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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对方的失态太过明显,从最初的凶恶姿态转瞬变成被淋湿的小狗,原昭想当做没看见都不行。
他不免疑惑——那些手稿很珍贵吗?
是,对武泰帝而言,那些是他留下的遗物,作为子孙,他珍藏是很正常的事。
但放到文渊阁就很没有必要吧!
归根究底,手稿中大部分内容都公布了。好比他在“原昭”记忆中看到的《太宗遗训》,前面内容都是公开的,后面的反而是一些比较私人的感悟。
况且那些手稿中还有一些读书时的突发奇想,不乏一些言辞比较激烈的内容……这些东西有什么好公开的!
要知道,京城官员可借阅文渊阁内的藏书……这岂不是把他的碎碎念全都分享出去了!
一想到未来有可能发生的事,原昭就非常尴尬。
现在看到绯袍武官的反应,尴尬中又带了一丝疑惑——文官们说要看手稿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武官们为何也会作此珍惜之态?那些内容对武官们没什么用吧……
“陛下判你流放三千里。”
绯袍武官终于平复了心情,捡起地上的剑配在腰间,目光盯着原昭:“若你能将所有书稿补全,我会向陛下求情,减去你的刑罚。”
原昭:???
什么?!流放三千里!!
他以为自己最多坐牢几年……三千里,这不是最重的流刑吗?!
再看“原昭”的小身板,这和让他送死有什么区别?
烧书的错不能全部归咎在“原昭”身上。本来晒书人手不够,况且又是“天雷”……就算上述内容都不足以减刑,还有一句“疑人纵火”呢,一直没抓到凶手呢。
按照盛朝的律法以及他的遗训,不应该判刑这么重!
原昭心里腾地冒出怒火,对那位素未谋面的“武泰帝”生出了不满,刑罚全凭他任性妄为,要律法何用!
他绷着脸,拱手行礼:“多谢……”
“我姓赵,是金吾卫指挥佥事。”
直到原昭站起来,赵丰才见到他的长相。
饶是他见过的官员众多,又因家世,和不少宗室勋爵打过交道,也不由得暗道一声:好相貌!
少年约摸十六七岁,身姿如青竹般挺拔。他杏眼圆睁,鼻尖小小的一点,因为大牢内的寒气微微泛红,唇角微翘,看着乖巧,讨人喜欢。
只是,此时那张柔软乖巧的脸紧紧绷着,可见少年的心情不算好。
“多谢赵佥事。”原昭说完全称,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能仿字迹,于太宗皇帝的字有七八成相似……不知能减刑否?”
赵丰缓慢地眨眼,这才回神,斥道:“胡闹,此事自有专门的学士负责。”
“赵佥事不知下官的本事,何来胡闹一说?”原昭为了继续减刑也是拼了,“不若让下官写几个字,给佥事看。”
清亮的少年声音仿佛有一种莫名的蛊.惑,分明说的话强词夺理,却让人有种不知不觉听从的魅力。
“送来笔纸。”
赵丰吩咐道。
大牢内有备用的笔纸,送过来的速度极快,原昭也不含糊,直接写了段《太宗遗训》的内容。
他所用的是“梁昭”所习惯写的行书。因着在登基之前,“梁昭”曾做过一段时间的游侠,所以笔下字迹很有一股飘逸自由的气息。
如今初初还魂,他下笔有些滞涩,所以字迹只像了七八分,但其中神韵确是十足十的。
将书写的纸张递给赵丰看后,对方沉默了许久,良久才开口道:“应当可以。”
赵丰的眼睛像是发光,再没了最初的阴沉之态。
分明只是简单的修复书稿,却像是给他续命一般。
作为指挥佥事,还是帝王的亲卫,他虽不能立刻将原昭提出去,但是给他改善改善环境还是可以的。
地面潮湿的稻草被撤去,换上了松软干燥的稻草与被褥;地面被打扫干净,送来了书桌笔纸以及油灯。赵丰还吩咐狱卒,以后定时送来饭食。
还不能回家,但待遇已经好很多了。
不过这么好的待遇显然不是白来,过了片刻,赵丰带来了一只不大的书箱,放到书桌上,打开盖子。
原昭看了看其中放置的东西,不免困惑:“赵佥事,此为何物?”
里面黑乎乎一团,莫不是来消遣他的?
赵丰:“……此为太宗皇帝书稿。”
原昭:“……”
他移开视线,当自己方才没有发问。
“我会将你的手札呈交陛下,若陛下应允,饶恕你的罪责,你就能出去了。”赵丰特地找来个马扎,坐在原昭身边。
他本可以离开,等原昭将书稿整理完毕,直接去求见陛下便是。
但不知为何,见到少年单薄的背影,就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
冥冥之中有种预感:假若他现在走了,以后一定会后悔。
有人监督,原昭不好偷懒,心中不断默念我是原昭我是原昭我是原昭,才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团已经看不出原貌的“书稿”。
因为救火及时,书稿内部还残留着一些字迹。原昭看了半天,结合记忆细细对照,倒吸一口凉气——假若他没记错,这些应当是《御览集贤》,也就是他的读书手札。
一想到要把里面的内容公之于众,原昭就头皮发麻。
他造了什么孽这是,死了这么多年还得给子孙收拾烂摊子,还得自己补充自己的手札。
“……朱门常悬乞儿钵①。”原昭心中默念,认出了这篇的内容,小心翼翼翻到下一页,不由得咦了一声。
安利来说,被灼烧后的纸张应当是最外层被烧毁得最严重,如果救火及时,里面是能保存一些内容的。他方才能看见残留字迹便是如此。
可手上这本黑炭的后页,却灼烧得更为严重。
不仅如此,再往后翻也是如此,有些能看出字迹,没过几页,又变成灼烧过度的黑炭。
赵丰察觉到原昭的疑惑,也见到了他手上的书页:“天雷降火,便是如此。”
原昭回忆了一番,记忆中他休息回来,便见火势滔天,不少宫人都在救火,对怎么烧起来的倒是没印象。
“赵佥事,下官记不太清了,可否多说一些?”原昭小声发问。
前因后果早已调查完毕,原昭虽渎职,但他不能算全责,其他中书舍人乃至翰林修撰的罪责更重。
晒太宗书稿,本应十人以上,且不能离开旁侧。但晒书那日,先是陛下的大朝会,明年是陛下登基后第一次春闱,耗费的时间就多了些;再者,司礼监的内侍没有通知到位,以至于晾晒方式和一般的书稿一致。
从上至下,所有玩忽职守之人均被处斩,原昭的流刑已经算好的了。
外加原昭记得书稿内容,又有一笔好字……赵丰最开始对他的迁怒不知不觉消散了几分,解释道:“书页被天雷击中,页卷炸开,所以烧成这样。”
原昭思索片刻,若是常人,估计不会想太多。但他看过史书上那一段,对“疑人纵火”这四个字敏感非常。
可惜原昭没有在残留记忆中找到任何线索,唯一异常的就是“原昭”在晒书那日分外困倦,来到牢房内身体快速虚弱下去,最终身亡。
像极了灭口。
原昭没有说出内心的猜想,而是将所有书册全部拿出来,一页一页翻开。
大部分书稿都是如此,好几页烧几页。
直到最后一本,原昭翻开书页,这本残留的字迹比较多,比较好辨认。他的动作比较慢,对照记忆里的内容,一页页翻看。
翻到书稿一半时,又遇见了方才的景象,只是这次后面的页数没有彻底烧光,还能看出字迹。
“……不对。”
赵丰见原昭凝重的眼神,不由得问:“哪里不对?”
“这两页的内容不是连在一起的。”原昭指了指书页,道,“中间缺失了一页。”
他前前后后反复看,终于发觉了不对劲,缺失的那一页和前面一页粘在一起。太宗皇帝所用的纸张均为贡品,本就厚实,外加前面的书稿被烧得残缺,只在这里露了破绽。
“赵佥事,可有小刀,或者匕首?”
赵丰不知不觉听从了原昭的吩咐,从袖口取下一片薄如蝉翼的刀片,叮嘱道:“小心伤手。”
原昭接过刀片,他虽不善武,但使用这种小东西还是可以的,小心翼翼地挑开粘在一起的书页,看到了一些黑色的粉末。
粉末黏糊在一起,像是受潮了。
他轻轻捻了一点,放在鼻尖闻,立刻判断出这是什么。
火药。
书里放了火药。
夏日多雷、甚至不需要天雷落入宫内,只用出现雷声,再点火迅速裹挟书稿,便能完成“天雷降火”的异样。
他记得自己在记忆中看到的场面——占据一大片且分散的书稿,没理由烧得那么迅速。
“赵佥事。”原昭正想说出自己的发现,但是一位中书舍人,怎么会知道火药的气味?
恰巧身边就有一位陛下的亲卫,原昭也不犹豫,直接让他看书页夹缝中的粉末,眼睛中倒映出油灯的光亮,仿佛烧了一团火:“下官以为,此事定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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