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我爱而不得

　　乍然破开的光芒让所有人都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唯独初七直愣愣地盯着踏空而来逐步靠近的身影。

　　一股熟悉的感觉浮现在她心头。

　　这个人很像是她的天道大人，但待人影清晰映入眼帘，便知不是。

　　眼前人轻巧落地，原是御剑飞行而来，那剑只在落地之时化作一根细小的发簪自动插入了女子的发髻，墨发绾得利落，随着冷风飘落垂在背后，淡蓝色的衣裙在黑夜中泛着流光，如水波潋滟，望下来的目光更是温和沉静：

　　“何人召唤本尊？”

　　这是小世界的天道？
　　初七懵了一会，啊，不是，小世界的天道也能化形成人了？

　　三千世界尽掌管在规则之下，由规则钦点的天道总管，小世界亦有天道，但那不过一道意识，意识无形笼罩，护着一方天地，却未有化形之说，这是初七第一次见小世界的意识化形成人，还被她给召唤了出来？

　　“是我在唤你。”她将手中的刀缓慢放下，朝天道靠近，那股熟悉的气息再次席卷，她歪头，疑惑：“你是这个世界的天道？”

　　女子的目光落到初七身上，轻飘飘的一道，却像已经把她打量了个彻底，听她发问，不紧不慢地开口：“九重天阙，天道总掌，为最高塔处，本尊虽是一脉相承，却不敢当，只是掌这下界的司命。”

　　初七听明白了，这个小世界果然不同凡响，三千世界，道法自然，小世界自有运行的一套规则，这里人妖仙魔共存，如九重之塔一般，有不同的维度。每个维度都有不同的掌管者，她们皆属于天道一脉，而眼前人，则是掌人界因果气数的司命。

　　“既如此，人间邪祟入侵，山崩地摧，你为何不管？”初七抬手指向远方，那是灾祸最开始的地方，接着又指向皇室宗亲以及那些朝臣：“而这些昏聩无能之辈，竟想用生人活祭的方法来取悦你，你又为何不管？”

　　司命随着她的指向巡视了一周，她的目光始终温和，火光和夜色都倒映在她眼中，这方人间的样子仿若已装进了她眼里：“盛而必衰，物极必反，这是自然之法，人间虽有邪祟，却亦有驱魔之人，就如你眼中的万物凋零，终又会迎来生机一般。”她伸手，将空中飘落的雪花握进掌中，又漫步走近这个似乎胆大包天无所畏惧的女孩面前，伸出手，示意她接住。

　　初七注视着眼前人几瞬，漆黑的眼眸眨也不眨，这个自称司命的人给她熟悉的气息，面孔和气质却十分陌生，她的天道大人仿若无声无息的空气，无处不在，却又很远，有时让她感到寒冷。

　　但这个女子，却像是温和流淌着的水，你可以清晰的知道她的存在，甚至给你可以触碰到她的错觉。

　　初七与她目光相视，垂下眸子，在她的示意中伸出手。那人将掌心翻转朝下，同她的肌肤似触非触，而后轻轻打开又收回。

　　很轻的东西，轻到不认真感受便不存在一般，初七望着自己的掌心，那是一片花瓣，粉白的，鲜嫩的，让人仿佛能看到三月纷繁缤纷的桃花。

　　她的心突地一动，血液好像有了热意开始奔涌，她将那片花瓣放到心脏处，微微闭眼，再次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她不再是一抹轻飘飘的灵，而是一个拥有心跳的人。

　　如这四季轮转，也会有生老病死，她在冥想的时空里，看见了星辰斗转日升月落，仿佛在瞬间，过了自己短短的一生。

　　无数的星辰化作点点莹光钻进她的身体里，停滞的风重新流动，撩动她的华裳和长发。

　　司命站在她对面，始终温和的注视着她，仙缘本就是难以捉摸的气运，眼前的人，是被这个世界眷顾的气运者，她微微抬头，仿佛在注视着极远极远的地方，等到那些莹光消失，风亦停止，她才又重新看回睁开眼睛的人：

　　“法则既将你点拨，往后，你便是我天道一脉的弟子，我叫祝湫，你便喊我师尊吧。”她伸出手递向她。

　　师尊？初七将手默默搭了上去，天道一脉？这么说，她以后要喊天道大人师祖了？她没忍住笑，乐呵了一声，又矜持的收住 ，这不就是所谓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果然，她初七注定是要成为天道大人的人。

　　“师尊，那这里怎么办？”初七回望了一眼静默跪着的人群问道。

　　“抬头。”祝湫示意她：“星象异动，你仔细感知。”

　　初七闻言，闭目凝神，她毕竟曾经是天生地长的灵，又得此方规则喜爱，很快便感知到了一股气，那气带着她，像是隔空临摹了一幅画卷。

　　“紫气东来，人间新皇已至。”她看见的是这个王朝的命数。

　　祝湫闻言弯眉，执起她的手吩咐：“可站稳了。 ”

　　霎时，脚下一只飞剑掠过，她们从原地消失。停滞的时光重新流动，黑压压的人群又开始了不尽的祷告，裴如风手中的剑劈空，稳住踉跄的脚步后有些茫然。

　　他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下意识地望向旁边仍翻滚着熔浆的火池，有一瞬间心跳漏了一拍，却不知道缘由。

　　但他的茫然只有一瞬，远处不知打哪里来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急促，直到城墙底下传来的哀嚎声，他才如梦初醒：“关城门！快关城门！”

　　“守备军听令！听我命令！”

　　......

　　不知何时，刀光剑影停下，火光将整座皇宫包围，也将黑夜照得明亮如昼，在这滚滚浓烟之中，一代皇朝更迭。

　　平周四年，腊月二十九，祝氏皇朝陨灭，新的年号在来年春天颁布使用，以元极命之。

　　......

　　人间一年，天上一日，于修仙界亦是如此。

　　初七被祝湫带回修仙界已经过去了五年，这五年，她的新晋师尊美名其曰历练，把她扔到某个宗门，就挥挥衣袖跑了，说天道一脉的弟子，主打的就是自力更生。

　　初七躺在树干上，看着高广碧蓝如洗的天际，缓缓叹了口气，她和天道大人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面了，本来以为，她跟祝湫走后，说不定会得到天道的指示，结果天道大人好像真的把她忘记了，一点点的音讯都不给她。

　　以前做任务的时候，还能想着做完任务就可以去拜见大人，至少还有点盼头。现在，她被以人身的身份禁锢在这个小世界里，连想脱离小世界的能力都没有。

　　初七翻转着自己的掌心，翻来覆去，看来看去，都是一具再普通不过的身体了，尽管她以人身入道，如今修仙练气也算小有所成，但是，要破镜虚空，还差得太远太远。

　　九重天阙......她默念，师尊说，天道在最高塔，所以，她唯一能到那里的办法就是证道飞升成神了。

　　想着，她跃起而坐，就听到远处有弟子喊她：

　　“师姐，初七师姐！”

　　初七低头，从山崖望去，见灰衫布衣的弟子冲她拼命招手，一个结印，便将山中结界打开，一只鹰隼一个俯冲，将那弟子搭了上来。

　　“小木头，唤我干嘛呢？”她双脚垂下，弯腰撑着下巴，笑眯眯问一脸兴奋的小弟子。

　　小弟子看起来只有十岁，是今年刚进万须宗的外门弟子，今日恰好分配到了初七所在的赭峰山当守山人，往日他也曾来过这里，知道这山头的人性子随意，便也不拘着活泼的性子，笑嘻嘻道：“师姐，宗主说让各峰的人派个代表去抽签，说抽到谁就让谁去玉静宗开会，赭峰山只有师姐一人，弟子就直接来请师姐了。”

　　初七闻言，抽了抽嘴角，她光知道现代人要开会，没想到这修仙的人也要开会，这万须宗的修者还同现代人一样，都不爱开会，每逢什么各大宗门交流会、还是什么宴会，都得三请四问，才能勉强请一个代表去参加。

　　后来宗主便想来个法子，抽签抽到谁就去，于是便有了各峰之间互显神通，看谁最倒霉。

　　初七也算是新弟子，但却是赭峰峰主唯一的亲传弟子，所以开始前几年专注修炼便没算上她，今年估摸着她小有所成，也是时候独当一面了。

　　初七捏了一个法决，眨眼便拎着小弟子下山，又自个御剑到了主峰，彼时议事堂已汇聚了来自各峰的代表，皆是嫡亲的弟子一脉。

　　“各位师兄师姐有礼了。”初七稍行了一礼，便被旁边穿红色法衣的女子拉住：“小师妹可终于出山了，想死师姐啦！”

　　这是万须宗的大师姐，也是青峰的大弟子朱敏，是个器修和丹修，初七的代步剑具便是她所锻造的见面礼。

　　“师姐，你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会忘记你上次说要送一只上品的法宝给我。”初七一个步伐闪躲，翘着二郎腿坐到最末端的椅子上，撅嘴哼道：“我可记得一清二楚。”

　　其他人见状，顿时指责：“堂堂大师姐怎么能言而无信，师姐，你可太让人失望了！”

　　“就是，师姐，你上次也说要给我炼丹，我也就算了，怎么能对小师妹这么残忍？”

　　朱敏一把薅下不知何时被小师妹贴上的定身符，一边把那些伸得老长指责她的手一一拍开：“离小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你偷我丹的事情，我没找你就算了，还敢浑水摸鱼指责我呢你。”她翻了个白眼，又挨到初七旁边：“小师妹，师姐怎么可能忘记，这不是缺了一味材料吗？师姐哪舍得把残次品给你是不是，这次玉静宗恰好有我要的材料，要不小师妹你去一趟，回来师姐保证给你锻一把绝对远超上品的宝器。”

　　“师姐，虽然我年纪小，但你看我像是傻子吗？”初七眨巴着眼睛，一脸纯真却又夹带几分鄙视。

　　“小师妹还是高冷一点，少做动作少说话吧。”离小起一脸被伤到，明明是一张高贵冷艳的脸，却常常做出许多不符合模样的表情，她自个是个阵修，兼具画修，可谓文房四宝皆是法器，平生最爱美，也是最见不得糟蹋美色的。

　　初七还想说些什么，便听旁边其他两峰的师兄齐声喊道：“宗主！”

　　几个人都立刻站直了身，上前朝坐在主位的人行礼：“宗主！”

　　万须宗宗主是个女子，面貌看着像是三十来岁的妇人，但实际年龄得有个几百岁，具体的也是个谜，脾性内敛温和，几乎没有发过脾气，但据初七这几年的观察，这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整个修仙界都十分有威望的存在。

　　“不必多礼。”纪舫摆手，直入话题：“今日所议之事大家都已知晓，那便开始抽签吧。”话落，她手中便出现了一支签筒：“到了谁面前，谁就喊停。”

　　签筒里头并没有竹签，却在转动之时传来摇签的声音，每个人依次喊停，手中便会出现一支签文。

　　会堂上表面相安无事，其实底下波涛暗涌各显神通，纪舫只当没有发现，只等最后的结果。

　　初七也不甘示弱，灵力在整个会堂之中波动，你方拉扯我方推拒，但即使她再是个修炼天才，在这些师兄师姐面前仍免不了差上一些。

　　毕竟这些人，不仅是各峰的佼佼者，也比她早入道了不知多少年。

　　结果显而易见，唯一一只大吉的签文出现在她手中，从这个方面来讲，她也确实独一无二。

　　“好了，那三日后，便由小七领队出发前去玉静宗贺宴。除了小七，其他人都回去吧。”

　　“是，宗主。”

　　几个人唰地一下便没了身影，只留下初七瘫着一张脸面无表情。

　　“小七，你是第一次出任务，你师尊不在，便由我嘱咐你几句。”纪舫翻手，一只锦囊便落在初七手里：“这是乾坤袋，里头是个芥子空间，若是遇到了不可解决的危险，可到里头暂时躲避，一经触发，你师尊和我都会收到消息。”

　　初七将之挂在腰上，眉梢带喜：“谢谢宗主。”她最喜欢收集各式各样的法宝了，这送礼可送到了她的心尖上：“宗主，我师尊可有说，何时归宗？”

　　“时机到了，她自会寻你。去吧，好好准备一下，届时，可不要误事。”

　　初七应下，开开心心地回赭峰。
　　赭峰在万须宗的最后头，山上只有两个洞府，一个是祝湫的，一个便是她的。这里原本万籁俱寂，如荒山漠岭，但自初七来之后，便多了许多其他的生灵。

　　密林苗圃，花田灌木，四时好景皆不同。因着这山头向来只有她一人，又少有人来，这些变化也就无人得知。

　　初七钻进自己的洞府，一只传话的灵鹤与她先后脚抵达，那是万须宗任务堂的林总管遣来的，说的都是这一次出门的任务重点。

　　大意是，玉静宗的少宗主举行道侣仪式，邀请函和贺礼已经备好，让她去拿。

　　道侣仪式？

　　初七眨了眨眼，有些好奇，原来不是举行什么交流会，而是参加宴会，想必是外门弟子不清楚其中事实，传错了话。

　　初七始终记得宗主的那一句“不要误事”，她向来听从直觉，总觉得，这个任务可能并不那么顺利。

　　她先将收到的信息回给林总管，等确定灵鹤已经离开赭峰，又关上了赭峰山门的结界。接着，她又掏出一把符箓，甩在了各个角落，符箓相互牵引，又结出了另一个小结界，将初七与外界完全隔开。

　　初七盘坐于床榻之上，再次闭眼，气运之数在她的神识之中游走，画卷才刚铺开，她只来得及看见千层阶梯之中，大红色的喜绸垂挂，祭天的炉鼎云烟袅袅，似乎有血色从阶梯蔓延而下。

　　下一秒，她的神识便被轰了出来。

　　初七脑子一震，嗡鸣之声不觉于耳，她刚睁眼抬头，便被人用掌心重新蒙住，一股温暖的气流沿着她的丹脉游走，将那一瞬间的气涌抚平。

　　“师尊......”她轻喊，便听那人平静得有些冷漠的话传来：

　　“我记得，明令不允许你动用窥天数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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