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神魔

　　其实只是一个十分普通的故事罢了，就是因为阿杏和王蕊被卖到青楼的时间相近，于是两人一开始就成为了较好的朋友，只是王蕊姿色更胜一筹，性格也更加讨喜，不论在青楼里还是客人中都颇受欢迎，阿杏虽然也不差，但总比王蕊逊色那么一点，长年累月积下来的嫉妒在京城评选花魁的前一夜爆发，她溜到厨房，在王蕊的晚膳里搁了砒霜和朱砂。
　　于是王蕊顺理成章地中毒死了，第二天，阿杏如愿以偿，夺得了花魁之位。
　　南陌睁了眼，异色的眸子静静垂下来看着阿杏。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来抚花楼，不记得王蕊，不然刚刚也不会好奇，和已是鬼身的她聊上那么两句。不过他倒是听小丫鬟们聊过，说蕊姐生的如何如何标致，待人又是如何如何好，然后扼腕叹息怎么那么好一个姐姐突然就中毒死了，逢年过节还烧纸上香。他知道王蕊暴毙之后青楼上上下下都很伤心，是以他看到鬼魂之后顺口告诉了旁边的小丫头，没想到误打误撞知道了蕊姐死的前因后果。
　　这种事情，大家在话本子里看到，都摇头嗤过一句荒唐，何曾想过书中荒唐事竟成了真。
　　只是看到王蕊如今这样子，南陌猜测她应当是不知晓自己是如何死去的。他放下手，不禁蹙起了眉，纠结要不要告诉王蕊真相。告诉吧，怕她觉得一腔善意被辜负得彻彻底底；不告诉吧，她怕是会一直念着阿杏到进入轮回，死都做不了一个明白鬼。
　　想了又想，南陌犹豫地问王蕊：“蕊姐，……你知道你是怎么走的吗？”
　　王蕊愣了一下，反而问他：“问这是作甚？”
　　南陌也一愣，就在他沉默的当口，王蕊又好奇道：“你刚才用手抵着阿杏的额头，为何会放光？”
　　南陌没什么好隐瞒的：“蕊姐，我已成仙，刚才是在看……”他想了想称呼，没有改口，“杏姐的记忆。”
　　王蕊眼睛瞪大了许多：“什么？成仙了？你叫什么名字？如此称呼阿杏，你应当是楼里的人，但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你。”
　　南陌无奈道：“是的，我也不知为何，一觉醒来，就成仙了。还有，我名叫南陌，是在……你之后很长时间来这里的，所以你应当不认得我。”
　　“？”王蕊十分惊讶，“南陌？”她看了看南陌的异色双瞳，“姚蝶你认识吗？是你何人？”
　　南陌没有想到她突然问这个，道：“是我的干姐。”
　　“哦……”王蕊点头，面上闪过一丝复杂，“罢了，小陌，你待会去找一下姚蝶吧，我想，她应当有些话要对你说。”
　　南陌心中奇怪，但没有多问，点头应下了：“好。”
　　“另外，你问我可知道我为何死去？”王蕊接上之前的话头。
　　南陌道：“是的。”
　　“我自然是知道的。”王蕊乖巧一笑，指着床榻上还在不停发抖的阿杏，“她下了毒。”
　　南陌挑起了眉，讶然道：“蕊姐知道？”
　　王蕊忍俊不禁：“死也要做个明白鬼，我自是知道的。”她看南陌张了张嘴要说什么，继续道，“你肯定是想问我，为什么知道她给我下毒把我害死，还回来看她，是吗？”
　　南陌老实地道：“是。”
　　王蕊看着阿杏，说：“实话说吧，抚花楼这个地方，我想离开已经想很久了，因为实在是很……让人难受。
　　“但是，王妈妈坚决不许，即使我已经凑够了足够赎身的银两。丫鬟们也经常劝我，不要想不开去寻死。我本身也胆小得很，怕死，但是除了一死，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笑笑：“我可以解脱了，阿杏又如愿成为了花魁，我志不在此，她却无法自拔，怎么算，好像都是我得了好处，不过终究要分道扬镳，只是凭着前几年的朋友情分，回来再看一眼，然后就真的要走了。”
　　她轻飘飘地睨了阿杏一眼，对南陌笑道：“这就走啦。”
　　南陌听了这一席话，不禁对王蕊更生出了一丝尊重，出声拦道：“蕊姐留步，可想同楼里的丫鬟们道个别？”
　　“不啦。”王蕊默了默，“都好就好。”
　　花魁出了事，丫鬟们大都被老鸨叫来服侍阿杏，将南陌和王蕊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此刻个个红着眼睛道：“蕊姐？你还在吗？”“蕊姐，让我们看看你吧。”“好久没见了。”……
　　南陌扫了一眼，转头对王蕊笑道：“蕊姐，最无情处亦有深情。当真不道个别吗？”
　　王蕊环视一圈，看着一双双通红的眼睛，张张合合的嘴，听到耳朵里的话模模糊糊，都是挽留她的词句，想解脱的执念和对这个地方的厌恶忽地动摇起来。
　　南陌帮她化出形，丫鬟们哭着祝她投个好胎，下辈子不用再往这火坑里跳，王蕊笑着应下，飘然而去。
　　这一世不曾好好活过，下一次，希望可以心有所栖，平安顺遂地走过红尘。

　　送走王蕊之后，南陌绕去了姚蝶的房间。
　　王蕊说的话很奇怪，他细细想了一番，觉得那话好像是在说姚蝶早就知道会遇到南陌，也早就知道他会成仙。
　　这也太奇怪了，不应该啊。
　　他走到姚蝶房门前，敲了敲门，道：“姐姐？”
　　姚蝶应道：“小陌吗？进吧。”
　　南陌推开门走了进去，绕过屏风，看到姚蝶坐在软椅上调着琵琶弦。他直截了当道：“姐，刚刚王蕊姐姐回来了，同我说了几句话，听她意思，你早就知道我会成仙？”
　　姚蝶大吃一惊：“你成仙了？什么时候？就今日吗？”
　　南陌道：“……对。”
　　姚蝶忙不迭地把琵琶放到一边，颤抖着手站起身来，又直愣愣杵在原地，脸上神色惊喜多过惊讶。
　　南陌眉头一挑，直觉她神情奇怪，的确是一副早就料到的样子，可能此前一直不太相信，现在期盼终于成了真。
　　他心中想着，就开口问了：“姐，你当初如何知道我会成仙？又是为何救下我来？”
　　姚蝶身子抖了一下，震惊地看向他。
　　……看来他猜对了。南陌笑道：“姐，瞒我无益，不如坦诚相告。”
　　姚蝶的手垂落下来，脸上神情也淡了，坐到椅子上，说：“你猜得差不多了，如今你已经成仙，我就直说了吧。大约十年之前，我凑巧在街上碰到一个出名的算命先生，求着他帮我算了一卦。”
　　算命的瞎子说她会遇见一个异瞳的人，落难于她身边，是有仙人命的，可保她后半世荣华富贵。
　　“过了几年你就被买到了抚花楼。”
　　“哦……”南陌点点头，有些啼笑皆非，“这么说来，你是为了以后的荣华富贵，当时为我求了情。”
　　姚蝶沉默着。
　　“不过我拎得清，谁救我，谁害我，不管姐姐目的为何，救下南陌，我是必须记着这份恩的。姐姐，南陌先拜谢了。”南陌笑吟吟地说完，躬身作了个揖。
　　姚蝶神情微动，不等她说话，南陌继续说道：“不过我既已经成仙，势必要斩了尘缘。”他指尖一动，划了道血口，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黄表纸一撕两半，龙飞凤舞画了一道符，递了过去，“姐，这张符留给你，保你事事顺遂，一世无忧。”他又搁下一袋碎银，是刚刚隔空从他房里拿来的，“这是你之前给我的碎银，我就不带了。”
　　少年弯着双眼，身姿超然地站在夜夜笙歌的抚花楼中，显得潇潇洒洒：“自此之后，我就与这里无关了，干姐弟也不认了吧，多谢照顾，拜别了。”
　　他转身离开。姚蝶没有留他，静静地坐在原处。
　　南陌走出抚花楼，笑了一声，随意选了一条路，渐渐走远。
　　世间路远，耍子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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