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

　　我活了很久，能够穿越时空，几乎无所不能。

　　在穿越时空的时间里，我也有过不少露水情缘。

　　听说陶谦身边有两个侍从，我挑了其中一个看起来沉默稳重些的当我的导游。

　　他叫钱谦益。

　　我的导游很称职，也很让人放心。

　　明明是个上过战场，也有名的将士，却对小姑娘的东西熟悉的很，推荐的东西样样我都很喜欢，他也仿佛如数家珍。

　　看上去默不作声的，没想到这么能讨小娘子喜欢，知人知面啊……

　　听说他有一个祖传的药丸子，救了不少人，我一直都对那个很感兴趣。只是不大好意思直接要。

　　他最想要什么东西呢？我可以拿他最想要的跟他换。

　　我趁时机正好，跟他讲了。

　　没想到的是，他二话不说掏出了那个药丸，盒子漂亮，也不像他能自己买的东西。

　　他要是没心上人就有鬼了，难不成还是他老妈传下来的传家宝吗？

　　药丸挺大，白色的，跟小甜点一样。

　　味道也很好吃，里面装了什么药啊我一尝便知。

　　确实是很好的药丸。

　　我跟他讲，不好意思啊，这个药丸我一吃就知道它是怎么做的了，你们家传家宝的秘方外露喽。

　　可他听了，却只是笑。

　　相处了很久，也没发现他老相好的踪迹，期间我有些说不上来的厌烦，就抛开他自己找地方去玩，可没过多久，他总能找到我。

　　他也不出声，也不催我，就伫在那静静地看着我，直到我无意中再发现他。

　　他的眼神，总让我感到无端的难过。

　　他说他这辈子最理想的生活，就是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养一堆鸡鸭，种瓜果蔬菜，闲时做些干粮，然后到处跑跑，看看有什么新鲜玩意。

　　确实是不错的生活啊……只不过一个人是不是太无聊了些。我这么问。

　　他又露出那种眼神了。

　　看得我怪难受。

　　这天我问了他有没有喜欢的人。早点问清楚也好，不然我们两个都难受。

　　没想到他转头就跟我告了个白，说是什么一见钟情。

　　霍，你小子眼光不错，就是挺能藏。你早点说了我还能转头就跑不成？

　　我们在一起了。

　　生活如他预想的那样有趣又舒服。

　　这也是我第一次选择陪在一个普通人身边，直到他离开这个世界。

　　他身上有不止一层赐福，护佑他无病无灾。

　　他肯定还有什么没告诉我。

　　可恶。

　　这个秘密被他带进了坟墓里。

　　我保存了他的身体，全数记录了他的生平。
　　他在我的怀里以老人的模样安然逝去，他说，再见。

　　在最后一刻，他都一直看着我，尽管我知道他老花得严重，很有可能已经看不清我的样子了。

　　可他的眼里全是笑。

　　在他离开这一刻，我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

　　你人都死了，还能见到哪去？

　　可恶

　　一般一段露水情缘结束，我应该去找下一个目标。

　　不过这一次，我想到了陶谦和他另一个看上去蛮机灵的护卫。想着之前也有过相处的念头，便灵机一动回到了陶谦的某一个人生时段里。

　　很热闹，全是人。听说哪个有钱人家要办什么宴席，陶谦为贵客。

　　正听着当地的解说讲讲这家的发展史，猛一抬头就看见远处高楼上一个衣着……潇洒的小少爷往我的方向指，一边指一边朝我跑，还连翻了几个栏杆。

　　定睛一看，还能发现他身后追着不少仆役。

　　麻烦啊……小哥我跟你无冤无仇，你怎么能这么引祸水呢？

　　头发跑得很乱，衣衫布料鲜艳却凌乱。看上去就像哪家出逃的小公子。然而有心者便会发现，衣衫色彩虽鲜艳，布料本身却不算值钱，更像是哪个不受宠的出逃小少爷。

　　他的目的性很强，就是朝我这冲来的。

　　等他靠近了些，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是钱谦益。

　　时至今日，直到我又看见那张脸，我才不得不承认，所谓的转移目标只不过是为了再见他一面。

　　我想搜集他的所有碎片，重新拼出他，再拥有他。

　　按照过去的时间线，他应当后来被陶谦救走参了军，最后成为了他的副将。再阴差阳错地碰到了过去的我。

　　而我的私心自然是不希望他现在受苦的。大不了后面碰到了陶谦，我再将他丢给他，过他原本的轨迹。

　　于是我伸出手想要先拦住他背后的那些人，却见他跑得飞快，朝我冲来——

　　抱了个满怀。

　　啊，年轻一点的他，还怪热情的。

　　就是这衣服头发乱糟糟，有点磕碜。

　　我救下了他。将他护在自己身边。

　　我知道他后来肯定要上战场，就教了他很多兵法，也教他读书写字。

　　他虽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却不受待见，过得很不如意。今天家里人大寿，才给他套上像样一点的衣服，只不过家中杂役并没有帮他穿，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穿，就这么乱七八糟地想要趁热闹跑出去。

　　他在家里从来都是装疯卖傻的，不知怎么看到了我，还觉得我一定会救下他，就这么丁零当啷地向我跑来了。

　　我考虑到他过后不可避免的会受伤，就将那个药丸做了给他，还告诉他做法。

　　而在教给他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感到了令人眩晕的冥冥之中。

　　原来那药丸，本就是我告诉他的。

　　而他之所以能够在战场上出人头地成为陶谦的随行副官，也是因为我教给他的，他学会的那些兵家事。

　　所以……第一眼开始，他就认出我了。

　　我将他推荐给陶谦的那一天晚上，他冒着大雨湿哒哒地站在门外等我，问我为什么。

　　他的眼睛很亮，身上很热，表情是遮掩不住的难过，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在最后，我告诉他，我们还会见面的。

　　他问，什么时候？

　　我说，我的过去，你的未来。

　　最后我说了句，再见。

　　我知道，我的一切，我们的一切，在我选择开启这场寻找的旅途时，就注定了在一点点形成闭环。

　　后来我又零零碎碎进入他许多的人生片段，也知道了他为何一眼见到我，又如此信任和亲近我。

　　我曾进入他在战场垂死挣扎时的梦里，告诉他，我们会在战后相遇，到时候一起住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养鸡鸭，招猫逗狗，闲时四处闯荡。

　　他少年时生过一场大病，那时宠他的老人还未去世，昭告天下为他寻找神医。

　　我围住脸前来为他医治，现下的他又不像他青年时候的热烈疯癫了。是被好好养着，被好好教育的乖巧样子。

　　他的母亲拼着一口气生完他便去世了，只有一个曾祖母心疼他，为他招了最好的师傅开发他的天赋，照顾他的衣食起居。他先天病弱，那师傅也懂得养生之道，好歹将他养大，不久之前给他送还府中。

　　没成想师傅刚走不久，一向乖巧懂事的他第一次哭闹着要师傅，随后又大病一场。

　　听说他的师傅是一位仙人，说是看他合眼缘，想给他赐福。

　　我知道，那也许是我最后见他的一次了。

　　他们说，自从离开了师傅，他就总是沉默不语，不愿意吃饭也不愿意出去，就一天到晚呆在房间里，也不跟任何人交流，跟个黄花闺女似的。

　　我去后，他重新开始说话。他们惊奇。说这孩子估计通灵，就跟什么鬼神搭话。

　　再后来，我又离开的时候，老太太也死了，估计那些风言风语就传成了真，说他能通鬼神，又害死了亲近的人，把他关在房间里，就跟过去他不愿意出门一样，谁都能欺负他。

　　后来，最后一次，我来到他的人生片段

　　我看到了他的出生。

　　他的母亲刚刚咽气，他就在妈妈的身边，无声无息。

　　那一刻，命运彻底闭环，我清楚了所有的事情都是命中注定。

　　他本就是该死掉的孩子，而我救了他，又一次一次庇护他度过本该让他死掉，让命数恢复正轨的灾殃。与此同时，我们的命运就被羁绊在了一起。

　　所以说，无论怎样，只要我救了他，他就一定会爱我。

　　他本就因我而生。

　　而我只要打破这个闭环，选择不去救他，所有一切都记忆都会在转瞬间灰飞烟灭，而我不会一直仿徨在他的时间里，找一个让他完整归来，再永远陪伴我的可能。也不会再感到从未有过的痛苦、害怕和孤独。

　　我依旧可以在任何地方插科打诨，没有任何人与事能牵动我的心神。

　　也没有任何人，能让我感觉到爱。

　　我就成了昨日之我，成了没有爱，不见他的我。

　　我看着手下失去呼吸的那个孩子。

　　他刚刚出生，脸皱皱巴巴的，完全看不出少年时的干净稚嫩，看不出青年时的张扬惹眼，更看不出成熟后的俊秀深沉。

　　他就那么小小一个，身体冰凉，从来没有睁开过眼，看看这个让他痛，却也让他不舍留恋的世界。

　　突然想起他垂暮时在我的怀里渐渐失去温度的那个早上。

　　他已经撑过了一整个长的看不到尽头的黑夜，却还是倒在了太阳刚升起的时候。

　　旁边也有人刚失去了亲人，在那哭得肝肠寸断。

　　而我只是冷静地找了人，替他修了衣冠冢，转头把他的尸首妥帖地收好了。

　　泥土这么脏，怎么能盛放下他？

　　我当然要把他永远放在身边的。

　　可是我现在不想看见他的尸体，更不敢回去看那座衣冠冢，连同眼前这个小小的尸体，我也不想看见。

　　他的一生都太苦了，或许，没来过，也很好呢？

　　或许他的灵魂有其他的归处，他有平安顺遂的一生，也不用再遇见我，总让他无奈又头疼。

　　他也不用再等待什么，翘首以盼着什么，也不用再为我不记得什么事情而难过。

　　可是眼前的孩子这么小，他就是他啊

　　明知这是我和这个世界的他的最后一次遇见了，明知这是最后一次更改的机会了。

　　我还是出手了。

　　于是最后一次，也是第一次。

　　我，是他的师傅，我教他明理，我带他长大。

　　我给他留下了一直随身佩戴的玉佩，能让过去的我看到他身上属于我的东西，从而产生好奇，不轻易离开。

　　最后，我留下了一封信。

　　我们一起来骗过去的我吧。

　　她好奇心重，爱追究却又不怎么信因果，很多事情可以让她一点点去发现。

　　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对什么感兴趣，记忆最深刻的事情是什么。

　　我都告诉你。

　　所以我也一定会爱上你。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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