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雪停

作者:把酒对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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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识


      暖光微醺,随着周遭温度回升,沈时晴暖和过来,看着刚才那个中年女人满脸笑意,端了碗面走出来,她随手解下自己的围巾放在一旁的椅子上。

      女人把面推到她跟前,热气立刻扑面而来,香气分子争先恐后地钻入鼻腔,勾起沈时晴的味蕾,待到蒸汽稍稍消散,浮漾在面汤之上的几片香菜点缀其上,削面薄而劲道,根根分明地浸在浓汤里。

      “快吃吧,姑娘。”女人笑嘻嘻地盯着她看,沈时晴拿起筷子,却有些不好意思。

      女人没有要走的意思,甚至还想拉开椅子在沈时晴对面坐下。

      沈时晴抿着嘴,一时间忘了怎么用笑来体现尴尬,她不说话,夹起一根面也迟迟没有送到嘴里。

      空气在电暖器的橘红色灯光下凝结成块,一时间无人说话,几人好似被定格在这雪夜一隅里。

      沈时晴很不自在,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柜台后却忽然传来了迟允暮的声音。

      “姨,账本这里好像有个数记错了,您来看一下。”

      空气重新流动,王海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从桌边蹿到柜台边,连珠炮似的一个劲儿轰炸迟允暮:“哪里啊?哪里有问题?上周刚算过,不能啊……本来就小本生意,挣得又不多,哪能记错啊?小迟,你不会看错吧……”

      沈时晴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晌,这才夹起面缓缓往嘴里送。

      思绪却随着面的热气往外飘,原来这女人是迟允暮的亲戚?

      想起刚才那男人说的话,原来迟允暮是被姨姨和姨夫养大的,原来……迟允暮是寄人篱下吗?

      她一口一口吃着,思绪指引着感官坠入自己的世界,王海琴的喋喋不休也被隔阂在外,不知过了多久,柜台那边才传来一声嘹亮的:

      “没少啊,吓死我了!”

      迟允暮的声音依旧和缓平稳,还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愧疚情绪,“那大概是我看错了,劳您费心又查了一遍。”

      沈时晴拉回思绪,看着自己下了大半碗的面,又抬眼看向柜台,却不经意间对上了那道深邃的视线。

      仿若失足跌入一汪清泉。

      她迅速移开视线,埋头接着吃面,心脏却好像留在了那池水中,随着心绪的碧波荡漾,起起伏伏。

      王海琴终于安静下来,她看了看沈时晴,还是想搭腔和她聊天。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平时都没听见小迟提起他同学……”

      “沈时晴,时间的时,晴天的晴。”不等她说完,沈时晴就干脆道。

      “啊……挺好,挺好……名字挺好听的。”王海琴忙夸了几句,又局促地攥着围裙一角,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看见沈时晴沉默地吃面,她硬生生地把话匣子关上,坐在一旁开始刷起手机。

      手机音量似乎忘了关,一打开某短视频平台,一则新闻播报就迫不及待地外放了出来。

      “今日E国战争全面爆发,当地居民声称被划过天际的炮弹惊醒,边境地区一时间犹如人间炼狱,下面请看具体播报……”

      “随着战争全面爆发,当地的基础设施遭受严重破坏。供电系统受损,部分地区陷入黑暗;交通要道被封锁,物资运输困难重重,民众生活陷入极大困境……国际社会对此高度关注,纷纷呼吁各方保持克制,通过和平谈判解决争端,让E国早日恢复和平与安宁,让民众能够回归正常生活 ……”

      王海琴手忙脚乱地操作屏幕碎了一半的老旧手机,找了半天才找见音量键,声音这才骤然减小,她掀起眼皮偷偷瞄了眼迟允暮,干笑着不知在和谁解释。

      “哎呦,又有地方打仗啊,不过这都正常啦,世界那么大,人又那么多,有点矛盾也难免嘛,好在我们国家太平……”

      迟允暮这时却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推开店门走了出去。

      “哎,小迟,你……”王海琴显然急了,她连忙喊住迟允暮。

      “我给车扫扫雪。”迟允暮停住脚步,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开门走进雪幕。

      寒风挤进店里,门关后逼人的寒气也再次被隔绝,沈时晴感受着自己脸上忽冷忽热的风,心头再度涌起对迟允暮的好奇。

      王海琴不知道在担忧什么,盯着沈时晴背后的玻璃窗,看着迟允暮在大雪中把破旧的自行车推到屋檐下,懊悔之色溢于言表。

      沈时晴也感受到了迟允暮不同于刚才的异样,虽然她也对战争有心理阴影,但她只是沉默地吃着饭,好像在默哀远在E国保家卫国的军人——就像十年前一样。

      “哎,小迟最不喜欢听这些……”

      沈时晴拿筷子的手一顿,对迟允暮本人的映像开始变得丰富而戏剧性。

      他这么娇气?

      可是听到王海琴的下一句时,沈时晴就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十年前他爸爸妈妈在战场上出了意外,他不说我也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心里还是放不下……”

      沈时晴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的家人……竟然也是十年前那场灾难的牺牲者吗?

      怎么会这么巧。

      店外,寒风朔雪中,迟允暮把自行车上的雪扫掉,然后推进屋檐下,他搓了搓动红的手,站在雪里望天,雪来的地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

      手机在衣兜里响了好几声,迟允暮这才反应过来,用冻僵的手去摸口袋。

      来电显示——邹顺叔。

      他按了接听,里面传来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先是虚弱地咳嗽几下,然后缓缓开口问:“小迟,最近怎么样啊?”

      迟允暮声音竟有几分柔和,语气不乏关怀和尊敬。

      “叔,我挺好的,您最近怎么样?”

      “一切还是老样子呐,读书看报,从军区大院蹓跶到钟楼……”

      迟允暮对着狂风暴雪点了点头,好像看见了个残疾的中年男人在雪中里踽踽独行的背影。

      “小迟……”听筒里传来邹顺有些颤抖的声音。

      “叔,我在。”迟允暮轻声应道。

      “叔……想你了。”邹顺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迟允暮沉默半晌,却险些红了眼眶。

      邹顺哪里是想自己了,分明是想自己的父亲了吧。

      作为出生入死的战友,两人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可十年前那场仗打完,一个班的战士,回来的只有少了一只胳膊的邹顺。

      邹顺没有兄弟了,邹顺只有兄弟留下来的这个孤儿——迟允暮。

      迟允暮喉结滚了滚,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我也想您了。”

      他也想父亲了,很想很想。

      “又下雪了。”邹顺突然没来由地道。

      是啊,又下雪了。

      十年前边境那场战争,雪下得比现在还大,一直下了三天三夜,雪停了,雪又化了,一直等到春天到来,迟允暮也没有等到爸爸妈妈回家。

      那年邹顺坐着轮椅,用仅剩的那只胳膊摸着迟允暮的头对他说,他的爸爸妈妈只是去保卫祖国了。

      迟允暮没说话,心房里好像注满了当年沉疴被撕开后流出的血水,酸涩又如针扎一般疼。

      “小迟啊,十年前我托付给你的人,她现在……还好吗?”邹顺忽然话锋一转问道。

      迟允暮闻言,缓缓转身,视线透过蒙着水汽的玻璃落在了沈时晴身上。

      女孩儿瘦削的背影蜷缩在饭店一角,正在埋头吃面,身上的麦当劳工作服被融化的雪水浸成深红色,她的身影被玻璃上滑落的水汽冲得模糊,迟允暮深吸一口气,却先是在心里自己问自己:

      你过得好吗?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道:

      “她……大概不记得我了。”

      暖和的室内,无风无雪。

      估摸着过了十分钟,沈时晴碗里的面也见了底,刚想出于礼貌问问迟允暮怎么还不回来,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嗡嗡”响了两声,有新的消息发了进来。

      沈时晴看了眼消息提示,不是楚依发来的,而是一个已经久远到近乎陌生的人发来的消息。

      一瞬间,沈时晴那早已封存的记忆被再次唤醒,抹去那心中下了十年的大雪,露出心底结痂的疤。

      微信名叫“风调雨顺”的账号,头像冒着一个小红点,沈时晴点了进去,一条消息映入眼帘——

      “珠珠,过年来叔叔家吃饭吧,我给你介绍个人。”

      沈时晴点开聊天框,正在犹豫着打字,这时,对面又有一条消息发了进来:

      “十年前你们见过的,你们是旧相识。”

      她捧着手机正在斟酌用词,门忽然打开,沈时晴感觉有风雪扑在了自己脊背上,还好迟允暮没有放纵萧瑟侵袭,门又很快合上。

      沈时晴连忙站起来,她拿起手机晃了晃,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这么晚了还打扰你们,面钱多少?我付过去。”

      王海琴连忙道:“不用不用,我请你的……”

      话说了一半,迟允暮却不动声色地用胳膊肘捅了捅她。

      王海琴不说话了,看着沈时晴用手机扫了二维码。

      一码归一码,吃了人家的面肯定是要付钱的,沈时晴不想欠这个人情。

      沈时晴看了眼墙上已经褪色的价位表,上面赫然写着——

      拉面,大碗十元,小碗八元。

      沈时晴不知道这是大碗还是小碗,她却没有开口询问,直接按大碗的价格付了十元。

      她不愿再和迟允暮又更多交集,哪怕他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天之骄子,也不是什么矜贵少爷。

      王海琴看着沈时晴要走,又笑着把人送出去:“姑娘啊,你是小迟的同学,在学校要互帮互助啊,你是好姑娘,我就没见过有哪个同学和我们小迟关系这么好的……”

      沈时晴半个身子已经踏进风雪中,她只觉有雪块顺着后颈灌到衣服里,她打了个哆嗦,也被王海琴这句话给噎了一下。

      她在心里冷笑,谁和你们小迟关系好?

      沈时晴轻轻地笑了笑,没有许诺什么,只是说了句“多谢款待”,然后大步走进了风雪中。

      雪花抱团洋洋洒洒地飞落,沈时晴被迷了眼,她看不清前方的路,一脚深一脚浅踩在雪地上的感觉,就像在挣脱藕断丝连的蚕茧,举步维艰。

      仰头看天,雪来的地方深邃无边,雪来的也毫无征兆,无人知晓什么时候会下雪,也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会等来雪停。

      沈时晴立在雪里,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到那个所谓的家,去短暂地避一避风雪。

      这里离家有好几公里,沈时晴所在的一中在郊区,也住在郊区的学区房,而这里是县城。

      从来都是坐公交车往返,这个时间,这个天气,她还是第一次——可母亲秦淑的电话再也没有打进来。

      她茫然无措地站在雪中,心里是空荡荡的白,空白到麻木,麻木到激不起心里任何波澜。

      钟楼上的指针在黑暗里默默地走,雪带来的痛苦在心里缓缓地流。

      “扑簌簌——”

      有衣物摩操的声音,有踏雪而来的脚步声,在沈时晴身后响起。

      沈时晴提着的心好似怦然落地,她惊得回头去看,却看见了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一个也在淋雪的人。

      一个一直站在她身后的迟允暮。

      “为什么不回家?”

      雪纷纷而下,迟允暮漆黑的双眸里却沉寂无比,没有砸落的雪,只有一动不动站在他面前的沈时晴。

      沈时晴看着他眼中的自己,一时也有些恍惚,她喃喃自语道:“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迟允暮站在她面前,路灯洒下,将他本就颀长高挑的身影拉长,漆黑的影子把沈时晴牢牢拥住。

      两人之间沉默下来,有几秒钟的时间,两人之间只能听见雪落下的声音。

      “家在哪?”迟允暮指了指他身后的自行车:“我送你回去。”

      沈时晴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的自行车,和泥泞道路上浅浅的车辙。

      沈时晴静静地盯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眼睫微颤,有晶亮的雪挂在了她卷翘的睫毛上,却压不垮她看清这个世界的心。

      过了会儿,沈时晴忽然做了决定般,她和迟允暮拉开距离,礼貌道:“不用麻烦了,我去军区大院,就在附近。”

      沈时晴不想和迟允暮扯上什么关系,也不想麻烦任何人,今晚的事,已经是个脱离她日常轨道的意外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

      雪地上留下一排歪斜的脚印,身后的那个人却没有离开,而是目送着她,走向她曾经的家,他们曾经的家。

      沈时晴一直走到军区大院门口,看见了汉白玉大门中央鲜红的五角星时,这才想起邹顺给她发的消息。

      “十年前你们见过,你们是旧相识。”

      沈时晴立刻掏出手机打字回复:

      “好,我会去的,我也想再见见他,我大概快要把他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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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旧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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