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路□□事件

　　“操！罗霄云死了！”
　　我看到手机上推送的消息，一骨碌从被子里跳出来。马上我就被室内的低温一脚又踹回了被子里。我心里问候了无良房东的祖宗十八代。夏天的时候我和王一鹤找到这个房子，房租比市价便宜一大块，房东还极其热情，就火速签了合同，生怕房东反悔。没想到冬天的供暖根本不行，这在丁城零下二三十度的天气简直要了命。最气人的是，室温永远维持在十八度，去找房东协商，人家两手一摊——国家规定冬季供暖标准是十七度以上，就是去找供暖公司，也没辙。凡是在严寒地区生活过的人都知道，东北室内的十七度，大概就像故意放在冷藏室的冻肉一样，只能保证你硬而不僵，所以这就是个操蛋的规定。日你祖宗十八代。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自己没钱，晦气，呸。我把手放在被子里暖了一会，继续翻看推送的消息。大概两周前就传出来罗霄云死了，不过这孙子一天天到处惹是生非，也不知道真假，这会是坐实了。但警方披露的信息很有限，只知道他是死在自己办公室里，死状挺惨。官方信息越模糊，小道消息就越多。一时间大量的自媒体账号被推送到手机上，说什么的都有。有说罗霄云是个性变态，自己在办公室玩捆绑，给自己玩死了。有的说是被邪教献祭了，办公室里用血画了六芒星法阵。说的一个比一个邪乎，听着一个比一个假。可能是为了躲避审查，几乎所有的自媒体都避开了罗霄云的名字，管这起案件叫“曙光路杀人事件”。
　　我赶紧把消息转发给了几个好友，再想给别人发，发现找不到人了。自从我辞职回到丁城以来，社交圈肉眼可见地缩减，朋友们到了年纪，也是成家的成家，立业的立业，能说话的人越来越少。
　　有话题却无法分享，这种滋味实在是不好受。于是我穿上件厚衣服，来到王一鹤的房间。一进门，屋子还是一如既往地乱，桌上摊着一堆杂物，摊开的一本书，是他前天从地摊上花五块钱买的《古龙全集》（那种一本书就囊括全集的合订本）。我瞥了一眼，翻开的部分是《猎鹰·赌局》。床头上夹着一个支架，支架上是他从闲鱼上花八十块买的八手平板。王一鹤裹着被子，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Pad里的视频。
　　“哎，罗霄云死了！”
　　“嗯嗯。”不知道他是不是嘟囔了一句，眼睛却没离开平板。
　　“罗霄云死了！”
　　王一鹤还是一动不动。我凑上前去，“看什么呢？”
　　王一鹤还是没动，只是扭了扭下巴，示意我也看看。要不是知道他这人就是这个懒德行，我早抽他了。我只好挤过去，只见视频里一个男人在舞台上表演，底下都是观众。男人一副岛民的打扮，赤着脚，脚边放着几个榴莲。
　　“什么玩意儿这是？”
　　“三仙归洞。”王一鹤好不容易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三仙归洞我当然知道，是一种以手法见长的传统魔术。魔术师只用两个碗和三个小球，明明眼看着把小球扣在碗里，一掀开，却啥也没有。小球扣在碗里，按理说不可能移动，魔术师虚空里一比划，球就从一个碗到另一个碗里。有些高手，比如网上有个叫“鬼手”的，甚至可以用豆腐或者小乌龟这种活物来表演。不过在网络发达的今天，其魔术原理早就被揭秘，无非就是神乎其技的手法而已，与其说是个魔术，倒不如说是杂技了。但是这和榴莲有啥关系，我一时搞不懂。
　　王一鹤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一般的三仙归洞，都是用小球，这哥们可牛逼，用的是榴莲！人家这是榴莲三仙归洞！”
　　这一下引起了我的好奇。我完整地看了一遍视频。男人用两个大的竹编罩子，依次扣在榴莲上，表演方式和传统的三仙归洞没什么不同，也是让观众猜罩子下面有几颗榴莲。同样，一掀开罩子，榴莲没了！又一掀罩子，榴莲跑到另一边去了！
　　确实是三仙归洞。可是三仙归洞的诀窍在于用灵活的手法藏匿小物件。而魔术师无论手活儿多么好，人类的手掌就那么大，是不可能把榴莲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我一时大感好奇。王一鹤不知看过多少遍了，仍然在一遍一遍地重复播放，我也跟着看。终于在第五遍的时候看出了端倪。
　　“我弄明白了！”
　　王一鹤有些吃惊，连忙问我魔术的奥秘。
　　“说穿了其实就那点事儿，”我端起他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本质上讲呢，榴莲三仙归洞和传统的三仙归洞确实不一样，但原理又是一模一样。”
　　王一鹤等着我往下说，我却不说了。“魔术的门子，是魔术师吃饭的手段，那不能白白传授，昨天的黄焖鸡是我掏的钱，你把你那份的钱结一下呗。”
　　王一鹤气急败坏，可又想马上知道魔术的秘密，只好不情不愿地掏出手机，给我转了二十块。也不是非要他出钱，就是这小子抠搜惯了，能蹭就蹭，地主家也没余粮啊，何况我俩都是无业游民。
　　我收了钱，清了清嗓子，接着说：“榴莲三仙归洞，实际上是利用了一个认知的误区。现在网络发达，人们都知道三仙归洞的原理，先入为主地认为是一种手法魔术。榴莲则限制了手法，因此显得神奇。但是，我们对三仙归洞的认识其实是不太正确的。三仙归洞的核心原理并不是手法。”
　　用语言其实并不能表达得很清楚，还是实战演示一番更好。我于是从厨房找出两个买酱油时送的透明玻璃碗，小球找不到，就寻摸了几枚围棋子儿。我把王一鹤杂乱的桌子收拾出一块空间，摆上三个黑色的围棋子，又把两个透明碗扣在桌上，同时手里藏了一枚围棋子。
　　“你看，现在我把一号碗扣在右边这枚棋子上。”我在扣上碗的同时，手心一松，把藏着的那么棋子一起扣进去，这样一号碗里就有两枚棋子了。
　　“你这手法也太慢了！我都看见了！”
　　“手法不重要，重要的是原理！我又不是专业魔术师。”我说着，把二号碗扣在左边的棋子上，在扣的同时，用手指把棋子勾出来，攥在手里。因为没有经过训练，这次露馅得更明显了。
　　“这啥呀，你偷棋子都快把碗掀开了！”
　　“手法不重要，重要的是原理！”我扶了扶碗，接着说道：“我现在来个转移，走！”
　　我在二号碗和一号碗之间比划了一下。
　　“王一鹤，现在你猜碗里有几个棋子？”
　　“二号碗里没有，一号碗里有两个。呃……不对，按照观众的视角，二号和一号里各有一枚棋子。”
　　“没错，在观众看来，二号碗里有一个棋子。实际上呢已经被我偷走了。”我掀开了二号碗，里面当然是空的。“一号碗里，观众以为有一个棋子，实际上我一开始就提前多放进去一个。最后呈现的效果，就好像我凭空让棋子从二号碗转移到了一号碗。所以三仙归洞的最核心的原理，你知道了吧！”
　　王一鹤一拍大腿，“压根就不是三仙归洞，而是四仙归洞！这个魔术从名字上就误导了观众，以为只有三个棋子，其实关键的胜负手在于你提前藏了一个棋子，观众却不知道。手法只是实现魔术的手段，而信息不对称才是核心！”
　　“哈哈就是如此，只要你手法高超，五仙归洞、六仙归洞都可以。我们回到榴莲上。这个魔术让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榴莲上，都觉得榴莲是不可能用手法变没的，其实本质还是和传统一样，他用了四颗榴莲，而不是三颗榴莲。”
　　“明白了，他不用手法，而是机关。罩子里有某种机关，可以把榴莲勾住。而在表演之前，罩子里的顶部就藏着一颗榴莲，加上舞台上的三颗，一共是四颗。”
　　“其实仔细看视频就能发现，他‘移动’榴莲之后，新出现的榴莲和之前那颗长的并不一样。不过因为现场的气氛已经被调动起来，加上大家对榴莲的外观不是很熟悉，感觉长得都差不多，因此被迷惑了。如果是一个种植榴莲的果农，可能一下就发现不对劲了。”
　　我和王一鹤又重新看了一遍视频，果然如我所说，前后两颗榴莲只是大小相似，形状上还是略有区别。
　　“没想到，你原来还挺聪明的嘛！”王一鹤难得地夸奖了我一句。
　　“什么叫原来还挺聪明，我怎么说也是丁大硕士毕业，正经考上的。”
　　“这么说来，我最近看的这本《猎鹰·赌局》中的一个故事，感觉和榴莲三仙归洞也差不多。我看书习惯先猜猜作者会怎么写，之前没猜到，就一直没往下看。故事说有两个轻功高手，一个叫唐捷，一个叫聂小雀，两个人打赌比轻功。论实力，唐捷技高一筹。但是作者留了后手，聂小雀有个双胞胎兄弟聂小虫，也是个轻功高手，也许两人会使诈，中途来个掉包计。可是作者中间又写，唐家的人也知道聂小虫的存在，于是派人把聂小虫看住，让他无法参与。可最后，实力不够的聂小雀还是赢了。我一直想不明白作者后面会怎么写。”
　　“古龙的书我都看过，直接告诉你吧，结局是……”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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