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婚

　　十一月，纽约，曼岛。

　　深秋的中央公园红火的枫叶纷纷飘落，远看上去，像块玳瑁色的琥珀。

　　只是这一片片火焰并不能持久，很快被土壤的冷漠浇熄，最后或枯黄或灰黑地铺满草地。

　　陆续淅淅沥沥了一周的雨天终于告别，今晨仅起了层薄雾，像耶和华向下伸出手一样笼罩着纽约，路面已经全干了。

　　一幢摩天大楼内，都市精英们昂首迈进电梯，他们无一不穿着高档的商务套装，抬手不经意间露出价格不菲的腕表。

　　大楼足足有五十多层那么高，几乎每一层的按钮都被点亮，除了十九层外。

　　十九层是个登记不久的证券公司，因经营不善，不仅破产，还吃了官司，现在整层已经挂牌出租了。

　　没人乐意沾这个晦气。

　　电梯门将将关上，人堆里有个女人开口打破了宁静，“不好意思，我去十九层。”

　　清算破产的保险员来了？

　　全电梯的人都纳罕起来，频频朝她回首。

　　说话的矮个亚裔女人顶着头长长的金发，白皙的面部皮肤由额角正中央的美人尖和往后梳去的金发分别开。

　　她生了一双夺目的眼睛，大而亮的棕色瞳孔水盈盈的，双眼皮很深，远看以为是画了条平行的眼线似的，随上扬的眼尾一齐朝鬓角飞去，卧蚕恰到好处地伏在尖尖的眼角下面，极力削弱了这对眼角的攻击性。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在这双翦水秋瞳的眼睛上停留了好几秒后，立马又恢复了精于盘算的本色。

　　他们料想这个女人不是来自什么保险公司，因为她压根没有那些保险从业者的打扮。

　　她上身一件蓝色高领短款羽绒服，搭配一条灰色过膝毛呢长裙，既不是什么经典款式，也看不出是什么名牌。

　　难道是接受委托的律师？

　　打量着她的精英们很快否认这个想法——律师楼的人可不会这么穿，从上到下没有一件单品能够凸显他们高贵的身份。
　　怎么着也得去趟Bergdorf，才够胆到华尔街来。

　　不少金融白领没忍住，用不屑和轻视的眼神扫视了女人好几眼，他们实在是难以忍受和社会阶层低下的人同乘一部电梯。

　　但女人只是觉得其他人投来的眼光奇怪，并不做他想，脸上看不出一丝窘迫和胆怯，等到了十九层后，快步走出了电梯。

　　十九楼的证券公司的经营模式是合伙人制，上周被千名债券认购者向证监会提起集体诉讼，认为公司高管与债券托管人勾结且存在内幕交易，构成严重欺诈。

　　Ethan Kau（构伊森）是三个合伙人中唯一参与重大决策的管理层。

　　他毕业于沃顿商学院，金融素质很高，只是许久没有亲身在商场作战，缺乏实践经验。

　　证监会展开调查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联系上熟悉的律师，律师回复他：原告们扩大了“内幕交易”的解释范围，公司在维护债券持有人签署的债券合同中所属的利益下，完全有权执行董事、股东的决策，不受债券持有人“忠实义务”原则的限制。

　　律师认为原告们打赢这场官司的可能微乎其微。

　　构伊森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但是他的另两位合伙人却对公司惹上的这桩官司颇为不满。

　　他们在这桩官司见报的那天就撤了资——这直接导致了公司的破产——不由分说地就把公司现金流尽数分赃，对着构伊森更是劈头盖脸地嘲讽辱骂，压根不见当初称兄道弟的亲密劲。

　　“是你说能赚钱，我才投资的，这才几天，听不见一点银子响，还惹得一声骚。”

　　穿着一身BRUNELLO CUCINELLI定制西服套装的年轻合伙人没打算给构伊森面子，满脸的不耐烦，语气轻蔑至极。

　　他父亲是与Frank Gehry齐名的纽约建筑师，全球不少的城市建筑都有他设计的手笔，早于上世纪九十年代蜚声海内外，更是被哈佛授予了终身教授的头衔。

　　仰赖他父亲的关系，他即使成绩吊车尾多年，最后还是被哈佛录取，插科打诨地混完了本科后，继续沉溺于灯红酒绿的生活。

　　“你是不是不知道‘内幕交易’的指控有多难听？你在纽约是无名氏一个，你有没有想过我？真觉得我纯粹陪你玩？你不会以为我犯得着为了这个破公司得罪证监会的人吧？”

　　最后一个合伙人翘着二郎腿正坐在构伊森对面，他打扮得极为低调，全身上下看不出一个奢侈品的LOGO，周身泛着淡淡的木质香。

　　他声音很低，但是咬字清晰，问话的时候就像中世纪行刑人拧紧死刑犯的脖子上绞绳那样，把构伊森听得快要窒息。

　　的确，与眼前这个石油大亨的独子比起来，构伊森这个外乡人在纽约算得上什么呢？

　　他富可敌国的父亲已经为他未来顺利竞选为纽约州众议院议员的未来铺平了道路，为此不惜让他加入国民警卫队，作为海军在航母上服役了五年之久，最后荣获中尉头衔才退伍。

　　他愿意投资构伊森的证券公司也是为了结交更多商场上的人脉，他甚至不在意公司盈利与否，对他而言，维持住“证券公司董事”的身份高过一切，他需要一个在华尔街站稳脚跟的名头。

　　现在他的计划全被构伊森毁了。

　　办公室的百叶窗被升起，日光透过落地窗射到构伊森脸上，刺眼得很，但他却不愿把百叶窗降下来。

　　就这么逆着光线，他眯起眼睛俯瞰楼下的街景，那些步履匆匆的人里，有的对着蓝牙耳机讲电话，有的翻找着包里白花花的文件，有的追着客户亦步亦趋点头哈腰。

　　在这些人中，会有一名叫“Zehra Beasley（泽赫拉·比斯利）” 的会计师上来找他。

　　此前构伊森并不认识比斯利，两人几天前才建立了联系。

　　据比斯利说，她的老板通过财经新闻了解到构伊森的事，对构伊森公司写字楼的地段很感兴趣，在红圈所打听到构伊森打算私下和解这个案子，并且向州法院申请破产后，老板第一时间叫她在证券公司的官网寻找到构伊森的联络方式。

　　不久，构伊森就收到了来自比斯利的邮件。

　　在邮件中，比斯利明确告诉构伊森：她的老板有意收购他的证券公司。

　　构伊森再三确定比斯利的诚意后，终于松口答应和她商谈。

　　自合伙人撤资解散后，员工被遣散了个干净，除了构伊森自己这间总经理办公室照常办公，唯有另一间秘书处为他撑着门面。

　　如果他能和比斯利谈出点什么名堂，哪怕是亏损点本金把这层写字楼转租出去，也算是解决了一个大烫手山芋了。

　　构伊森掐着表等着比斯利按照约定的时间来找他，等得都有些烦躁，忍不住想抽支烟。

　　正当他已经叼起一支香烟，马上要转动打火机的时候，书桌上的固定电话响了。

　　是隔壁秘书处的来电。

　　比斯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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