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缘错

　　出嫁当天。

　　盛青若感觉好像刚躺下就被人从被窝里架出来，把她压在梳妆台前，似乎有无数双手在她头上和脸上忙碌。

　　妆娘满意地看着盛青若此时模样，她不知道替多少位新娘梳过妆，倒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

　　“二小姐，您看如何？”

　　话落。
　　一室静谧，落针可闻。

　　盛青若不在意道：“听说闻娘子是京城最好的妆娘，手艺自然是极好的。”

　　妆娘扶着盛青若坐在床上，蒙上盖头，出门离开了。

　　吱呀。
　　门被推开，盛青若辨不清脚步，她皱眉问：“谁？”

　　琳琅和琉璃作为她的陪嫁丫头，被花秋颜叫去讲规矩，虽说大概是些无用的废话，但花秋颜惯会伪装，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表现自己的机会。

　　“二姐。”盛云瑾压低声音，“是我。”

　　盛青若记忆中盛云瑾像是空谷幽兰，懂事知礼，还没这样孩子气过：“你怎么跟做贼似的？”

　　“外面好多人。”盛云瑾说，“我给姐姐做了碗银耳莲子羹，偷偷给你送来。”
　　虽然隔着盖头，她不敢去看盛青若，她几乎从未对她说过谎，这是第一次。

　　银耳莲子羹不是她做的，是盛楚雄端来让她喂给盛青若，她不想让盛楚若知道这件事，因为她觉得，盛楚雄不配得到盛青若的好感。

　　盛青若尝了一口，咀嚼的动作一顿。
　　盛云瑾看不见她的动作，见她把勺子放在碗里，迟迟不肯再吃第二口：“不好吃？”

　　盛青若如实道：“有股说不上来的味道。”

　　盛云瑾心虚，还是硬着头皮低声说：“可能是药炉味道太重，串味了。”
　　她心想难道盛楚雄良心发现，终于发现她亏欠盛青若良多的事实，在她出嫁时亲自下厨？

　　盛云瑾：“难吃就别吃了。”

　　“不是难吃。”盛青若又往嘴里喂了口，“是种以前没吃过的味道。”

　　闻起来有股淡淡的桃花香，吃起来还有几分酒气。
　　和盛云瑾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不知不觉整碗下肚。

　　盛楚雄看着盛云瑾端着空碗出来，喜不自胜：“瑾儿，我就知道你和青若姐妹情深。”

　　盛云瑾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声，把碗交给守在一旁的婆子，看着前厅人影憧憧：“怎么不见大姐？”

　　盛婉莹最喜热闹，喜欢被人众星捧月。
　　况且亲妹出嫁，她于情于理都该出来见客。

　　“她贪凉吃冰，咳嗽不止。”盛楚雄表情心疼不已，“过了病气给客人就不好了。”
　　盛云瑾看着盛楚雄潇洒离去的背影，抿紧唇瓣。

　　“三小姐。”芙蓉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她的沉思，“大小姐在院子里闲得无聊，想和您聊会儿天。”

　　盛云瑾：“我还得去前院……”
　　芙蓉笑道：“您若是不愿意，大小姐只能在二小姐出门前说两句体己话，半个月前您背着她……”

　　盛云瑾攥着手帕恨恨地往盛婉莹院子里走，她还是一如既往小心眼儿和欺软怕硬。
　　有本事找盛云琼的茬去啊。

　　盛青若在床上坐得快睡着了，门才再次被推开。

　　两个上了年纪的嬷嬷扶着她起身：“姑娘当心脚下，奴婢送您上花轿。”
　　盛青若：“琳琅和琉璃呢？”

　　嬷嬷笑道：“哎哟我的姑娘哎，她们是陪嫁，送嫁的都是已婚妇人。”
　　盛青若噢了声，对于出嫁的各种规矩，她一概不知。

　　她自从失明后，几乎再未踏出府门一步，盛云瑾虽然经常跟她讲述她在府外遇到的稀奇事，其中不乏婚宴，宾客都只顾看排场去了，哪儿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盛青若端坐在花轿里，听着外面锣鼓喧天，眉头越皱越紧。

　　项家家底如何她一清二楚，项家败落后，项弘城母子赁的房子距离盛府不远，哪儿能负担得起这种排场，况且走了这么久，早就该到了。

　　“停……停轿！”盛青若细微声音被唢呐声彻底掩盖，她感觉天旋地转，头晕目眩，困意汹涌而来。

　　她瞬间想通来龙去脉。

　　盛婉莹这些年没少借着威远侯府和祁珩的名义炫耀，威远侯府来提亲，她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盛楚雄和花秋颜不想盛婉莹跳火坑，所以设计把她推了进去。

　　婚期赶和所谓的吉日毫无关系，纯粹是她们怕夜长梦多，走漏消息。

　　花轿在威远侯府门前停下。

　　媒婆扯着嗓子喊：“新娘请下轿！”

　　一连叫了三声，都无人应答。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两个送亲嬷嬷对视一眼，掀开轿帘，拍下大腿哭天抢地指着轿夫骂道：“你们几个夯货，早说了盛小姐金枝玉叶，让你们轻些放轿！”

　　嬷嬷钻进花轿，放下轿帘，看着盛青若呼吸清浅，安静的睡模样，叹了口气，心里默念：“二小姐，我知你有情投意合的未婚夫，冤有头债有主，谁让大小姐缺个替死鬼呢，你要怪就怪她。”

　　“小姐头磕破了。”嬷嬷从花轿里钻出来，看向立在花轿面前握着红绸的俊朗少年，“二少爷，您看？”

　　祁珩还昏迷不醒，迎亲由他庶弟祁峰代替。

　　媒婆赶紧笑呵呵打圆场：“新婚头破，大喜之兆，预示着侯府平安顺意，蒸蒸日上。”

　　祁峰把红绸缠到手腕上，背在身后，人都昏迷不醒了，自然不用拜堂了。

　　他不喜欢盛婉莹，可祁珩如今情况，确实委屈她。

　　他沉吟片刻，看向站得笔挺的两个丫鬟：“你们送少夫人去新房。”

　　两个嬷嬷松了口气，威远侯府认了这门亲事，盛青若进了侯府大门，她们任务就算完成。
　　至于威远侯府发现盛家狸猫换太子，会不会迁怒盛青若，不在她们考虑范围内。

　　…
　　盛青若醒过来，全身乏力，头疼不已，嘴唇干裂，饥肠辘辘。
　　这一觉睡得她腰酸背痛。

　　她哑着嗓子问：“请问有人吗。”
　　无人应答。

　　她目不能视，连白天黑夜都分不清，只听得到窗边清脆悠扬的风铃声。

　　章敏喜静，晚上睡眠不好，项家不可能会有风铃，她想起晕过去之前的事情。

　　她在威远侯府！

　　盛青若摸索着下床，被踩在脚下的被子拌了一跤，不受控制地往前扑。
　　然后传来一声吃痛的闷哼，盛青若吓了一跳，她伸手摸了摸，确认她旁边躺着的是个人。

　　是个强壮男人！

　　“祁珩？”

　　男人气若游丝嗯了声。

　　盛青若有些愧疚：“你没事儿吧？”

　　听说他重伤不治，躺在床上等死，刚才她那么一压，恐怕往黄泉路的脚程更快了。

　　祁珩无力回答。

　　盛青若凑近，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少夫人，您……”春花推开门，看到祁珩吐血不止大惊失色，“来人，快传太医。”

　　屋里乱做一团，盛青若缩在角落里，紧紧贴着墙壁。

　　她顾不上打听琳琅和琉璃的消息，也不清楚项弘城知不知道他们被盛楚雄耍了。
　　她现下只希望祁珩能够逢凶化吉，不仅是弥补她害他吐血的无心之失，也是为大邺祈福。

　　盛婉莹喜欢才子佳人，花前月下，若非祁珩貌比潘安，又骁勇善战，极大满足她的虚荣心，她根本不会承认这门婚事。

　　盛青若猛然被几个婆子架着穿过重重回廊，她刚站稳，就听到前方传来拐杖敲打地板的声音：“珩儿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

　　盛青若听着苍老又中气十足的声音，想必她就是祁珩祖母刘氏了。
　　祁家驻守边疆，刘氏却独自待在京城，因为有婚约，逢年过节花秋颜都带着盛婉莹上门拜访。

　　她没少听盛婉莹在背后骂她，说她性情古怪，为人尖酸刻薄，不好相处。

　　“盛家把我威远侯府当什么？阿猫阿狗还能逗人取乐，诚心送个瞎子来羞辱祁家！”见盛青若眼神空洞，刘氏越发嫌恶，“把她关进祠堂，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给她吃的。”

　　盛青若被嬷嬷捂住嘴往外拖。
　　刘氏看着盛青若张皇失措的模样，轻声叹息：“做得干净些。”

　　盛青若如果跟普通瞎子一样，自卑怯懦，她坐在祁珩妻子位置上正好，可惜她不是。
　　她从不觉得眼瞎了天就塌了，她一直将自己当正常人看待，看着温婉可人，其实性子不服输，再加上又长了一副我见犹怜的脸。

　　祁珩再不近女色，再心如止水，日久天长，难保会被她魅惑。

　　盛青若想过会受冷待，但没想到会直接要她的命。

　　“母亲，您这是在做什么？”余素月快步进门，厉声呵斥，“你们几个活腻歪了，敢对少奶奶不敬。”

　　刘氏手脚真够麻利的，在她关心祁珩伤势时见缝插针把人带走。

　　刘氏怒道：“你少在这儿指桑骂槐，这个煞星一进门就克珩儿，她就该死！”

　　“是福星才对。”余素月扶着盛青若胳膊拉她起身，喜笑颜开，“太医说珩儿有口淤血卡在胸腔，稍不留神就要了命，他们不敢擅动，没想到被她阴差阳错帮了个大忙。”

　　刘氏冷哼：“瞎猫碰上死耗子。”
　　“管用就行。”余素月也不想和她过多纠缠，“珩儿醒了，我先带青若去看看他。”

　　盛青若由丫鬟扶着，心道：“外面都传威远侯府兄友弟恭，孝悌忠信，家宅安宁，现在看来，不可全信。”

　　刘氏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我当年就不该同意这个搅家精进门。”
　　余素月处处和她作对。

　　“姑婆。”刘绣华上前殷勤地给刘氏捏着肩，“不就一个瞎子，用得着因为她和伯母闹起来么。”

　　刘氏冷冷瞪了她一眼：“愚不可及的蠢货！”
　　枉费她悉心教导这么多年，真是白费了一片心血。

　　她看人从没走眼过，此女绝非池中物，倘若让她和祁珩相处久了，他心里哪还容得下别人。
　　刘家女不做侯府主母，怎么振兴刘家。

　　刘芳华端着莲子羹进门：“少夫人虽然眼盲，我看气度举止比同是后娘当家的邓娘子强上许多。”

　　刘氏慈爱地拉着她的手：“你倒是冰雪聪明。”
　　可惜年纪实在是太小，明年才及笄。

　　余素月说：“既然进了门，以后就是侯府一员，一言一行都代表了侯府，做事三思而行。”

　　盛青若想到项弘城，心中无限悲凉，但日子得继续过下去，刘氏明显对她动了杀心，她没傻到得罪对她有两分善意的余素月。
　　“我知道了。”盛青若问：“不知我两个陪嫁丫鬟……”

　　琳琅和琉璃是她娘在世时买下的孤女，卖身契在她手里。
　　花秋颜找不到任何理由扣留她们。

　　余素月表情沉下来，语气倏然变冷：“花秋颜因为两人顶撞她，将人打得皮开肉绽，我让人安排在偏院养伤。”

　　盛青若震惊，朝余素月福了福身：“多谢母亲大人。”
　　花秋颜生怕她在威远侯府死得不够快。

　　新郎性命垂危，擅自换了新娘，还在新婚之日把两个带着一身血气的陪嫁丫鬟送来，这跟诅咒祁珩去死有什么区别。

　　不过花秋颜虽是丫鬟出身，但得盛楚雄精心教导，眼界不低。
　　行事从来都是谨小慎微，让她替嫁是爱女心切，她不想着化干戈为玉帛，反倒拼命得罪威远侯府。

　　其中必有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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