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鸟自述

　　有种说法，一个家庭中，兄弟俩通常长得相像，然而性格却极易南辕北辙。大人们很难把爱公正地平分到两个小孩的身上，一个有了更多的关爱，另一个就会如同缺了角的月亮一般，总是少了那么一点。
　　久而久之，两个人的性格、脾性，就会很明显地区分开来。
　　我本来不相信这类说法，觉得毫无科学依据。但我看着副驾驶陆择渊，看着他与季淮如此相像的脸，看着他冷漠又倦怠的眼眸，就在那瞬间，我相信了。
　　因为季淮永远也做不到像他这样，摆出一副不近人情样子，陆择渊的一切都让你清楚明白，你和他是两种人。他生来矜贵，是你永远也无法触摸得到的那种人，你们隔着无法逾越的天堑。
　　“合同签完，明天我安排程放去你们公司把关。” 陆择渊转移了话题，明显他并不想就“回家”这个问题展开过多讨论。
　　自此车内一片寂静。
　　我默然开车，把他送回了城东的家。这是一片闹市区，附近遍布小商铺，平日里人声鼎沸，甚至连夜晚都有些嘈杂。稍微有点经济水平的人都不会选择住在这里。
　　陆择渊下了车，卷起的衬衫衣袖松垮滑落，他随意地一捋。他沉默地等了我片刻，在确定我没有上楼的想法后，才哑着嗓子道了声再见。目送我离开，再转身离去。
　　因疲惫而垮下的肩背，像承载着无尽夜色。
　　时间有些晚了，很多商铺都打了烊。我穿过熟悉的街道，把车停靠在了一个街边角落，下车，进了一家汤粉店。
　　“小林?好久没来啦!”汤粉店老板一见我就笑着打招呼:“还微微辣是吗?”
　　老板往我身后看了看:“今天小季没来哦?”
　　我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点头，找了位置坐下。
　　店里人不多，有点安静，我望着后厨升腾的雾气，发起了呆。
　　我和季淮从前很喜欢来这家店吃汤粉。季淮在这儿租了个房子，租金不高，附近也热闹，楼上楼下常打照面，一来二去大家也都认识了。在一起之后，我经常来这里找他，碰上眼熟的邻里，总要被调笑几句，这时季准就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靠着我的头，带着撒娇意味地哼哼两声。
　　后来，我搬进了季淮的家，和他一起生活。
　　再后来，陆择渊也搬了进来。
　　就像两块相配的彩色拼图碎片，中间硬挤进来了一颗黑色棋子。
　　对于我和季淮而言，陆择渊就是那颗黑色棋子。
　　他就是我们之间的———第三者。
　　其实我第一次见陆择渊时，并不知道他就是季淮的哥哥，季淮从没有和我提起过他的家庭，我自然也不知道他还有个兄弟。
　　我下班之后经常挤时间去看季淮的演出，季淮也会在台上看到我时，眼神黏乎乎地停上几秒。一次我捧着花在门外等他时，人潮拥挤，我被推搡着踉跄后退，就这么撞上了陆择渊。
　　我连忙道歉，陆择渊淡声说了句没关系，他用内手腕扶着我的肩膀，等我站定才放开。
　　我发现他手里也捧着束花，和我手里的恰是同一种，甚至连包装的花纸都一样。
　　这么巧？我打量了他一眼，面前的这个男人个头很高，微抿的薄唇冲淡了面庞带来的俊逸感，添了几分锋锐的冷意。一身西装剪裁得体，看着低调，但绝不普通。
　　以我浅薄的经验，我猜测他可能是为了追求某位女演员而来。
　　陆择渊也发现了，他看着我手里的花束，面露疑惑，我笑道:“好巧!你也是来给他们送花的吗?”还没等他回复，我手机突然“叮”了一声，是季淮的消息:
　　“小鱼，团里要聚餐，我反抗无效，已经被拉走了(哭哭表情包)你下班了吗?先回家等我好不好，我找个借口提前走: )”
　　我心里有点丧气，本想给他个小惊喜，没想到扑了空。可转瞬又幸福了起来，因为我觉得季淮在我面前真的很可爱！
　　“演员们要聚餐，我们今天等不到了。”我提醒了陆择渊一句，低头给季淮发消息:
　　“没关系啦，那我回家等你哦，早点回来! (爱心) (爱心)”
　　那时的陆择渊，和现在相比还是有些不同，他敏锐、理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上位者的傲慢。在我出声提醒他后，他才不留痕迹地观察我，随后皱着眉问：“内部人员？”
　　我忙摇头说不是。我不好多说什么，只挥了挥手中的花，冲他眨了眨眼睛：
　　“希望你的花也能送到你想送的人手中，今日无缘，但来日方长，也祝你幸福哦！”
　　没来得及听他的回应，我便小跑着消失在了人海。也没有注意到在我身后，陆择渊短暂露出的怔楞神情，以及他瞬间紧握，又松开的双手。
　　回到家，季淮果然很快也回来了。我故作严肃地将花递了过去，季淮模仿着电影里的欧美女星，夸张地捂住嘴，我见状哭笑不得地打了他一下：“干嘛！”
　　季淮这才正经起来，浅笑着捏了捏我的脸，转身给花瓶装水，将花小心地插了进去，并把花瓶摆在了房间最显眼的位置。
　　也许这世上的人只要相遇，命运就会自动打破他们之间的那道无形屏障，彼此在人群中也变得显眼起来。从那天起，我常偶遇到陆择渊。
　　有几次在剧院，也有几次在剧院附近的咖啡馆。他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某处，仿佛周遭的浮躁与嚷闹都与他无关，他好像也不太喜欢和人说话，只惯用眼睛去描摹身边的人或物。
　　起初我们只是礼貌地点个头，次数多了，也开始有了短暂的交流。
　　他会极认真地听我说话，也不会贸然地出声打断我。他看向我的眼睛好像有种吸力，是不掺杂一丝杂质的黑，沉沉的，眼中有我读不懂的情绪。
　　我越来越觉得他很熟悉，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直到我看见他出现在了季淮的家中，我才明白这种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是个傍晚。
　　橘黄色的夕阳余晖铺满了脚下的路，小区的墙壁上点缀着静谧婆娑的树影光斑。我拎着刚买的猫粮，推开了季淮的家门。
　　入目的却是陆择渊的背影。
　　我甚至以为我工作太久而精神恍惚。定定看了会儿，我才出声：“你怎么在这儿？”
　　陆择渊早就回过身，但他别开了我的目光：“我找季淮。”
　　我觉得我的耳朵好像也出了问题，之前我从未听季淮说起过陆择渊，同样，陆择渊也没有告诉过我，他认识我男朋友。而此刻我却从陆择渊口中听到了季淮的名字，还是这种熟稔的语气。
　　我上前两步想问清楚，还未走到陆择渊面前，就听见旁边季淮略有冷意的声音：
　　“小鱼。”
　　季淮从卧室走出，脸上带着往日的微笑，眼神却沉如凉水：“你认识他？”
　　我转头看向季淮，想解释的太多，纠结着不知从哪开口。老实说我有些心虚，毕竟我有男朋友，不应该和别的男人有太多交流。
　　许是从我的表情中看到了答案，季淮瞬间冷下脸，他的视线越过我，直直射向陆择渊。
　　陆择渊迎着他的视线，意味不明地作了回答：
　　“是。认识。”
　　季淮脸色更差，往日的温和褪得一干二净，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戾气，绷直的唇线像是爆发的前兆。
　　我第一次见到季淮这么生气，心里有些惶惑和不安，到现在我都没有搞清楚这是什么状况。我想开口，却被季淮抢了先：
　　“你们认识多久了。”季淮盯着陆择渊，却是在问我。
　　我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声回答：“一个多月了，在你的剧院认识的。”
　　“一个多月。”季淮细细咀嚼这几个字，垂下的睫毛微颤，他不怒反笑，对陆择渊嘲讽道：“看来你这张网，准备的时间挺长？”
　　什么意思？什么网？我听得越来越糊涂。季淮的意思是我和陆择渊的相识早有预谋？
　　我不可置信地转头，陆择渊察觉到我惊疑的目光，抿了抿唇，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避开了我的视线。
　　他们像在打哑谜，而我则是他们谈论的对象。
　　陆择渊沉声道：“不管你信不信，我这次来为的是别的事。”
　　他抬起手，我这才发现他手里还握了个黑色盒子。
　　季淮见到盒子，面色微微发白，他看着陆择渊打开盒子，露出里面躺着的翡翠。翡翠的成色很好，上面雕着复杂的花纹，顶端被一根红绳系着，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
　　陆择渊将盒子递到了季淮面前，沉默片刻道：
　　“奶奶走了。”
　　季淮的瞳孔瞬间紧缩，他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择渊。
　　陆择渊死盯着季淮的脸，没有错过对方任何一个表情。他低下头，把盒子硬塞到季淮手中：“拿着吧。”
　　“爸也叫你回去。”
　　说完便转身离开。在经过我身边时，陆择渊驻足几秒，低声说了句：“抱歉。”
　　我愕然地看着陆择渊的背影，又回过头看向站在原地的季淮，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季淮维持着刚才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垂着头，看着手里的盒子。
　　暖黄色的光透过窗户斜斜落下，温柔的光粒包裹着他，画出温柔的光晕，像逝人最后的抚摸。我看见黑色盒子上落了几滴水珠，随着季淮无力垂下的手，蜿蜒着，留下一道水痕。
　　我跑上前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季淮转身用力环住我，把头深深地埋进我的颈窝。
　　一片冰凉。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