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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
04.
“小方,你真的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请假吗?最近咱们部门的竞争可激烈了,你虽然就这几天不来,但也难保好不容易坐上的位置啊。”下午的时候,方知显去跟部门请假,同事小李知道后好言提醒。
“我知道的,”方知显轻眨透亮的眼睛,“没关系,我只是出去几天而已,你难道还不相信我的实力吗?难不成等我回来时,公司还能变天不成?”
小李被逗笑了,“好好好,在这批新人当中数你最厉害,我自然相信你的实力。那好吧,公司最近有什么变故我都会发信息提醒你的,你就放心去吧。”
“那就先谢谢了,我回来后请你吃大餐。”
那通电话的最后,方知显答应了宋渐鸿的请求。他甚至没去细究对方的身份,以及对方所说的那些话的真假,只是单凭‘岳长青’这三个字,就让方知显决定去岭南。
于是他当天下午就去跟公司请了假,并且定了最近的一次航班。他周四下午两点从公司出门,三点收拾好行李赶往飞机场,四点半准时登机。
最近已经不下雨了,没有什么耽误方知显前往岭南的行逞,一路都畅通无阻。
05.
说是“岭南”,其实是在华国的最北方,这里高山绵延,霜雪终年不化,方知显中途下机场后去换了厚衣服,然后又转乘了一辆客车。
“客人,来杯热咖啡吗?”车窗外,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推着一辆小推车,推车上摆放着很多不同种类的热饮。
“那就给我来一杯吧,谢谢。”方知显侧头从窗边注视着外国男人,想要一杯咖啡。
外国男人:“需要加牛奶和糖吗?”
“不加牛奶,加点糖吧。”
岭南处于伽纳与华国的交界处,因此在这里的街上,经常会看到一些奇异的景象:早餐铺是洋人老板娘开的,华人用伽纳语和附近的留学生对话。
05.
客车开始发动时,方知显坐在座位上眯眼。这里比他原先所在的城市气温要低很多,他两手捧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源源不断的热源驱散了时而钻进身体的寒意。
客车一路北上,驶入一条蜿蜒盘旋的环形公路,方知显这一路睡得并不安稳,一路上路程很颠簸,他的头时常撞到一旁的玻璃,所以醒来的方知显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那扇玻璃拉开了。
冷风袭进他的衣领,方知显望着远处的白色群山,忽地又想起那个名字。
岳长青。
山岳常青,可你曾跨越的那座山,是一望无际的白色。
同车的一个女人一直在哭,从刚上车哭到现在,已经半个多小时了。
她说她要往北去,去见她一周前离开人世的丈夫。
而在这一刻,方知显想,人类的悲喜或许是相通的。
后来方知显发现,这辆客车好像就是专门送去岭南边境的乘客的,因为中途没有一个人下车,他们不约而同的来到了同一个地方。
那个一直在哭的女人下车时腿脚不稳,差点一屁股坐在车台阶上,方知显眼疾手快扶了人一下,“小心。”
女人缓缓回头,抬眼,眼睛中还有疲惫的泪花,“……谢谢你。”
方知显略微低头,“没事。”
07.
方知显曾在刚上车时与宋渐鸿联系,对方说要他下车后待在站台边不要走动,自己会来找他。
青年站在站台边,街头北风呼啸,吹起他额间的头发,方知显抬眼,再次望向远方的群山。
“不好意思,营地这两天实在太忙,久等了。”
宋渐鸿来时,正巧是下一班客车到达的时间。男人头戴一顶黑色棒球帽,帽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他右手手腕缠着绷带,从额头上部到左眼右下角还有一条竖长的疤痕。
“没关系。”方知显走下台阶,就见对方将一个手提箱递给他。
“这是长青的东西。”宋渐鸿开门见山,“我曾经和他是一个宿舍的,对这个箱子很眼熟,他会在固定的时间将这个箱子拿出来……我没有偷看过里面的东西,而我现在之所以把它给你,是因为在不久之前,我在收拾长青床铺的时候,在床板下面发现了一张照片,而照片的后面,有你的名字。”
方知显一愣。
有他的……名字?
宋渐鸿说着,叹了口气,“其实实话实说,这还是我的自作主张,因为长青并没有要我把他给过任何人。”
方知显看着男人皱起的眉头,听他说下去。
“我们小队曾经有一个很奇葩的要求,要求每个人都要写一张字条交给班长,字条上要写,‘如果自己死之后,想给自己最亲爱的人留下什么’。”
宋渐鸿说着,短暂地笑了,“你猜怎么着?”
方知显摇头。
“长青那次……什么都没有写,为此还被班长训了一顿说没有心,被要求退回去重写,我们几个当时就调侃说,长青啊,实在不行你把你那秘密的小箱子写上面啊,都不让我们这帮兄弟看,那给亲人看总可以吧?”
“不过长青后来……居然真的听取了我们的玩笑话。可我后来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不写了,因为他……已经没有亲人了。”
——没有至亲的人,所以写不写也无所谓,不过既然上级要求必须要写,那他就随便写一个好了。
岳长青已经没有亲人这件事情,方知显很早之前就知道了,而两人之前的第一次相遇,也与这有些渊源,不过事情冗长,这都是后来要说的了。
方知显:“所以您……就将这些珍贵的东西交给我?可是明明我们之间……”
宋渐鸿轻声打断他的话,“方先生,你知道吗?其实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是不能仅仅用浅淡或时间来划分的。”
不知是不是生活在这里的人都喜欢往远处遥望,宋渐鸿也去看那些高耸的群山,方知显从他发散的眼睛中看出了一丝苍凉。
“我在部队期间,从未听长青谈论过任何有关家人和朋友的事情。他好像与参军之前的人和事物完全隔绝了……而直到那天,我看到了那张照片,照片上的人是你。”
“你是唯一连接了长青过去与现在的人。”
方知显神色微动。
“那张照片在哪里?”
宋渐鸿递给他一个很大的信封,“我放在里面了。”
“而且,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你们之前是朋友吧?”
方知显接过信封的手攥紧了,“是朋友。”
是很好的朋友。
宋渐鸿笑了,“那你对于曾经的他来说,的确是亲密且特殊的,这就足够了,这就足够让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你。”
“我只是想,长青那样的人,虽然当初是在我们的玩笑与起哄下才把箱子写到字条上的,但他那样坚定且固执的人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肯写下那个答案,就说明他的心里也的确…是有这个想法的。”
“作为他的战友,这或许是我的一些私心。所以方先生,我想请求你…接受它,但也请你不要感到负担,因为我只是想替他,替岳长青,完成他的最后一点心愿。”
方知显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并不觉得自己是能接受岳长青这份心愿的人,“宋大哥……”
当时的宋渐鸿能仅凭一张照片以及照片上的人名来找到方知显本人,虽然他自己从未说过这其中的曲折,但这其中的事情肯定是一般人做不到的。
看着眼前为了伽纳和平终日奔波劳累的男人,方知显就想到了另一个人,他突然间就犹豫了。
而这份犹豫,也随着宋渐鸿的最后一句话被彻底打破。
“……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08.
方知显接受了一个本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宋渐鸿来得很匆忙,甚至这次能来岭南边境,也是特意和几个同伴一起向总部汇报特殊情况,方知显甚至没能问他现在具体在哪里,对方再交给他箱子后便又匆匆离开了。
……不过一想也能知道,大概又要连夜周转回伽纳了吧。
宋大哥是个好人。
方知显希望他能平安,与家人团聚,写过的字条永远都不要用到。
岭南离家挺远的,方知显今日自然是回不去了,于是他在来之前就提前在这里找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安全可靠的旅店,准备将就住一晚。
不过在今日,变故还是发生了。
“各位顾客,实在是对不起,电闸出了一些问题,工作人员已经在抢修了……只是目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恢复,请大家耐心等待,我们一定会尽快的……”
前台的服务生小姐一个一个房间的敲门去送问候,不断道歉表示歉意。岭南位于边境,发展落后,旅店设施也时常会出现突发情况。方知显看着原本由明亮而变得黑漆漆的房间,无声叹口气去点蜡烛。
今晚就先将就一夜吧。
蜡烛昏黄的火苗映照在一旁的窗玻璃上,也照进青年眼底的明亮,方知显看着那个被他放在桌上的黑箱子,用手轻轻抚摸上去。
皮质的,摸上去有些粗糙,还沾着点灰尘,确实有些年头了。
方知显将箱子翻了个身,他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自己要不要打开这个箱子。
……岳长青,你会介意吗?
我会不会成为一个……偷窥你秘密的小人?
可是为什么宋大哥说,你会留有我的照片和我的名字。
箱子有密码,这是方知显后来才发现的。
方知显试过很多次密码,他在这时觉得自己曾经的记忆力可真好,岳长青的生日,岳长青曾经的手机密码,他甚至不惜翻手机去查岳长青曾经高考时的考号,密码却怎么都不对。
方知显叹了口气,仰倒在椅子上。
窗外的树枝在剧烈摇曳,又开始刮风了。
室内一片寂静。
青年在放空大脑的很久之后,猛然从椅子上坐立起来。一个很大胆,很荒谬,很不可思议的想法,在他脑海中诞生了。
难道是、难道是……!
下一刻,方知显手指有些颤抖的,在密码锁上输入了一串数字
“啪哒——”这一声不算刺耳,却响彻在方知显心头的声音,密码锁应声而开。
箱子的密码,与方知显的生日。
这两种看起来毫不相干却又有某种隐秘暗示的东西,让方知显感到有些无措。
密码应声而开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方知显剧烈喘息着,抬头往窗外望去。
在这个只有昏黄烛光的夜晚,岭南开始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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