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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男人的笑容并未保持多久。

　　黑发青年后退几步勉强稳住身形，面色也有几分苍白，然而在下一瞬，表情却发生了某种变化。

　　这种变化男人很难形容，不是恐惧，不是愤怒，而是某种古怪的平静。冥冥之中的危机感让男人下意识上前挥动了自己手中的利器，试图清理这种让他不安的源头。然而明明是绝对不会落空的动作，却在极限距离擦过青年的衣角。

　　为什么没有击中？明明对方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男人抬头，突然发现目标右手中不知何时握了一把电击木仓，那形制和自己使用的极为相似……诶？

　　他的视线下意识的向下撇去，是空的，怎么会——腰后的武器竟然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夺走，自己却浑然不觉！什么时候？

　　男人猛地抬起头，收缩的瞳孔中映照着气势沉着冷静的青年——对方甚至还礼貌性地轻微颔首。

　　下一瞬间，一道影子朝男子的面颊袭来，他向后试图闪避，脚后跟却像是踩中一个圆滑的物体，强烈的晕眩和后脑勺的疼痛接踵而至。在失去意识最后瞬间，男人突然想起那种平静的表情和深沉的眸色，那是……相信自己绝不会失败的笃定和淡然。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黑发青年再次发问。

　　剩下站立着的男人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武器……却依旧没有回应。

　　“好吧。”青年露出一个略带无奈的笑容，眼眸深沉似海。

　　三分钟之后，地板上躺了两位昏迷的壮硕男人。唯一站着的青年闭上眼睛，再次睁眼时，那双瞳孔的神采和先前截然不同了，带着讶异和好奇。

　　黑川彻调整了一下衣领，在意识中赞叹道，【身手真厉害啊。】

　　【曾经学过一段时间的柔道。】诸伏景光无奈道。

　　他也没想到能够操控黑川彻的身体。

　　当时黑川彻即将被那个男人击中，情急之下他附身了这具身躯。但还没有来得及体会再次呼吸到空气的真实感，一股强烈的晕眩感在诸伏景光脑海中回荡。他方才明白黑川彻露出破绽的原因——青年的身体状况属实不佳。

　　好在诸伏景光的体术在公安内部也算得上高超，即便条件受限，解决二人绰绰有余。

　　只是……这么严重的不适，黑川彻竟然能表现得和正常人一样，自己都没有发现端倪。这个青年身上的疑点更多了。

　　诸伏景光试探性地询问：【黑川先生，你之前受伤了吗？】

　　【那个啊……只是失血过多的后遗症罢了。就当是我为医学事业献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贡献。】

　　青年的脸上还残留着病态的红晕，靠着墙壁平复剧烈的心跳，但没有半点劫后余生的悻悻，像是心情很好地继续问道：【说起来还没有经过自我介绍呢。在下黑川彻，请问该怎么称呼？】

　　【叫我绿川景就好。】——这是诸伏景光在黑衣组织进行卧底调查时使用的假名。

　　【绿川先生，刚才真是感谢你的出手。】

　　【能帮上忙就好。】

　　【嘛，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请问您有什么心愿未了？我这个人挺闲的，可以帮你完成心愿。】黑川彻语调上扬，【包括报仇。】

　　死亡，是非常普遍的事情——世界上平均每过一分钟会发生106次。但对于当事人来说，这就是一切的终结。

　　没有人会甘愿赴死。

　　风华正茂的年龄突遭横祸，这位绿川先生肯定有未尽之事。黑川彻不吝啬于提供对方一些帮助——通过合法或者不太合法的途径。

　　对此，诸伏景光敬谢不敏：【多谢好意，但是没有这个必要。】

　　他借用了之前卧底时曾经编造过的假身份——一个被火并不幸波及到的地下乐队贝斯手，编造了一个辍学打工、追求音乐梦想的经历，并在陈述的末尾做了一个总结，语气冷静且克制，【我的死亡只是一场意外，也没有什么……遗憾。】

　　——最后这句话是他真实的想法。回想起死亡的瞬间，他自然是不甘心还不知道暴露原因就仓促赴死的。然而天秤的那一头是兄长好友以及所有可能被牵扯其中的人，自己的生命和他们的安危相比，不必多加思索就能抉择。

　　但是很明显黑川彻并没有全然相信，话语带着几分敷衍，【我还是挺欣赏绿川先生的，这个承诺长期有效。】

　　诸伏景光叹了一口气，转向另一个疑惑，试探道：【黑川先生，你怎么确定我……已经死亡了？】

　　【不知道？一种感觉罢了。】黑川彻拉开商务车的车门，在后座上躺了下来。

　　【黑川先生没有头绪吗？我还以为你会知道原因，毕竟你看上去……一点都不意外。】

　　【我只是经常遇到这种奇怪的事件，习惯了。但是很遗憾，我并不了解其中的原理。】

　　青年的话语很是认真，听上去不像是在说谎，但有所保留。无论如何，今天是问不出来了。

　　诸伏景光思考片刻后，想起眼下最要紧是这起未遂的绑架案，提醒道：【黑川先生，不叫警察吗？】

　　【没有这个必要……】

　　话音刚落，清脆的手机铃声响起，上面显示的是三个字：黑川枢。

　　【会有人来解释的。】黑川彻像是早有预料般说道。

　　而在看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诸伏景光终于想起来他觉得黑川这个姓氏有些眼熟的原因。黑川……东京的黑川家族吗？

　　这个家族在日本境内诸多财阀之中并不起眼，近些年来唯一能够引起些许关注的便是他们在化学医药方面的突破。而黑川家族的继承人的名字正是黑川枢。

　　【他是？】

　　【……哥哥，我的同父异母的哥哥。】

　　所以黑川彻是黑川家族的小少爷。同父异母？私生子吗？就黑川彻所住公寓的简单程度而言……看上去和家族之间的关系非常恶劣。诸伏景光思忖道。

　　“……”接通，黑川彻却并没有主动开口。

　　十几秒后，手机那头传来了经过电流复原的机械声音，“现在我回不了国。明天有一个黑川家的宴会，你要小心。”明明是近似关心的话语，说出来却显得极为冷淡。

　　黑川彻语带嘲讽，“所以你派人绑架我？”

　　“那是个意外。”黑川枢表示了隐晦的歉意，停顿了两秒，继续说道，“黑川哲辉突然宣布明天召开宴会，连我都没有通知，来者不善。”

　　“哈，那真是谢谢你提醒了。”黑川彻回应。

　　“彻，务必小心。”

　　“……我知道了。”谈话最后，黑川彻的语气平和了下来。

　　他挂断了电话，看向一片死寂的停车场，眉眼中带了几分茫然。【绿川先生，看来我似乎有大麻烦了。】

　　黑川哲辉是他名义上的祖父，也是黑川彻遇到过的……最让他厌恶的人。

　　在国中毕业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回到黑川主宅。但是很可惜，他不得不再次面对那群人。每当这时黑川彻就会思考，究竟是拥有智慧、情感的人类的恶更加崩坏，还是他曾经面对的无法描述的存在更加令他如置身深渊。

　　－

　　第二天，黑川主宅，一楼客房内。

　　“请彻先生暂时在客房休息。”身着粉色西装的年轻女士抿着嘴唇朝黑川彻露出一个略带局促的笑容。

　　“好的，佐田野小姐。”黑川彻点了下头。

　　半个小时之前，管家带着一行保镖来到黑川彻位于米花町的房子，将他带到黑川主宅，随后黑川哲辉的私人秘书——佐田野朱和出现接待了他。

　　黑川主宅位于东京近郊，占地极广，甚至还有一个小型跑马场。但黑川彻却被告知他少年时居住的房间已经另作他用，只能被带到客房。

　　佐田野面露歉意地关上大门，她微躬起身体时，黑川彻注意到她怀中文件露出的黑体文字——委任状（股份授权）。

　　奇怪……他可没有听到黑川财团近期有股权交易的新闻。难道这就是黑川哲辉的目的吗？

　　黑川彻目视着房门缓缓关上，随后扫了一圈大概的布置。这个房间的装饰和星级酒店差不多，整洁但毫无人气的冰冷感觉，而在窗外的墙壁上布置了不算隐蔽的监控设备——大概是为了防止自己逃跑吧。

　　黑川彻叹了一口气，将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然后将自己也扔了上去，随后闭上眼睛。即使次数已经多到习惯，失血过多带来的后遗症仍然并不好受，在戏幕拉开之前，让他再休息片刻吧。

　　黑暗之中，真实下潜，梦境开始上升。

　　那是一片大海，熹微的天空没有任何飞鸟的踪迹，太阳升起的方向衍生出几道白线，向前蔓延。

　　目之所及，没有任何的陆地，仅仅在正中央有一块巨大礁石，黑发青年径直站在上面，宛若矗立的石碑，沉默不语。

　　那是他自己，黑川彻很清楚。

　　凉爽的海风夹杂着似有若无的腥味，但是又有别于渔市中的腐烂的腥臭味，带着某种诡异的甜。

　　视线下移，海浪翻卷出瓷白的鳞片状纹路，其中的雪白沙砾反射着细小的光芒。

　　一种突如其来的冲动让黑川彻想要弯腰，捣乱这片规则的花纹。然而梦境中的人物并不受他控制。

　　僵持中，这片宁静很快被破坏——规律的敲击声规响起，带着几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笃定，并且越来越响。

　　“！”

　　青年不耐地睁开眼睛，鼻尖似乎还残留着些许带着腥味的潮湿感。

　　他带着几分被搅扰的怒气推开房门，门外的藤生管家姿态恭敬，“彻少爷，老爷请你去书房一趟。”

　　“……好吧。我知道了。”黑川彻按了按额角。

　　五分钟之后，黑川彻跟在管家身后迈上阶梯，楼下宾客们闲聊的声音不受阻止地钻入他的耳朵。

　　“……宴会的邀请太过匆忙了吧。”

　　“是啊，也不知道董事长是怎么想的。”

　　“……没有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工藤先生……”

　　一个熟悉的名字让黑川彻的迷思瞬间消散，他迅速顺着楼梯的扶手看向楼下。大厅里众人围簇的中央，站着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儒雅男士，正面带微笑点点头。

　　他们怎么会邀请这个人……

　　思索间已经到达目的地，藤生管家停下脚步，“彻少爷，老爷就在里面等你。”

　　算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事情的时候。黑川彻颔首，面色平静地推开了书房的大门。

　　这个房间整体以枣核色为基底，正中央是长而宽的木雕书桌，上面摆放了几枝白梅。

　　黑川哲辉便坐在书桌后，这位老人虽已是古稀之年，但五官端正，看上去像是大学里慈眉善目的退休教授，一看见他便露出了一个惊喜的笑容，“许久没有见到彻君，我十分想念，快坐下吧。”

　　黑川彻并不想顺从对方的话，但是坐着比站着舒服。青年坐到黑川哲辉对面，没有说话。

　　“一晃你都快成年了，这几天你就住在这里。正好礼哉他们也在，你们几个兄弟也可以好好聚聚。”

　　黑川哲辉继续说道：“彻君还是老样子啊，不爱说话，也不爱笑。这种性格可不讨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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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里的两个人，一个沉默，一个和气，但是仿佛有人用一把利刃在他们中间划出了一道冰冷且无法逾越的天堑。

　　谈话将近末尾，独角戏唯一的主角——黑川哲辉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彻君，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黑川彻这才抬头看向对方，说出第一句话：“我当然清楚，你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不是吗？”

　　黑川哲辉始终没有提及他的真实目的，这和他以往的性情不符。他虽然喜欢伪装，其实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更况且他向来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如今这种做法应该是考虑到那位著名侦探小说家吗？怕消息泄露出去吧。

　　带着这些猜测，黑川彻离开了。

　　天色渐渐昏暗，天际线上橙红色的鎏金霞光即将消散，近处被暗色的云雾笼罩，隐约泛着不详的征兆。

　　突然，一声凄厉的叫声划破了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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