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与传闻不符

　　南柯戴着轻薄的蓝色医用口罩，穿着九中的校服，坐在医院的铁皮长凳上，手中握着一张分化症单。
　　他低着头，身前路过许多行色匆忙的病患与医护人员的脚，他等了有一会儿了，抬头看向血液分化科室，凉意顺着凳椅传递向上，他的手有些冰凉。
　　人群中出现一阵躁动，有人耐不住喊了一声。
　　“靠！谁信息素跑出来了，这里是公共场合，能不能有点素质！”
　　“实在是不好意思，孩子今天刚刚分化，还不会控制。”一家长连忙道歉，拉着身边比自己还高的孩子转进了隔离室。
　　南柯吸了吸鼻子，空气中弥漫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口罩遮盖不住。不同于诊室中出来的人脸上所带的惊喜或失落，他现在内心非常平静，平静到就算有一颗石头投进去都不会泛起任何涟漪。
　　“南柯在吗？”一位医护唤了一声，南柯立即站起身，跟随着逆着人流走进诊室。
　　“你是beta。”医生拿过报告单，就看了一眼便下了定论，“没什么需要注意的，可以正常生活。”
　　南柯平静接受。
　　结果与他预想的一样，他今天中午感到身体不适，请了一个下午的假只身来到医院检查，被告知是分化期到了，验完血他便坐着等待，其实心里已如明镜般透彻。
　　将报告单卷的像一团没考好的试卷，丢进书包角落，他毫不拖泥带水的离开。
　　夕阳斜照，他站在人满为患的公交车上，被挤得摇晃。落日的余晖如施舍一般，洒落了一丝在他脸上，将他本就偏棕的瞳孔映得更加通透。
　　尽管还是有些郁闷，但他本就是个善于调节自己情绪的人，在这略微漫长的四十分钟里，他便将这糟糕的情绪抛之脑后，脚步都轻快起来。
　　穿过老旧有年代感的街道，踩着有些松动的石路，走上吱呀作响的的铁质楼梯，用手中的黄铜钥匙打开家门。里边的人坐在客厅茶几边，听到声响，转过头。
　　“姑姑，我回来喽。”南柯揉了揉凌乱的后脑头发，换上拖鞋往里走。
　　“等你半天还不来，晓晓就先吃完去做作业了，我再去把菜热热。”南禾妍准备起身，被南柯一把摁下了。
　　“不用不用，这样就行！”南柯丢下背包，转进厨房，盛了两碗温热的饭出来，将其中一碗放在她面前，囫囵在地上坐下，“下次你们先吃就行，不用等我。哇！这么丰盛呢！”
　　他拿筷子点着粉丝娃娃菜：“这是多子多福。”
　　点青椒皮蛋：“幸福团圆。”
　　点手中的白饭：“珍珠白玉。”
　　南禾妍被逗乐了：“别贫了，吃吧。”
　　南柯笑嘻嘻的往嘴里扒饭，饭桌上气氛非常融洽，吃完后南禾妍准备收拾碗筷，被他拦下。
　　“我来吧姑姑。”
　　“没事，不用你干活，你也去写作业吧。”
　　“我作业早写完了。”南柯笑了笑，端起碗筷，不容她多说先行进了厨房。
　　冷水顺着水龙头流下，像一根银色细丝。他挤了一点洗洁精在布上，沾湿水顺着碗壁清洗，目光直直的盯着碗，明显的一心二用，所以他清晰的意识到有人进来了。
　　没等人问，南柯先开口道：“我今天去了趟医院。”
　　那声音瞬间着急起来：“怎么……”
　　没等话说出口，南柯一下子打断了她：“我没生病，就是分化成beta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有什么信息素的困扰，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身后很长一段时间沉默，他僵持着，僵硬的，寻找着所有没有营养的话题，像个毫无生机的机器人一般重复着手中的活。
　　到最后，他连自己说的什么都不知道。
　　南禾妍没有出声，只是伸出一只手，轻轻摸在他头上，打断了他的话语，像是理解他话中的所有言不由衷。
　　“好孩子。”
　　南柯怔住了，憋在心中的无奈委屈愤怒恼火仿佛熊熊烈火，一下子浮于表面，又轻易被一场细雨拂去。
　　“没事的姑姑。”南柯忍着哽咽，和她开玩笑道：“想要我的学校多了去了，别老操心我了，小心年纪轻轻一大堆白头发哦。”
　　“好，为了青春永驻，老娘现在要去加班了。”南禾妍用轻快的声音回答，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南柯笑着呼痛往一旁躲。
　　“什么都不要多想，小柯，你一直是我们的骄傲，不管是什么性别。”南禾妍退出厨房，边穿衣服边又进来警告他，“不许自己去外面打工，不用你现在赚钱，老娘现在还干得动。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子，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少去，我不放心。”
　　“好啦！卑职知错了娘娘。”后背又挨了一巴掌，南柯龇牙咧嘴的笑出声，连连道娘娘饶命。
　　南禾妍时间紧迫，即刻便出了门，待一切安静下来，碗也洗的差不多了，他将其一个个擦干，放入柜中。
　　没去打扰南晓做题，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台灯的微黄灯光下，那贴满桌子上的目标与最显眼处的A校宣传册显得如此虚无缥缈，遥不可及。
　　将其一股脑全丢到垃圾桶里，心里那股堵得慌的情绪才得以纾解。
　　手机发出阵阵震动，南柯拿起手机点进消息，小破手机转了半天，终于跳出了消息。
　　“今晚老时间上班。”
　　他看了眼时间，确定南禾妍已经不会回来，飞速跑到浴室冲了个澡，换上最简单的黑衣牛仔裤，拿出藏在书桌最底下的工作牌，推开门，轻手轻脚像个小偷一样往外走。
　　大门刚推开一半，成功就在眼前，身后传出一道声音。
　　“哥哥，你去哪里？”
　　南柯在心中叹气，感慨这母女俩怎么一个赛一个敏锐，他转头看打开房门的晓晓，走过去蹲下拉她的小手。
　　“哥哥出去给晓晓买好吃的，马上就回来，晓晓困了就让小熊陪你先睡好吗？”
　　晓晓点头，故作老成道：“嗯……哥哥每周三都要通宵买东西，但是每次都空手回来。”
　　南柯：“……我这次一定不因为觉得路边的小狗可怜送给它吃。”
　　“好吧，其实如果是给小狗也没关系。”南晓亲了亲他的侧脸，用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很真诚，“哥哥要在天亮前回来，我会在梦里等你和妈妈。”
　　南柯点头，将她连哄带骗拉进房间后出了门，将门反锁起来，试拉了好多次才放心。

　　午夜，因为耽误了一点时间，他气喘吁吁连续跑了十分钟，超了许多近道，终于堪堪看到了大楼的门。
　　大门里边散发着金碧辉煌的奢靡气氛，两边站立端正的服务生朝一位位从南柯不认识的名车中走下来的人鞠躬，这些人无不穿着华贵正式。
　　南柯没往大门靠近，他绕道，从一旁一个隐蔽黑暗的小门前刷了工作牌走进去。
　　阴暗的小道两侧有很多门，南柯推进其中一个，里边已经有了很多服务生着装完毕。南柯与他们并不相熟，便也没有打招呼，将脸冲洗净，径直走向自己的柜前换衣。
　　换上紧身得体的小黑西服，戴上将口鼻遮的密不透风的黑口罩与手套，跟随前方的大队出了房间。
　　一些人陆续往上走，停在了各个楼层。而南柯与部分服务生一起坐电梯直达地底，到达负五层后，电梯门打开，迎面而来的是过分刺眼的光污染与震得人心悸的剧烈动感音乐，无数人戴着面具，在舞池上尽情狂欢。正中间，有一个宽广的拳击赛场，穿着性感的女郎举着牌子在场地游走，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欢呼怒吼，脏话不堪入耳。
　　南柯习以为常，自顾自走到熟悉的C区，拍了拍在固定位置上的服务生。
　　那人转过头，一脸看到救星的表情，眼泪汪汪：“宝贝儿！你终于来顶替我了！我真马上要死在岗位上。”
　　南柯：……夸张了。
　　沈漫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留意客人的动向，便朝他吐槽：“今天来的客人格外多，听说是来了了个签了生死状的新人，要连打赢三场才行！那人出手叫一个利落，看着瘦瘦弱弱，已经接连撂倒两个大块头了！不少人刚才押错人赔了不少钱，心里都憋着火，我被好几个人臭骂了一顿，还被抓了屁股！一群死变态！今天晚上可能难熬，你等会自己小心点！”
　　“辛苦了。”南柯安慰了他几句，顶上他的位置。他站的位置巧妙，稍偏左侧一点，将自己的大半张脸隐在阴影中，叫人不会过度注意到他。
　　他很有眼力见，将每个人面前饮品颜色记下，寻找记忆中的品种。见有人情绪激动将杯中液体一饮而空时及时上前帮其添上；有时领新来的人去往另一个独立沙发，又接着去根据他的口味帮其介绍饮品。他不怎么主动搭话，但必要时带着幽默的语气从不会叫人不舒服，几趟走下来，尽管屁股和后腰被揩了油，但也没出什么事故。
　　待他终于忙完了眼前的一群人，正准备松一口气时。贵宾电梯灯光亮起，门缓缓打开，从里边走出三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不需要仔细辨别，明显是是三个年轻alpha。
　　那三人打扮在这满是正装的人群中有些诡异。中间的穿着很简单清爽的白卫衣配牛仔短裤，普通学生打扮；左边那个衣服像丝绸，在灯光下诡异的反光；右边的倒是穿着休闲西服，但也只是松松垮垮的披着，没戴领带。
　　不管看起来再怎么像怪人，能来这里的人也不是他能怠慢的。南柯连忙走上前去，询问三位中看起来最正常的西服男子。
　　没什么特殊需求，南柯便带领他们来到另一侧较为安静的沙发，帮每个人都去拿他们所点的饮品。
　　端着刚走进，就听到一道声音。
　　“这有什么好看的啊，浪费我时间。”由于都戴了面具，不清楚是谁在说话，南柯没抬头，只是依照声线，隐隐觉得是那个白卫衣，他半蹲着，给三位客人上饮品。
　　“来了个新来的拳击手，反正也没什么事。”温文尔雅的声音，出自刚刚与他角落的西装男。
　　“怎么没事！？硬把阿孟拉起来，你看他在眼眶里夹缝求生的眼球！都快要晕过去了！”那人语气和形容的都很搞笑，南柯微微勾了勾唇角，幸好被口罩遮挡的严实。
　　他起身，突然有些好奇那个男人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小心的抬眼，打算就瞧一眼，没成想对上了他的眼睛。
　　白色面具眼部露出的空间较大，多数人还可以余下一些空间活动眼睛。而这个人眼睛实在是大的有点出奇了，占据了所有的空间，这么冷不丁一看，就像是面具生出了纯黑瞳孔。那人斜靠在沙发上，带着上位者惯用的姿态，困倦而漠然的睨了他一眼，只是一瞬，他又将眼睛闭上了，睫毛卡在面具上方，看着格外不舒服。
　　南柯面不改色迅速移开目光，似乎那故意的一眼只是偶然，他微微欠身，端着盘子转身走开。
　　走到他所站的位置，他一直提着的一口气终于缓缓松懈下来，手套中的手心微潮。
　　像被一条立着的眼镜蛇近距离凝视，就算它没有捕食的意思，被注视的人依然会感到生理性的恐惧。
　　台上第三场比赛终于开始，人潮随着两具人影的纠缠而活跃起来，像是两滴水滴入热油般沸腾。没人现在有空叫服务生，南柯便也忙里偷闲，抬头看了一眼擂台。
　　一人身形如熊，凶恶的举起沙包大的拳头往另一个人身上招呼，那人身形几乎比他小了两倍，像条泥鳅般穿梭着灵活躲闪，但可能是前几场消耗过大，他只是没能躲过这如雨点般的猛烈进攻中的一拳，就被重重砸在地上，场地上瞬间爆发出汽笛般的爆炸尖叫。
　　人群分为两派，一派在高声欢呼呐喊，一派发出不满的嘘声，场面一度混乱。
　　裁判上前开始倒数，那人挣扎着，又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南柯移开目光，打量自己的身板，对自己有清晰的自我认知，自认自己吃了这一拳一定爬不起来了。他工作时长不久，却见了不少这种场景，早已没了初见时的震撼与感慨，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喜欢看这血腥的富人游戏。
　　撇过头，索性又扫视着去看台下每个人的穿着与动作。
　　扫过右侧，他的目光顿了顿，瞬间感到有一种很荒唐的情绪蔓延。
　　那么短的时间里，三个alpha其中那个白卫衣不知道去了哪里。西装男为低着头，一直盯着台上，神情似乎认真，但是没什么情绪波动，比看动物表演还要淡定。而他身旁那人还是原来那个姿势，但头靠在沙发上，脑袋斜侧对着他的方向，像是不受外界任何打扰，眼睛完全闭上了，明显对比赛毫无兴趣。
　　南柯又仔细望了眼他的衣服，感觉真的很像居家睡衣，看来还真是如他们所说的被临时拉来。
　　他只是多看了两眼，便识趣的收回目光。
　　这类人，注定是他无法结交的。
　　他时刻张望着，心却已经飘到九州之外，在想着等会儿下班给南晓买什么好。很久后，擂台传来的播报声传来，他过回神，被举起手的是那只泥鳅，而那只熊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他不太关心结果，而是看向工作台时间，已经快午夜三点，交班的人在五分钟之内到达将他换下，结束了他急促又疲惫的一晚。
　　顺着走廊扭曲弯折的路线，他进入客人通常不会走的楼梯间。摘下口罩深吸一口气浑浊的空气，边揉自己酸痛的肩膀，边慢慢悠往上爬，前边也有与他一同下班的服务生，他们完全没关注身后的南柯，几人聚在一起自顾自讨论，声音在楼梯间回荡，南柯很轻易的听见了。
　　“唉，看来客名单了吗？那程家少爷今天跟他朋友一起来了，就坐在C区那边！”
　　“啊稀客啊！好可惜！我负责的是F区的，真想看看他们长什么样。”
　　“想得真美，每个人都戴着面具的，能看见什么？那些人，敢来这样的地方，却不敢摘下面具以真面目示人。”一人切了一声，被几个人连忙捂嘴，连连道隔墙有耳。
　　那人便也不再说了，过了一会儿嘴闲不下来，又扯起另一个话题：“听说程家最近在网上给他家少爷找玩伴？”
　　“什么玩伴呀，那叫劝学计划。”一旁人接话道，声音瞬间压低了许多，“听说是因为程少爷天天只呆在家里，不去上学，也不与其他人包括他爸妈接触交谈。他父母无奈之下便在网页上广撒网，希望可以给他找个朋友帮他走进校门。”
　　“广撒网？那我们不是都有机会了！告诉我去哪里投简历，这儿我是真干不下去了。”声音又一次大了起来，几乎克制不住的激动。
　　“你们可不行。第一，他们只招那种简历干净的同龄人，也就是只要学生。第二，只要beta，其它通通不行。第三，听说那少爷挑剔的很，很多人试用一个星期不到就被赶出来了。不过，如果成功……”
　　他们走路慢得像蜗牛爬，南柯本就疲惫，听得有些不耐，绕过他们加快了脚步。
　　“可以免费进入A校，费用他们会全包。那可是名校啊！又要脑子又要钱，多少alpha挤破脑袋都进不去，更别说beta了！如果真能被选上，还真是祖坟烧青烟了！”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站在原地有些出神，那群人又一次追上了他，直至他们的声音消失在楼梯间，只留他一人。
　　发了许久的呆，嘴里弥漫开一层血腥味，他才意识到自己把嘴皮咬破了。嘴唇有些发麻，他用舌头舔了舔，想继续往前走，却被不知何时冒出，站在楼梯间进口处人的脚吓了一跳。
　　南柯整个人颤了一下，被吓到空白的脑子此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缓缓抬起头。
　　视线像是变成了电影中的慢镜头，顺着鞋缓缓上移，昏暗的灯光照映在他绸缎般的裤子上，反射出微弱的亮光。白面罩挂在其中一只白净修长的手上，另一只手用两根手指捏着他刚刚递过去的红色饮品，饮品还剩大半杯，明显没怎么动。
　　可能不符合他的口味。南柯在心中默默想道。熬夜了太久，向来严谨的他完全忘记了地下最叫人忌讳的一件事：不要企图去看清客人的脸。
　　他的目光不受控的移到他的脸上，对上了那双漆黑却艳丽的眼睛，以及美的雌雄莫辨惊为天人的脸。
　　我可能真的要猝死了。南柯缓慢的眨了下眼，嘴巴也不受控制了：“你是天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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