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欢记

　　“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值得期待之物，有什么留恋之物，有什么绝对不能放手、就算拼上性命也要保护之物？倘若有一认定之物，世界是否会因此色彩斑斓？我不知道，也无从探究。”
　　清欢合上手中的记事本，食指按压在太阳穴上，舒缓着“预言”带来的压力。片刻后，她站了起来，移动到窗边，眼睛看着月亮，不觉间思绪飘远。
　　月亮不会因为别人看她会更亮，也不会因为别人不看她而不亮；她就一如既往地挂在天上，将银光洒落人间，传递着从太阳得到的些许温暖。
　　次日，玉衡峰“咻”地闪过一道亮光，清欢御剑出行，今天是峰会举办的日志，她多次未去，怕是掌门会有意见。
　　“哎呀，新面孔啊，这是哪峰的峰主？”易开恒看着缓缓落下灵剑，打趣地看着冷清欢。
　　“不造啊，可能是新来的师姐？”云玄也不落人后，开始对着冷清欢调笑，但是新来的师姐，显然不符合一般逻辑，“也可能是冷师姐吧，太久没见，快不认识了。”
　　“……”景幽不曾说话，但她看了眼云玄，又看了眼清欢，最后将目光落在桌子的茶杯上。
　　清欢点在灵剑上，将其收入储物戒，白色的云袖一挥，落座。
　　“今天赏脸，来参个会。”她灵动的眸子在师兄弟姐妹身上扫过，然后颇为不客气地说出更为轻狂的话，“还不赶紧感恩戴德？”
　　“砰！”易开恒拍案而起，“欺人太甚，简直目中无人！”他装模作样地撸起袖子，大有不和清欢打一场就不罢休的气势。
　　云玄适时地站起来，挡在清欢和易开恒之间，为清欢“求情”，“不要啊师兄，师姐好不容易来一次，你不要把她吓走了”
　　说着还抽泣了两下，“下次再见，也不知道要过多少个年月。小女子，怕是等不到下次见到师姐的时候了，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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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灵境峰主小剧场持续了一段时间，而后闹腾的众人终于坐下，说起了正事。
　　易开恒拿着茶壶，将一流细水倒入杯中，茶香顺着空间蔓延开来，清香淡雅的香气让人心情舒缓下来。但是接下来的对话，直接击碎这片茶香。
　　“师父的预言，成真了。”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让众人的心沉了下来。
　　两百年前，玄灵境在任掌门，也是现在各长老的师父——曲向阳善占卜，其临终前留下了五则关于天地大变的预言。两百年来相安无事，但是曲向阳的占卜一向不会出错，于是众弟子也不曾怀疑预言真实性，一直都留意预言是否已经成真。
　　冷清欢抬眼看着易开恒，抿了抿嘴，开口问道：“是哪一则？”
　　“西陆灵气溃散，天地灵力不复存在。”
　　气氛瞬间压抑起来。
　　对于修仙者而言，灵气既是力量的源泉，也是长寿的要素，更是突破天地桎梏的手段。
　　失去灵气意味着修仙者失去最大的倚仗，无法补充体内的灵气，体内的灵气用一分少一分，到最后会为了灵气不择手段——轻则逃离西陆，重则自相残杀，夺取对方体内的灵气为己用。
　　“可有调查起因？”景幽拿起手中的杯子，轻抿一口茶水，用清冷的语气打破压抑的氛围。
　　“已经派明心前去调查了，目前还没有结果传回。”易开恒回应道。
　　赵明心是易开恒门下大弟子，也是整个玄灵镜的大师兄，年纪不过三百出头，便到了合道初期，其天赋之高，可见一斑。
　　“此等大事，让一个弟子前去或许不妥，我以为，派个长老过去，或许会更合适。”清欢看向易开恒，出去的欲望在清眸中闪烁，就差点没有主动站起来毛遂自荐了。
　　易开恒抚着下巴，对清欢提出来的提案也表示赞同，而后开口说：“既然如此，那就二师妹和七师妹出去一趟吧。”
　　景幽和云玄起身领命，而清欢咬着牙，看着她俩，也道了一声好。
　　景幽抬起头淡淡地看了一眼云玄，发现她正在眉眼带笑地看着她，嘴角弯起的弧度，写满了期待与兴奋；景幽执起茶杯，巧妙地挡住了快要压不住的嘴角。
　　“师兄，不给我安排点什么事吗？”清欢开始抱怨成天呆在玉衡峰上，门下没有弟子可以教导，清修一时半会儿也修不出成果，看着别人炼丹的炼丹，炼器的炼器，于是生出了出去游历的念头。
　　“你也收些弟子吧。”易开恒长吁一口气，“境内七峰，内门外门杂役弟子数千，唯独你玉衡峰无一人，是清冷了些。”
　　“非天元五灵根来我门下，不过是白白浪费天资罢了。”清欢叹了一口气，她主修法阵，五灵根是基本要求，但参差不齐的五灵根修炼起来障碍重重，唯有五灵根平衡的天元五灵根，才能敏感地感知天地五行灵气，构造法阵。
　　但这样的苗子可谓可遇不可求。人生来就是天元五灵根，但是自呱呱坠地起，灵根便会发生变化，大多数人的灵根会变得斑驳不齐。
　　所谓的天才，便是天生拥有强大的灵根，并越变越精纯，其中单灵根也被成为天灵根，双灵根被成为地灵根。
　　天元五灵根则比较特殊。同品级的灵根，修炼一种属性的功法，天元五灵根的修行速度比天灵根慢数倍，并且修行难度也会更难；自古也有五灵根修炼灵力、剑道等，但天元五灵根是天生的布阵者，唯有阵法一道，才能将五灵根运用到极致。
　　易开恒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眉心，清欢所言非虚，不能修炼阵法的弟子，去了也只能给清欢徒增烦恼。
　　“这样吧，博阳城附近有邪修出没，你且过去看看。”
　　“得令！”清欢满意地坐下，手里的茶都不自觉地变好喝了。
　　接下来的会议内容都不太重要，无非是交流下门中事务，或者笑侃一下某个长老、得意弟子做的某些傻事。
　　看似平静欢乐的氛围，每个长老的心都惦记着“预言”带来的沉甸甸的压力。
　　转眼便是三日后，清欢御剑而来，降落在博阳城门。
　　一个身着玄衣、戴着面纱和竹帽的曼妙女子固然吸引人注意，但更吸引人注意的，是她怀里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儿。
　　“哎呀，我的小祖宗，刚哄好你怎么又哭了，是不是饿了？”说着，女子便从储物戒拿出牛奶，一丁点一丁点地喂给怀中的婴儿。
　　也许是吃到了东西，婴儿终于安静下来，清欢的心终于也安了下来。
　　这个婴儿是她在路上捡的，那日低空御剑，听到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心想着荒郊野岭之处，怎会有婴儿啼哭，莫不是邪修作祟。于是加速朝着声源处飞去。
　　落入眼帘的，是一个白白净净惹人怜的婴儿，但是她的傍边却是一头饿狼，它正伸着舌头添婴儿的手臂，下一秒就要一口咬断婴儿脖子，享受一顿美餐。
　　婴儿的手臂被恶狼舌头的倒刺刺痛，哇哇大哭，引来了清欢。
　　清欢抬手轻轻弹了一道灵气，将饿狼弹走，而后抄手抱起路边的婴儿。
　　她四处张望，却不见有人寻找丢失的婴儿，不难知道这是一个被人抛弃的小可怜。
　　清欢叹了一口气，怎会有人能忍心看着一个婴儿就这样被抛弃在路边。不过随后摇了摇头，抛弃婴儿的人都有，看别人抛弃婴儿的人自然也会有。
　　“相见即是缘，我顺路带你一程。”清欢抱着婴儿的手紧了紧，发现婴儿的手臂上刚刚因为饿狼舔舐被刮出一道红色血痕，她皱了皱眉，向婴儿输了一道微弱的灵气。
　　这一输灵气的举动，让清欢瞪大了眼睛。
　　天元五灵根！？
　　前些天还说着天元五灵根不好找，今天就直接送上门来了！？
　　清欢扶额道：“这叫什么事儿啊。”然后补充一句，“看你骨骼清奇，又这么有缘分，我就收你当弟子吧，大弟子。”
　　大弟子不好当，当师尊又当妈的人也不好当。
　　片刻过后，怀中婴儿便哇哇大哭起来，清欢只好飞到最近的村庄，问问村里的老人怎么照顾孩子。
　　天上的仙子坠落凡尘，还带上一个孩子，这种事情说出去都会让人匪夷所思。
　　村里的老人说，孩子哭不是饿了就是不舒服了，一般哭得厉害一些的，都是饿了导致。
　　经过一阵手忙脚乱，终于是将婴儿喂饱，
　　“唉，麻烦。”清欢说着便弹了一下婴儿的额头。
　　不料此举引得婴儿咯咯大笑，清欢的心情也颇为松缓下来。
　　“是该给你取个名字，叫什么好呢？”这个问题，怀中的婴儿不会回答她。
　　窗外月色如水，洒在窗口，也洒在婴儿身上。不时飘来一朵云，略微挡住了清冷的月光。窗边站着的仙人沉思片刻，便决定了她的名字。
　　“便叫离尘吧，冷离尘，云上瑶月，远离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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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回到清欢来到博阳城门。
　　待怀中婴儿安静下来，清欢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怀中婴儿也反而伸出双手抓住清欢作乱的手，然后一口咬下去。
　　“淘气。”清欢将手抽回，想了想，又用力地夹了婴儿的脸，待她脸上留下一个红印之后，才心满意足地抱着她往城主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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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阳城虽然不是什么大城，但博阳城主赵彦依然是将其管理得井井有序。
　　街上卖艺的、卖吃食的琳琅满目，行人来来往往，偶在摊位面前驻足，与身边人交流一二，然后哈哈大笑着离去，一片人间安宁，好不热闹。
　　“仙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博阳城主接见来客，知是上宗派来仙师解决邪修一时，故而对清欢颇为客气。
　　“城主不必客气。”清欢声音清冷，既不失礼，也不张扬。
　　城主看着清欢怀中的婴儿，想提问婴儿来历，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此乃吾之大弟子，此番下山带她来见识一下人间繁华。”清欢随口编造，也不管真假。
　　“啊，原来是仙师的大弟子，是在下眼拙了。”真不愧为博阳城主，对着一个婴儿都圆场的能力实在是有过人之处。
　　清欢摆摆手，表示不想在这个话题继续纠结下去，“麻烦城主安排一处住处，吾休息片刻，便前去调查邪修一事。”
　　“早已准备好住所，只待仙师莅临。”赵彦一挥手，示意手下带清欢前去住所。
　　清欢拱手致谢，而后离去。
　　城主准备的地方是一处小庭院，除入口处三面植树，房子前有一清池和一凉亭，虽然简单，但也不失为安静之处。
　　“对了，麻烦找个会照顾婴儿的姑娘过来。”
　　不久后，家仆便带着奶妈过来。奶妈年纪不过四十有余，但是却是照顾婴儿的好手，教授了些照顾婴儿的技巧给清欢。
　　“要不时轻拍，轻抚她的背部，安抚她的情绪。”
　　“睡觉的地方不能太吵，也不能太干燥，不然她容易闹情绪。”
　　“多和她说话、唱歌，多些互动，她才会更健康。”
　　清欢听完，不禁微蹙眉头，照顾婴儿这件事远比她想的要麻烦，要关注她的健康、关注她的情绪、关注她的温饱、关注她的成长，每一件事都特别耗费心神。
　　“人间的母亲可真是强大。”清欢颔首，向奶妈致以谢意，“多谢了。”
　　“仙师客气了，能替您照顾贵婴儿实在是我这辈子修来的福分。”奶妈讪讪笑着，两手不好意思地揉搓着略微泛白的衣角。
　　虽然措辞有误，但清欢也能理解她言辞里所表达的尊敬。
　　“早些年，我大儿和丈夫上山打猎，遇到了老虎，丈夫为了大儿，给老虎吃了。”奶妈说着，抬手擦了擦流下的眼泪，“大儿在那场事故丢了一条腿，回到山下不过几日，又遭了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毒手，他，他……”
　　奶妈再也说不下去，一边抽泣，一边擦着止不住的眼泪。先丧夫后丧子，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样沉重的打击足以足以将她压垮，但是她仍旧是顽强地活了下来。
　　“还得感谢城主大人，不惜收留我这残身，今日能替城主大人帮忙一二，远不足以报答城主大人的一份恩。”奶妈说罢，勉强露出笑容。
　　只是这笑容在清欢看来，是放不下过去，但是又不能不往前看的作态，如果没有那一场事故，没有那个什么东西，她也许能过个平凡幸福的一生吧。
　　虽然有些在意奶妈口中的“那个东西”，但是清欢实在是不忍心再勾起一个妇人的伤心事。再者，只要仔细想想，和当下的邪修作祟联系起来，便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就不用再开口了。
　　“节哀。”清欢沉思一番，“谢谢。”
　　“不谢，不谢，不过是些民妇都知道的东西罢了。”奶妈不太好意思，一个高高在上的仙人居然会对她道谢，这种事情她从来都没有想过。
　　奶妈伸出手，欲要接过清欢手中的婴儿，不料清欢略微侧身，挡住了奶妈的动作。
　　“她不喜外人抱，不劳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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