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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职工宿舍606(2)
这间湿漉漉的卫生间里没有窗,四四方方如一个小盒子将人囚禁起来。傅子隅在其中,双手撑着洗手台,身后的顶灯一明一灭。
没有人去动开关。它只是不知疲倦地亮起再关上,一如过去每个傅子隅独处的深夜。
他早就习惯了。卫生间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他看都不需要看就知道自己的门又被打开了。
傅子隅边刷着牙边端详镜子里这张麻木的脸——眼角翻不起一丝情绪的波澜,白眼仁上有着淡淡的红血丝,浑身上下洗不尽的疲惫是常年精神衰弱带来的后遗症。
五年了,教职工宿舍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还记得五年前他第一次住进来的时候,是那位不苟言笑的方老师给他指了路,睡他对床的小王老师爬上爬下好几趟给他搬东西。
直到四年以前的那件事发生,教职工宿舍里的人越来越少,直到只剩下他一个。
傅子隅知道,关于羌四的传言并不全是空穴来风。
教职工宿舍六楼的走廊尽头,凭空出现了另一间606。
——就是他现在住的这间。
傅子隅不是没想过搬走,他比谁都想逃离这间诅咒一般的宿舍。可第一次搬家的汽车开到一半在路上撞了树,第二次人已经到了门口房东却说不租了,第三次他直接找了酒店开房住,当晚酒店一层着火,好在并无人员伤亡。
住在606的五年傅子隅备受折磨。各种恐怖片的经典桥段——莫名熄灭的灯泡,自己打开的门,破碎的窗户,深夜耳边孩童的嬉闹声,浴室中无故漫起的雾气——他从一开始的惊恐,后来神经质,到现在已经变得麻木不仁。
除了这间诡异的宿舍,这所学校还有更多不合理的事情发生。
晚上十点半,傅子隅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发呆,片刻后像是任命一般,闭上了双眼。
凌晨两点四十七分。
楼道里一声巨响,傅子隅几乎是瞬间睁开眼。
电子时钟在夜里闪着暗绿色的光,空气中挥散不去的潮意更甚。
——有什么不一样了。
傅子隅匆忙下床,披着衣服赶到隔壁的的那间606。淡淡月光中架子床上铺一个团成一团的身影抖如筛糠,林羽坐在床上冷汗直冒,戒备的眼神从身旁的墙壁移到对面的床铺。
傅子隅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林羽对面的床铺上也是一团黑影。
“啪!”傅子隅按开顶灯,灯光驱散黑暗,也照亮床铺上那个盘腿而坐的人平静如水的脸。
傅子隅看到那张脸,第一反应戒备地后退几步。
“老……老师!他是谁?!”极端恐惧下林羽整个身体都缩在被子里。
对面床铺的男生理了理头发,缓缓从上铺下来,站定后甚至捋平了衣角的褶皱后才徐徐开口道:
“你们可以叫我21号。”
21号看着林羽颤抖的样子,眉头微微蹙起,刚想要靠近,门口的傅子隅就上前两步,挡在了他和林羽之间。
仔细看的话,傅子隅的指尖也在微微发着抖。
21号似是一瞬间失去了兴趣,摊着手后退几步,脸上还挂着无奈的笑。
他一身夏季校服,长相也不过半大少年,眼神却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个头比傅子隅还要高出几分。
但真正让傅子隅神魂俱震的是——他曾见过这张脸。
这张脸,属于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傅子隅站在原地没动。他看着21号那张脸,半晌从唇间挤出一句话。
“我见过你吗?”
21笑着摇了摇头。
“啊!”
身后传来一声尖叫。傅子隅转过身,林羽正喘着气一脸惊恐地盯着身旁的墙壁。
白墙上漫开一层黑色物质,边缘是水一般的波纹,林羽半截手臂伸在被子外,小臂上已经沾上了薄薄一层黑色不知名物质。
林羽裹着被子慌张下了床,贴在傅子隅身边:“傅老师,这是什么啊?”
21号站在三四米远的地方,刚想上前两步,被傅子隅一个防备的眼神赶了回去。
“别这样嘛……我又不是来害你们的。还有,你,我要是你现在就不会靠着墙。”
林羽愣了几秒才意识到那个21是在说他。他试探着走了几步转过身,刚才他紧贴的墙壁上已经蔓延上一层黑色,当即倒抽一口凉气。
傅子隅仍没有对21放下戒备,他心里还盘算着死人复活的可能性。21却毫不在意,抱着手臂斜倚在门口,漫不经心说道:“你不是第一次了吧?你应该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傅子隅迟疑地点了点头,随即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般,丢下房间里的人就快步走了出去。
“哎!傅老师,等等我!”林羽匆忙穿上拖鞋,披着被子跟在傅子隅身后。傅子隅一路穿过走廊,另一边的楼梯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凭空出现一扇挂着铁索的门。他不死心地推了推,锁与门板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极其刺耳。
门没有能被打开的迹象。
傅子隅面上异常冷静。他迅速折返回林羽住的那间606,进门时忽略了一旁看戏眼神的21号,径直走向窗户。他伸手推了推,纹丝未动。
傅子隅咬着下唇,面前的玻璃倒映出门口那人懒散的站姿。
他转身,盯着身后的椅子看了几秒,突然抬手抄起椅背,抡向玻璃窗。
林羽在一旁目瞪口呆。他下意识闭上眼睛,预想的玻璃碎裂声却没有响起,他眼见着映着夜色的玻璃被一层黑雾覆盖,窗上多出一个人影。那把椅子在接触到玻璃的一瞬间像是砸进棉花一般减了速,缓慢地被玻璃上黑洞洞的人影吞噬了。
人影似乎歪了歪头,属于孩子稚嫩的笑声从房间的四面八方传来。
林羽浑身发抖,不由得后退几步,却正好撞上靠在门口的21。他一抬头,对上21那双冷若冰霜的眸子。
21似乎是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走向房间另一边的傅子隅。
“好了,不要害怕。你不是知道的吗?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害怕……来,到我这来。”
21贴近傅子隅的背后,轻声在他耳边安慰着。
傅子隅一瞬间像受了惊的兔子,应激一般转过身,在看到21那凑近的脸时再次被吓了一跳。
他还是习惯不了。就算21跟那个已经死了的人没有关系,出于心虚或是心理阴影,他还是无法对这张脸脱敏。
21似乎没想到傅子隅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狭长的眼睛在某个瞬间充斥着不甘与怨恨,但下一秒却又恢复如常。
“没关系的,”他伸出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瞬,落到傅子隅肩膀上,“我不是坏人。”
他的语气平淡无比,但细听却含着一丝怨念与委屈。
“你不信我吗?”21注视着傅子隅,眼里像是乞求,也像是偏执。
傅子隅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推开他的手,妥协一般:“我信你。”
他其实对这个莫名出现的人没什么信任,也没什么好感。只是当下自身难保,无论是敌是友,总得试探一番再做决定。
“……抱歉。”
林羽仍旧裹着他那条被子,略显无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傅子隅走到林羽面前,双手搭上他的肩膀。
林羽敏锐捕捉到傅老师身后21警告的目光向他投来。
“林羽,你在做梦。”
“……?”
林羽一手撑在桌子边缘,身体支撑不住下意识想要坐下去,坐到一半才想起来椅子早就被傅老师扔了。
他“咚”一声坐到了地上,眼冒金星沉浸在震惊中。
傅子隅沉默一阵,艰难开口:“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是事实就是这样。在你之前,也有不少学生……”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21打断了。21走上前语气生硬道:“这很难理解吗?你在做噩梦,这一切都是你的臆想。而你刚才看到的那些东西,就是你的恐惧。”
“我的……恐惧?”林羽艰涩地开口。
“噩梦的源头就是恐惧,”21揣着手看林羽,“而‘那些东西’利用你的恐惧。”
“那些东西?”
21转过头,似乎是翻了个白眼。霎时间,四周响起孩童嬉笑的吵闹声,林羽被吓得一激灵,那声音似乎变得更大了,嬉笑里还掺杂着某种粗重的呼吸声。
林羽从来没听过那样可怖的喘息,绝不可能是人类的声音。
“那个东西”指的就是“它”吗?
“听到了吧?没时间给你解释了,”21握住傅子隅的小臂,把他往自己身边一拉,“你也不想陷在梦境里永远出不去吧?”
“永远”这个词让林羽打了个寒战:“那要怎么做?”
傅子隅冷冷看了21一眼,甩开他的手,转身对着林羽一边挽袖子一边说:“去各个房间里找找,找到不对劲的告诉我。”
说完傅子隅就离开了606,21紧跟着他也走了出去。林羽举起自己还沾着黑色不知名物质的小臂喊道:“哎,那这个怎么……”
21转头,用口型无声说着两个字,“闭嘴”。
林羽一头雾水,却还是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傅子隅转身走向隔壁的605。站在紧闭的门前,他伸手试着推了推——纹丝不动。
一偏头,那个21靠在墙边,歪着头盯着他。
21的眉骨明显是少年刚刚长开的样子,硬朗里带着一丝青涩。那双狭长的眼睛却盛着过于深重的情绪,看傅子隅的眼神好像傅子隅上辈子欠了他情债。
“要我帮忙吗?”他开口,像是为这一刻已经准备了许久。
傅子隅沉默地退开,21立刻凑上去,后退两步,一脚踹开了605的大门。
整间房间都跟着震动,陈年的积灰抖落下来,扑了21一脸。
“咳!咳咳咳……”
“谢了。”傅子隅拍了拍剧烈咳嗽的21,侧身进了605。
21捂着嘴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抬眼的时候嘴角勾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灯被傅子隅打开,605像是许久没人住过的样子,床上只剩下木质的床板。傅子隅走过去推了推窗户——依旧打不开。
21在他身后踱着步子,目光掠过天花板与墙壁。
他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忽然凑近了去看,双眼微微眯起带着探究的目光——
墙上,天花板上,整间屋子的墙壁表面都浮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黑色。
诡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
“你在害怕?”21冷不丁冒出一句。
傅子隅背对着他没有答话,肩膀却在一瞬间紧绷起来。
“你在怕什么?”21从背后步步紧逼。
“没有。”傅子隅艰涩地扯出声音。那声音几乎不像是自己的,尾音带着颤响在空气里。
21的语气怪异到极点,猜疑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狂喜:“你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你之前还……还……”
在他离傅子隅已经很近的时候,那位向来冷静自持的傅老师忽然转过身,双手紧紧握拳,面部肌肉僵硬,一双麻木的眼睛里像是被点燃了什么东西变得鲜活起来——即使是因为自从见到这个来路不明的21就在心里叫嚣着的恐惧。
他并不说话,眼里带着畏惧与决绝。
“你在怕我,对不对?”
封尘已久的往事忽然被人粗暴地扯开遮羞布。傅子隅端详着这张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噩梦里的脸,嘴唇上下动了动。
21俯下身侧耳去听。傅子隅的声音轻到像一声绝望的叹息。
“你不是他。”
“你不是他,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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