘉听到对方不来的时候，就已经不想再谈下去了。

　　“也受了伤不来了？怎么，他就算伤得再重，能有我外甥的伤重？他来不了，他爸妈也来不了？他爸妈的脚也断了？”

　　“我今天必须要见到他的家长！坐在这里是我给你们学校还留了脸面，要是这脸面不想要，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告诉你们不来的后果。”

　　班主任听完这番话头痛无比，冷汗已浸透了后背，不知所措地看着身边一言不发的领导。

　　“那就把他的家长叫过来。”领导终于发言。

　　坐在后面的宋一言冷眼看着，觉得此时的情况无比可笑。

　　几人就这样在办公室里坐了半个小时，终于听到了走廊上吵闹的说话声。

　　“叫叫叫，就知道叫！叫我们来干什么，不就是同学之家打个架，两个人都受伤了凭什么叫我们给对方道歉，还让我们来学校！”

　　“这学校也真的垃圾！”

　　办公室门口很快出现一对高大壮硕的夫妻，两人在看到办公室里坐着的人时，都震惊地愣在了原地。

　　“是你？！”

　　对方明显认出了在医院碰见过的宋一言。

　　两人中的妻子最先动作，她飞快走到宋一言的面前，伸手用力指了指宋一言的头。

　　“原来是你啊！在医院瞧见了也不说话，还以为受多重的伤，这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好意思叫我们过来道歉的？”

　　宋一言头上顿时火辣辣一阵疼痛，脑袋懵了一瞬，被人指着额头，受着难听的斥骂，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班主任反应倒是快，急忙跑过来拉开她。

　　“李涛妈妈冷静下！冷静下！宋一言同学还受着伤！”他劝阻道。

　　这时乔庭嘉也反应过来了，他眼睁睁看着外甥被人指着脑袋骂，立马跟在班主任后面跑了过去，拦在宋一言的轮椅面前，冷眼瞧着这位母亲。

　　李涛妈妈正要再多说几句，就被忽然出现的乔庭嘉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了几步。

　　“你干什么！”李涛妈妈瞪着小姨。

　　宋一言听到小姨冷笑道：“我干什么？应该要问问你想干什么吧？不带着你儿子来道歉就算了，还在这里对一个受伤的孩子动手动脚，你想干什么！”

　　小姨气势骇人，逼得李涛妈妈开始口不择言，脏话连篇。

　　办公室里瞬间变得有些混乱，而此时李涛爸爸也加入了战场，场面一时难以控制。

　　班主任担心这大人吵架的场面让小孩子看了影响不好，就把宋一言推出去送到了另一间空着的办公室，说道：

　　“你先在这里呆一会，等他们冷静下来。”

　　说完又立马把门关上，回到刚才的战场。

　　宋一言就守在窗户旁，听到隔壁相继传出女人的哭泣声，男人的吼叫声。

　　任谁路过这里听了，都会以为哭的那人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无语地看着窗外。

　　直到领导安抚了那对夫妇许久，才终于让那两个人安静下来。

　　之后宋一言便被推进了一间会议室。

　　除了两方家长和宋一言的班主任，校方还来了四位领导。

　　室内气氛剑拔弩张，宋一言却只是冷眼瞧着。

　　不管今天学校要对李涛做什么决定和处罚，他都不关心，他今天的目的只有一个。

　　“你家那孩子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我家宝贝给他道歉？”

　　“行啊不道歉，不道歉我就请律师，等着我请你们上法庭吧。”

　　“律师算个屁，你会请我不会请啊？”

　　“那你就等着你家孩子因为霸凌他人被退学。”

　　“你算哪根葱，说退学就退学？！”

　　“霸凌？哪门子的霸凌？你亲眼看见了？证据呢，你拿出证据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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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争吵声持续了很久，久到上午第四节课的下课铃响起，学生们陆陆续续离开教室，不一会校园的林荫大道上就挤满了学生。

　　宋一言坐在窗边，正好对着那条林荫大道，看着那几百上千的学生，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班的同学。

　　其实他有时候心中也会有那么一丝期望，要是当初哪怕只有一个同学站出来帮他，或许今天的争吵，就不会发生了。

　　可他知道，这所学校就是一个巨大的冰窖，里头的学生身心都是冰块做的。

　　终于，会议室安静了下来。

　　门“嘭”一声撞在墙壁上，那对夫妻骂骂咧咧地走出了会议室，嘴里大声骂着：“没教养的畜生！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没憋什么好屁！！”

　　宋一言出神许久，都没发现他们的争吵已经结束了。

　　他目送那对父母走出去，转头小声地问小姨：

　　“发生什么了？”

　　乔庭嘉没有回答他，眉目阴沉地盯着那对夫妻的背影，伸手想拿根烟，想了想这是学校，又放弃了念头。

　　“学校的处理结果是什么？”宋一言又问。

　　小姨回答他：“记大过，通报批评，留校察看。”

　　宋一言点了点头，心想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班主任走了过来，语重心长地对宋一言说：“你这段时间就在家好好休息，等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再来学校。”

　　宋一言却摇了摇头。

　　“不来了。”他直视着班主任。

　　“我要求转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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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综合楼，宋一言和小姨慢慢走到学校的校门口，路过了学校刻在石头上的校训。

　　诚实，友爱，善良，向上。

　　“呸！狗屁！”

　　宋一言看着小姨走到校外一家油漆店里买了桶黑色的油漆，然后提着桶把油漆泼在了校训几个字上面。

　　他完全没想到小姨会有这样的举动，催着她离开，生怕下一秒他们就被保安重新请回办公室。

　　“小姨。”宋一言喊住她。

　　“怎么了？”乔庭嘉看向他。

　　宋一言笑了笑：“刚才谢谢你支持我转学。”

　　“谢什么？发生了这种事，我巴不得你走快点，这学校也没必要再待下去。”

　　宋一言沉思一会，便说：“其实我故意给班主任发了定时信息，告诉他我打架的地方，想借此机会转学。”

　　昨晚的事情，是他计划了许久的。

　　宋一言说完这句话，有些担心小姨会不会怪他太冲动。

　　却听到小姨笑了一声，淡定得很：“我看出来了。”

　　“嗯？”宋一言惊讶。

　　乔庭嘉低头拍了拍他肩膀。

　　“挺好的。”

　　高二下学期，也是比较关键的时期。班主任劝了他们很久，一直强调宋一言的成绩多好，换个环境难适应。

　　乔庭嘉却直接给班主任翻了个白眼。

　　宋一言的好成绩，这个学校已经不配拥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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