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请长缨

　　五月正是农忙时节，也是学子们放田假回家收麦子的时候。

　　南阳是陇安县有名的富村，加之今年雨水充沛，麦粒饱满，各家各户热火朝天，随处可见劳作身影。

　　因着傅雁鸿有功名在身，赋税暂免，所以家中一直有余粮，三亩地的产出还算可观，少年不想假手他人，干脆撸起袖子自己干。

　　挑着巨大箩筐，一路上都有村民热情打着招呼，不管是本地的，还是外迁过来的，傅家与其他落户此处的境遇大不相同。

　　大抵一是读书人的身份地位高，前途无量；二是少年人长了副好模样，踏实能干，嘴又甜，特别讨有女儿的家里人欢迎。

　　傅家买的田位置不错，在村子中央，交通、灌溉便利，也没有旁人会来纠缠，每每想到此处，都得夸夸母亲的远见和手段。

　　傅雁鸿担子一放，镰刀挥舞个不停，麦穗入筐，再顺势将麦秆割倒晾晒，肩上重达几百斤的担子，好似无物，一趟来回，依旧身轻如燕，片刻后田地里已是空了大片。

　　年轻人腿脚便利，身体素质好，不到半天时间，活计麻利干完，周围人满是羡慕。

　　再看看左右，几年战事下来，青壮劳动力严重缺失，地里干活的大部分都是一家老小齐上阵，成年男子零星可见。

　　傅雁鸿径直过去，拿着镰刀唰唰两下，笑道：“何三婶，我今天可没带午饭，老远就闻见香味了，等会可得让我蹭一顿。”

　　“傅小哥说笑了，你三婶别的不会，就是只能倒腾几口吃食，甭客气！”

　　听到这话，少年笑意更浓，干活好似更卖力，不一会儿，麦垛堆得高高的，平日里几天的抢收一个多时辰就完成了。

　　就着凉茶，大口吃完杂粮饼子，傅雁鸿又像只勤劳的小蜜蜂，奔赴不同的田地。

　　下午，南阳村忙完的小孩子不约而同地聚在一起，等待着一个人。

　　小六子之前说少年不愿加入沙帮，那是对的，因为她加入的是栓子、王虎等中二少年不屑的儿童帮，是真正的孩子王，里面的小萝卜头们大多纯粹，有趣极了。

　　“大家今天的活计干完了吗？”少年站在大榕树下。

　　“老大，我们万事都备好，只要吹风了。”

　　“笨！不知道跟傅哥哥学着点，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啦！”旁边的豁牙妹妹立马补充，不给自家五哥留一点情面。

　　“我当然知道啦，反正意思差不多就行了。”男童挠着脑袋解嘲。

　　“那么，所有童子军，列队，出发！”少年振臂一呼，小萝卜头们整齐划一地从大人们的眼前呼啸而过，留下一片扬尘和众多感慨。

　　“乖乖，这傅小哥可真有当将军的气势！”

　　“可不是嘛，少年看老，姜家嫂子的福气在后头哩！”

　　……

　　“停！陈五郎探路，尽量找些兔子、鹿等猎物的活动踪迹，其他人依照以往自行修整。”

　　“军令”一下达，童子军立马有模有样地迅速行动起来。

　　不稍片刻，猎户人家出身的陈五郎就带来了好消息，取来部分新鲜的野猪粪。

　　看成色，离开时不足一柱香，也就是说童子军距离野猪并不远，相当危险，可无一人害怕，第一反应是有肉吃！

　　哨子一吹，小队迅速集合。

　　先选定一个葫芦口地貌，第一小队在必经路上挖坑埋伏，第三小队伐竹削尖将之倒插在陷阱里，第二小队负责把大石头运输到坡上，等待时机给猎物一击毙命。

　　再由武力值最高的傅雁鸿做诱饵，干扰野猪判断，将其引至陷阱处，给童子军们制造机会。

　　试了试树上长藤的坚固性，再检查完其它准备工作。

　　少年看着前面肥大的野猪，后头还跟了几只猪崽子，一块石头扔过去，带崽的母野猪被激怒了，盯着前面可恶的人类，就是一个冲锋。

　　盛怒下的野猪连大型食肉动物都得避着点，但少年自是成竹在胸，不慌不忙。

　　撒开腿，远远吊着，既持续激怒目标，又按照计划将它们一家引到葫芦口处。

　　在经过陷阱时，抓住树上的长藤一荡，身姿轻盈跃过，而身后的母猪直接冲进坑内。

　　锋利的毛竹戳穿野猪皮，惨叫声震耳欲聋，坡上的第二小队顺势补刀，合力推下大石头，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母猪在坑里动弹不得，渐渐没有了出气声。

　　看着剩下的小猪仔们，童子军们的眼里全闪着狼光，三下五除二，已变成了回家的战利品。

　　是准备家中养着，还是作为餐桌上的烤乳猪？自有家中大人定夺。

　　大获全胜，满载而归的喜悦，充斥着每一个童子军的内心。

　　突然，细微“哼哧”声从远处传来。

　　跃到树上的傅雁鸿定睛一瞧，千米外的茂盛灌木丛中，不停翕动，好像有什么要冲过来似的。

　　糟了，这是带崽的母猪，那剩下的肯定就是公猪，一声大吼：“公野猪过来了，全部上树藏好！”

　　傅雁鸿从地上一捞，将粗大石子兜在身上，立刻向着公野猪的方向冲去，挑一颗粗壮茂密的树，三步并作两步，直接上去。

　　瞄准公猪的眼睛，等待时机，“嗖——”石子射中左眼，牢牢嵌入眼眶，打乱了野猪进攻的节奏。

　　再是一颗大石子过去，公猪双目失明陷入黑暗，像一只无头苍蝇左冲右撞，附近的地面草木被破坏的一塌糊涂。

　　一柱香过去了，公野猪渐渐力竭，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为防万一，少年瞄准野猪的喉骨处，又是三颗大石子下去，直接破皮而入，诈死的野猪，随着血液流失而走向生命的尽头。

　　过来善后的小孩子们看到这头庞然大物，心里直呼：乖乖！这公猪起码400多公斤，长这么大，不会是猪王吧？

　　陈五郎拿着偶像的弹弓，眼里满是崇拜和羡慕，用手指摩擦着，看着精铁弓身，粗壮牛筋和大皮兜组成的武器，悄悄试了试力道。

　　额～纹丝不动！

　　又咬牙硬拽，还是毫无反应。

　　傅雁鸿看到后，摸了摸小迷弟的头，朗声道：“众小将们，等傅哥哥把适合你们的弩做好，就是陈小妹也能杀死野猪，不用急！”

　　“现在好好吃饭，努力长个，等到了哥哥这么高，这把武器就作为我们童子军的镇军之宝传下去，到时谁能拔得头筹，谁就拿着它。”

　　随后轻松拉弓又是一击，远处的两只野兔头骨直接被击穿，四肢颤动了几瞬就归西了，一石双兔。

　　效果显著，少年这一击瞬间点燃童子军的激情，几个小孩子间野心勃勃，互相提防，默默告诉自己，绝对要赢下这把神兵利器。

　　临近傍晚，童子军们赶着借来的牛车，载着战利品，从村中大摇大摆的走过，早已被通知的家里人烧着柴火，架起大锅，屠宰师傅霍霍几刀，一场全村的杀猪宴就此开办。

　　十六月儿正圆，麦香随风飘荡，篝火熊熊燃烧，肉汤滚烫喷香，南阳村的男女老少，欢笑一堂载歌载舞，好像提早过起了新年。

　　村长王永昌示意众人安静，随后高挑清瘦，唇红齿白的少年郎上前，大声宣布：“南阳村的各位父老乡亲们，小子傅雁鸿与童子军有幸打来猎物，平日多仰仗邻里相助，今日在此谢过了！”

　　“除开今晚的杀猪宴，童子军剩余所得兼作为捐赠资金，用于补助贫苦人家和读书习武的孩子！”

　　随后转过身开口：“村长您德高望重，主持大事从未出错，交与您我们才放心，万望收下。”

　　随后由本土和外来孩子组成的童子军适时组成方阵，衣服上补丁虽多，但精神气十足，全都抬头挺胸，声音稚气而气势豪迈：“童子军，在此谢各位邻里帮衬，今天请大家一起敞开吃！”

　　王虎和栓子等人看到此等场景，不由感慨：以前是自己狭隘了，大丈夫当如是！

　　其余村民一时间被震慑的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胸中涌起一股不可言说的精气神，突然间以自己是南阳人而自豪，大家不分彼此，那就是——凝聚力。

　　今晚一场宴席延续了近一个时辰，酒足饭饱后，村民们仍是不断拉着身边孩子了解白天打猎经过，或是打听怎么把自家皮猴塞进童子军，甚至有女娃的人家也在跃跃欲试。

　　时间在南阳人的欢笑与美梦中悄然而过，转眼就是农历十九，童子军的捐赠已被安排到实处，南阳人正是满怀憧憬与希望，却不想招来了某些不怀好意的觊觎。

　　王明杰凄厉的喊声引来同村人，“翠娘，你们这些畜牲，快放开她！”

　　阖忠赌场的打手笑得猖狂：“王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借条上的手印，难道不是你的吗？”

　　王明杰眼中全是血红，作为一个男人怎么可能看着妻子受辱，怒火直接压过畏惧，愤恨道：“我是被你们灌醉强按的，我从来不赌钱！我要去官府告你们！”

　　“哈哈！契约在手，就算官府老爷来了，也得照规矩办事，能拿我们怎么样！”

　　“没有钱，拿你老婆来顶债！”

　　打手们直接将男人摔在地上，蛮横拖着被捂住嘴巴的妇人，全然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王虎带着小弟们赶到后，看到有人欺负他家表哥、表嫂，直接放狗招待。“霸王，快给这些混账东西一点颜色瞧瞧，让他们知道，我们南阳人不是好欺负的！”

　　赌场的人一听声就来气，暗道：新仇旧账一起算，上次在市集也是这小子坏了好事，只要想到身上的几口牙印，就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其中几人悄悄使了个眼色，一张大网直接罩住霸王，正是动弹不得时，蒙汗药一捂狗嘴，顷刻间局势逆转。

　　王虎惊怒不已，没有想到这些混蛋提前打探过他，直接带兄弟们和赌场打手干了起来，但体格未长成的小子们，怎么可能是精心训练的恶霸的对手呢？

　　几个回合下来，赌场的人愈发猖獗，看着倒地不起的王虎，狠狠重踹其背，其他几个孩子也被踩着手指动弹不得，王明杰刚一上来救人，就被人打昏在地。

　　“住手！敢欺负王虎，兄弟们揍他！”栓子听到有人来南阳村闹事，二话不说就带着沙帮赶过来。

　　由于村中青壮缺失，早熟的少年们往往会聚在一起，组成几股不小的势力，震慑前来挑衅的“恶邻”，这也是南阳人默认的事实。

　　但没有晚辈替长辈出头的道理，随同而来的几个婶子、叔伯、老大爷拿着锄头、扁担等农具，气势一点不输年轻人，十分唬人。

　　赌场打手互相对视几眼，“唰”的一声，亮出长长的白刃，哈哈大笑起来。

　　甚至就着地上王虎的胳膊一划，瞬间血流如注，染红好大片黄土，更刺痛了浑身血性的南阳人的双眼。

　　村民们被按下了暂停键，不是杀鸡儆猴起了效果，而是怕伤着地上的孩子！

　　“上来啊！这狗东西敢杀我，就不要让他们活着走出南阳村！”王虎愤怒嘶吼。

　　“哦～是吗？那爷今天就给你们这些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开开光！”仇三冷笑，眼里是藏不住的狠戾。

　　那是不把人命当回事，只做刀口舔血买卖才有的眼神，傅雁鸿曾见过这种。

　　“壮士且慢！”少年清脆的嗓音骤然打断仇大的动作，人群中缓缓让出一条道。

　　“今日，今日是我们的不是，壮士且说王二哥欠赌场多少钱？我们，我们垫上就是，莫伤了和气！”少年声音颤抖，有些结巴。

　　“你是何人？”仇三不屑道。

　　“小子长于南阳，此地的小——小秀才，有赖同邑看重，嘿嘿，还算说得上话。”少年好似有些窘迫，声音不大。

　　“哈哈，这说话结巴的毛头小子竟然是秀才老爷！还学人强出风头，看来我们兄弟都有机会当大官了！”仇三戏谑。

　　“壮士，‘君子不蔽人之美，不言人之恶’，怎可如此说话！”少年红着眼眶，明显气急了。

　　甚至口不择言，“夏虫不可语冰，朽木不可雕也，尔今不修德，日后必将自食恶果！”

　　哦，原来是书读多了的傻子，看不见自己手里的刀。

　　仇三最看不起这种掉书袋的，好像拽几句听不懂的圣贤话就显得高高在上，实际上就是狗眼看人低，在秀自己的优越感。

　　直接火冒三丈，阴恻恻道：“小小秀才，也敢说你爷的不是，真是活腻了，今天就拿你人头祭旗！”

　　少年步步后退，还在装腔作势，嘴硬着：“吾忠于道义，虽死犹荣；汝罪孽深重，死有余辜！”

　　好似不解恨，修长的手指着仇大身后小弟，颤颤巍巍骂道：“虫豸伥虎，狼狈为奸，助纣为虐，尔等定当身首异处！”

　　这下，少年是真的惹毛了赌场打手，不杀难解心头之恨，黑恶势力慢慢包围着弱小待宰的“小羊羔”，恐怕下一刻就得血溅三尺。

　　时机已到，傅雁鸿单手抓住仇三，夺过白刃，顺势一脚踢出，胸口挨了一记重踹的仇三倒飞十几米，躺在地上咳个不停。

　　下一瞬，就被沙帮小子们用铁叉插住脖颈，死命狠踹，几处肋骨断裂，哀嚎不止。

　　近处三人反应不及，傅雁鸿直接扫堂腿，将人撂翻在地，村民们极有眼色的锄头把子安排上。

　　紧接着六颗石子分两次并射，白刃尽数被击落，打手们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行动慢点的嫂子、老大爷拿着东西就是一阵猛砸。

　　等回过神来，十个人是浑身青紫，七窍流血，端的惨不忍睹。

　　待绑好人后，仇三顶着满是鲜血的花脸叫嚣着：“南阳人，好样的，等我两个哥哥下山，你们就准备死无全尸吧！”

　　自觉今日有辱斯文的傅雁鸿整理整理衣襟，觍着脸向前询问：“打手大哥，不打不相识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要不我们放了您？您再帮我们向大哥求个情？”

　　仇三看着这小子就来气，恨不得活剐了她，咬牙切齿，癫狂道：“小白脸，你想得美！我们黑山寨早就想劫你们一波，妈的，敢在外招摇，后天晚上二更天，全部给我一起死！”

　　仇三还想要咒骂，王虎照着其命根子就是一脚，瞬间噤声昏死，周围人退避三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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