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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琉璃珠帘叮当轻撞，窗下玉炉焚香起烟。
男子一袭绛紫华服，宽袖揉进金丝云影，蜿蜒至腰隐于麟带之下，他抬肩撩袍，垂落了扣在麟带，嵌了翡翠的双面透雕玉佩，差点晃了兰庭的眼睛。
他玉面雪肌，一双桃花眼含了清浅笑意，眼尾上挑又染疏离，黑沉的眸子掠过地上残迹，笑意不达眼底。
被唤作今竹的正是方才一前一后上楼的前面那位，厢门破坏后他第一反应不是怒斥破门之人，而是回身将溅落于男子身上的碎屑清理干净。
兰庭站得笔直，一身素袍与对面的锦衣相比显得灰溜溜的。
师父说过，适当的委曲求全乃是在外生存的上上之选，她思考一二，诚挚地表达了歉意。
男子纤长的手指抚过手中匕首，他将其放下，桌案“嗒”的一声细响。
兰庭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落在那匕首上。
她大方拿出方才抢来的银钱：“你们是用这个买下的那柄匕首？”
男子看了眼跌坐在地的粗衣之人。
今竹察觉不对，蹙眉问那人：“东西不是你的？”
粗衣男人不敢说话，兰庭接口：“是我的，我把银子还给你们，你们将它还给我。”
今竹看地上颤颤巍巍的人便知缘由，转而换了语气：“姑娘，我们有意买下这把匕首，若你是觉得给的银两太少，我再给你补上。”
“那柄匕首用太久刀刃已经钝了，不值这些钱。”
今竹并不在意，从袖里拿出另一个绸袋：“这些可够？”
兰庭转念一想，摸了摸自己空瘪的钱袋，从里面摸出五枚铜板，放在银袋旁一起递给今竹。
“这样吧，算我买回它，多出五钱，不让你们做亏本买卖。”
今竹看着那五枚铜板，又看了眼兰庭不似说笑的神情：“……”
兰庭眼神澄澈：“你们不愿？”
华服男子正气淡神闲地饮茶，今竹只好硬着头皮又摸出一袋银两。
兰庭：“……”
能在玉楼厢座畅饮的人，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可惜了。
她叹气：“你们给出的价格很诱人，但匕首，不能给你们。”
今竹心生为难，师兄不知为何对这个匕首分外看中，身为同门，他也不能驳师兄的意。
他再用眼神求救华服男子，而对方轻笑一声：“交易已成，何来不能之说。”
兰庭露出些许不满：“与你交易的不是我。”
“是谁不要紧，但银两我确实已经给出去了。”
她紧了紧手中的剑。
早些年师父还在君回山，便交代两人不可随意出岛，声称岛外诸鬼神魔环伺，多的是脑子有病之人。
原本兰庭不信，现在面对眼前这人，觉着他光长了一副上好皮囊，嘴里怎么尽道歪理。
她讨厌打架，但不是不会打。
兰庭剑起：“听闻江湖之事多以输赢定规矩，既然如此，我与你约战！”
“不可！”今竹急忙出声。
兰庭转头：“你要先与我打一场？”
今竹无言。
华服男子指尖不紧不慢地扣着桌案，好整以暇地看她：“与我约战，可是要立生死状的。”
兰庭大步过去坐在他对面，目光坚定：“拿上笔墨，我来写。”
在男子的示意下，笔墨很快呈了上来，兰庭持笔迅速写下‘生死状’三个大字。
她顿了顿：“我写完这个，你当真与我打？”
男子没有说话，他只微微扬眉，勾起弧度流畅的唇角。
今竹走到他身旁，欲言又止：“师兄，这生死状可不是开玩笑。”
兰庭定住：“你是浮游庄的师兄？”
今竹：“姑娘知道浮游庄？”
兰庭几乎脱口：“不……”
“那怎么知道我们来自浮游庄？”
兰庭：“两刻钟前刚知道。”
今竹听得糊涂。
“楼下听了趣闻，说你们庄里有个能与天下第一高手打得不相上下的弟子，”兰庭回想谢安之说的话，“他实力不错，但最后没打成，跑了。”
今竹眼神一颤，尴尬地笑了两声。
“跑了？”华服男子换了个坐姿，懒散地掀了掀眼皮，“如何跑的？”
“自然是用两条腿跑的，”兰庭直言不讳，“他唤你师兄，你是那个弟子么？虽然可能性低，但也不是没有。”
厢座里的氛围一时凝固，今竹摸了把汗：“姑娘，这生死状，要不别写了。”
她写得一气呵成，今竹默默叹了口气。
兰庭写好自己姓名，将生死状交给对方，只见他慢斯条理地褪下右手拇指的玛瑙戒，挥袍揽袖，握笔写下两个苍劲有力的字。
——殷洄。
兰庭：“……”
他轻捻指腹，笑意渐深，弯起的桃眼分外勾人：“姑娘所言有理，我是殷洄的可能性虽低，但不是没有。”
今竹再劝：“有缘相识一场，就别打了。”
“君子所出一言九鼎，写了状纸，该打便打。”
话落，兰庭抢占先机，当即一个闪身冲向殷洄，她剑鞘顶住桌案，用手欲拿刚才他持笔落在一旁的匕首。
几乎同时，匕首被殷洄的手浅浅压住，手中力道看似轻盈，但兰庭却拨不动匕首的分毫。
“对了，”殷洄饮下茶盏里的最后一口清茶，瓷杯尚在手中，散着清冽玉兰香的宽袖擦过兰庭指尖，他面上眼波流转，眉目阔朗，“忘了与你说，我今日不跟你打。”
兰庭微微瞠目：“你耍我？”
他放下茶盏，将那纸生死状纳入宽袖：“我同意与你切磋，但未设时限，今日疲乏，下次再打吧。”
“不成！”刹那间，兰庭以手作刀劈向他的腕骨，殷洄用掌相抵卸了她的内力。
兰庭长剑出鞘，不给他躲避的机会。
剑刃横斩生出劲风，桌案骤然翻起，在剑气席卷之下四分五裂。
琉璃珠帘碰撞之声变得急促，殷洄侧头避开利器，倏地，兰庭掌风已到身前！
他挑眉，两掌相合之际厢座爆出闷响，周身木墙顿时露出裂纹。
这里的空间太过狭小，兰庭施展不开身法，对方总能找到空隙卸她的招，几招过后，她打得憋闷。
殷洄看着她若有所思。
三楼厢座闹出的动静颇大，大堂的说书氛围骤停，宾客们纷纷仰首，好奇是谁在楼上动了手，凭观玉楼可谓是寸土寸金，弄坏点东西不是几两银子够赔的。
哪位侠士竟如此勇猛。
众人交首议论，偏角的谢安之察觉到什么，往楼上走去。
三楼，兰庭在残破的厢座里怒视：“你今日不与我打，日后带着我的东西跑了怎么办？”
殷洄站在一处还算整洁的地面，面带嫌色地拍去沾在衣袍上的碎屑，漫不经心道：“我不会跑。”
“休想骗我，你五年前没打就跑了！”
殷洄动作不停，甚至眼睛都没抬，但兰庭却瞬间感受到了他周身气压的微妙变化。
今竹在走道干着急，方才还在地上的粗衣男人已经不见踪迹，突然一只手压上他的肩膀。
他猛地转头，看清来人。
满地狼藉，谢安之见眼前两人在凌乱的厢座里剑拔弩张，他不及问今竹缘由，兰庭的剑再次闪出冷光。
“等等！”他跨步上前，及时横亘在两人中间。
冷光下一秒就要落到谢安之身上，兰庭顿住：“你怎么在这里？”
谢安之：“兰庭姑娘，这中间怕是出了误会，万不可冲动行事。”
“我没有冲动。”
殷洄环胸靠在墙上，见到来人并不意外。
他恢复方才闲散的神色，与谢安之打起了招呼：“许久不见。”
谢安之回身：“我方才看见了今竹，但不知道你在这里，不然早该来找你叙叙旧。”
殷洄轻笑：“现在叙也不晚。”
兰庭：“凡事有个先来后到，生死状也写了，与我打完你们再叙。”
“生死状？”谢安之哑然，“兰庭姑娘，你可知生死状是什么东西？”
与殷洄签生死状，不相当于把脖子送他面前砍。
“我不是大字不识的白丁。”
谢安之：“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武力不差，你与他打容易吃亏。”
一旁的殷洄向今竹抬手，今竹熟练掏出一方干净的巾帕，他接过巾帕细细擦拭自己沾灰的手指，擦完后叠好随手一放，为自己正名：“她的身法招招用了狠劲，可不像是吃亏的。”
兰庭：“你这是认输？”
殷洄轻笑：“罢了。”
“它对我有用，你不愿卖，我就只买它的时间，东西暂放我这儿，过几日再还你。”
谢安之担心兰庭再动手，殷洄也不好糊弄，得想出个权宜之计来。
“兰庭姑娘你要去六合宗，我们也要前去，不如一同前往，你看着你的东西能安心些。”
兰庭听进一半，手中锋芒暂时入鞘。
谢安之松了口气。
她问殷洄：“你要借用多久？”
“半月，或者月余。”
兰庭沉思，试炼大会的时间不短，她不熟悉六合宗，在偌大的云州城寻找师音不是易事，说不定可趁此机会。
她道：“我借你半月，但我有个条件。”
殷洄抚过玛瑙戒：“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帮我找个人。”
“谁？”
兰庭：“我师弟，他说要去六合宗参加试炼大会，你帮我找人，我就将匕首借你。”
厢座青烟幽幽。
帘下玉炉未被剑气震碎，袅娜的烟雾缓缓而升，与殷洄的宽袖云影相映。
殷洄神色平静无波，谢安之觉得好奇。
浮游庄上下炼炉众多，庄内武器全数罗列可媲青山，殷洄制器本领更是上层，什么利器能入他的眼。
那匕首刀鞘侧边有不少磨损，不过是比普通利器的造材精致一点。
真是奇怪。
谢安之一边疑惑一边从中斡旋：“你与六合宗宗内弟子相熟，找人应该并非难事。”
殷洄思忖一瞬，抬手唤了今竹。
今竹走到兰庭面前：“兰姑娘，你将要寻之人的姓名、样貌描述于我，待入了六合宗，我托人帮你找找。”
“当真？”兰庭方才的不悦一扫而空。
师父给的匕首固然重要，但现在找到师音那小子才是首位，有谢安之作证，借他半月不算太久。
今竹颔首，他与殷师兄入云州的时间晚，其他同门已经上了六合，有师兄的授意，除了六合的熟人，其他浮游庄的弟子也能帮助一二。
兰庭感激地轻握住今竹的手，他比他那花里胡哨的师兄靠谱多了。
今竹大惊失色。
兰庭目光和善：“今竹，你是个好人。”
“……”
殷洄步履轻盈，迈出的每一步都避开了地上的碎屑，经过兰庭身边时他善意提醒道：“凭观玉楼造价不菲，兰姑娘看来心中有数。”
兰庭疑惑看他，有什么数?
她后知后觉往周围扫视一圈：“……”
厢座被拆了个彻底，把她卖了都不够赔的！
兰庭扯住他衣袖，殷洄像是预判了她的动作，幽深的瞳孔藏了丝缕笑意：“真是不巧，我不像今竹，我不是什么好人。”
兰庭能屈能伸，当机立断：“浮游庄风气圣洁，你必然是好人，时间我卖你久一点，东西借你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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