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明月霜

　　怡红楼作为坊间的八卦中心，被砸了场子这件事，不出一个时辰，就传了半个京城。

　　怡红楼里。

　　只见一张桌椅被掀翻在地，菜撒的地上到处都是。

　　台上献舞的怡红女早就停了下来，紧张的抓着幕帘缩在后面看，有几个怡红女正忙着安抚要走的客人。客人里有看热闹的，有生气要退钱的，还有趁乱在一旁打情骂俏的。好不闹腾。

　　只见争吵的中心，一个女子正押着一个男人。

　　这女子身穿一套略显陈旧的蓝色衣裙，高挑的身姿显得十分挺拔。头发简单的梳起，插一根木簪子。轮廓分明的脸庞上，一双黑亮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手里的男人。

　　“你刚才要做什么！”她的声音略微低沉，冷冷静静的，像秋风拂过秋水。

　　这时，一旁的老姨娘坐不住了，连连叫衰:“哎哟我的小姑奶奶，快点把人放下来，再闹下去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老姨娘急的满头是汗，扇子摇的哗哗响，脸上的表情都因心情急切挤出了皱纹。

　　女子手中的男人也叫衰连连，说道：“我说老姨娘，亏我还是常客，你这店里新来的小娘们也太不够意思了，怎么调教的！我刚才不过搂了一下她的腰，还没使劲呢，她倒把我给扣起来了！”

　　“你再说!碰我做什么！”女子押的更紧了。

　　“你你你个小丫头片子。”老板娘怒气冲冲，“我是看你孤苦伶仃在大街上挨饿才把你带来的，这世上谁人不知我怡红楼是什么地盘，进了这个门就要守我这的规矩！”

　　“规矩？规矩就是动手动脚？进门的时候你可没跟我说！”女子反驳。

　　“怎么回事，何事如此喧哗！”

　　正吵闹间，一道轻柔又沉着的声音自楼梯处传来，这声音在纷扰的场面里显得如此不同，大家的情绪也被转移了去，不约而同地朝楼梯处望去。

　　只见一袭粉色裙衣飘飘，裙摆软软的搭在楼梯的落阶处。顺着裙摆向上看去，一双细嫩的手叠在腰前，抹胸长裙露出洁白的颈肩，颈肩往上，一张清新可人的脸便展现了出来。

　　“这是谁啊，宛若天下下凡呐。”
　　“就是啊，这怡红楼竟有此等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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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碎碎的嘟囔着。

　　“难道这是，第一花魁玉换锦！？”有位客人突然大声说道。

　　“玉换锦？我听说她不是不落高价，不轻易出面吗，我居然不花钱就看到了？”有人回答道。

　　只见玉换锦碎步轻挪，如微风拂面缓缓向前，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给她让路过去。此等气质，让争吵中心这位女子的心情也变得放松了下来，押着那男子的手劲，一时松了些许。

　　“这位姐妹。”玉换锦笑着开口，黛眉弯弯，眼睛弯弯。

　　“这位姐妹，想必你也有些苦楚，才落得一人在街上游荡。看妹妹这身手，想必也是有些来处在身的。咱这里是怡红楼，你可能年纪小，不太清楚。”玉换锦柔柔的说道，“老姨娘一向心直口快，有些事可能没说清楚，这也算我们的不对，有事咱们慢慢解释，先把人放了，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哎哟，赶紧放了吧！”老姨娘焦急的在一旁插话。

　　“哼！看在这位小姐说话通情达理的份上，我就先放了你，但是，今天这个事，你给我记着点。”女子说完，手一松，又用力一推，男子的身体突然腾空，又借不上力，直接一个猛子扎了出去，脸磕在地。老姨娘吓得连忙去扶。

　　“散了吧，都散了吧。”老姨娘对着人群喊着。

　　喊完回头一看，这女子竟也要走。

　　“你给我站住！让你走了吗！”老姨娘指着女子说道。

　　女子不为所动，继续向前。

　　“今天这事没这么简单！你还走是吧，再走，我就报给朝廷，说你聚众闹事！”

　　“朝廷。”女子喃喃自语，内心一股悲伤泛起，忽的立住。

　　“怎么样，怕了吧。”

　　“那你想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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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叫什么名字？”

　　夜晚，待怡红楼里客人离去后，三个人齐坐在大堂的柜台桌前。

　　老姨娘一边算盘拨的啪啪响，一边念念有词。玉换锦看大家都不说话，便就开口到问。

　　“冷月霜。”女子回答。

　　“冷，月，霜。”玉换锦逐字念着，“暗香如烟，冷月似霜，真是个好名字。”

　　“差不多得了，”老姨娘突然开口，“今天我不管你是霜还是雪，通通都得给我赔回来。”老姨娘一边说，一边把一张账本拍到冷月霜眼前。“看见没，光今天张老板的消费赔账、押金钱、治疗费等等就赔了不少，还有我店的名声费、桌椅板凳修复费，你都得赔。”

　　“这写的是二百两？你黑谁呢？”冷月霜打眼一看。

　　“那是，谁让你本事大呢,要不是锦儿出面周旋，说不定都到五百两了。”老姨娘端着胳膊回道。

　　玉换锦看了看两人，抿了抿嘴唇皱了下眉，开口说道：“老姨娘，你看这霜儿孤苦伶仃的，性子也是卖不得艺的性子，哪里赚的来钱，能赔得起呀。”

　　“那我不管，赔不起就在店里打杂，什么时候赔完什么时候再说！要是赔不完，你就给我干一辈子的活吧！哼！”

　　鸡鸣三声，日头正起，一开门新的一天到临了。

　　在大堂桌子上撑了一宿的冷月霜，一起来感觉肩膀都在酸痛。

　　“起来啦，先把桌椅板凳擦了，擦不完别想吃早饭。”刚一睁眼，冷月霜就看到一张抹布划着弧线扔到了自己面前，她极不情愿的动起身。一天结束，不仅觉得乏味至极，还觉得腰酸背痛。比练武还难受。

　　晚上忙完后，玉换锦看到冷月霜在大堂空地上整理被褥，想把她叫到房间里。

　　“霜儿，霜儿，你来。”玉换锦在楼梯上小声的叫着冷月霜。

　　冷月霜闻声抬头，疑惑地用手指了指自己，得到肯定的指示后，便悄悄的上了楼梯。

　　“你先泡个澡吧。”玉换锦把门关上，对冷月霜说道。

　　冷月霜刚进门，一股脂粉香气便扑面而来，惹得她眨了几下眼睛。环顾四周，屋子里竟布置的简洁明了，只是布帘、床单等物件，都用了极漂亮的花纹和图案。墙边还立了一个大衣柜，摆了绿植在旁边。

　　“累了一天，脚也泡不得，女孩子家哪受得了，那边准备了热水，快去泡个澡。”说罢，玉换锦就把冷月霜推到屏风后面，自己在梳妆台前拆卸头饰。

　　的确有些累了。冷月霜整理好衣物，边想边踏进浴桶。

　　冒着气的热水，叫人浑身放松，疲惫瞬间缓解了不少。

　　“你，为什么要帮我，还对我这么好。”冷月霜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害，我看你呀，年纪又不大，一个人在外面流浪，我就总想起自己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玉换锦说着，开始有点啜泣。“不瞒你说，我本是普通农户家的女儿，命运弄人，被强盗掳走，也算万幸被卖到了这怡红楼留了条性命。但又年纪小，总是被人欺负，只得咬牙坚持着。”

　　冷月霜沉默着听着，没有出声。

　　“为了有口好饭吃，每天刻苦练舞，练得身上没一块是舒服的。弹琴一定要弹得最好，挣得吃饭钱拿去教坊学几手技艺，回来练得手出血。经书也是背的人直睡着。还要控制腰身别走了样，加上些姿色，这才一步步坐上了花魁的位置。这楼里人多人杂的，遇事我还帮老姨娘打圆场解围，慢慢地才不太难为我，过的好多了。”

　　玉换锦擦擦泪，继续说：“我看你呀，也不像那种拐弯抹角小姑娘，相貌也灵性，天天这样擦桌子扫地，还跟老姨娘顶撞着，日后一定也是要被欺负的。唉，看着怪疼人的，就当是姐姐照顾妹妹了，也是应该的。”

　　听罢，冷月霜有些恍惚。姐姐妹妹这种东西，向来只在书里见过，而书里那些对人之间情谊的形容，在她的世界里，又何曾存在。

　　“你说的，姐姐？你是姐姐？我是妹妹？”

　　“嗯，霜儿，不如你就做我妹妹吧。我看你呀，也不像那花心肠的人，才给你说了这些，我也当给自己找个伴了。”玉换锦继续说：“小时候我也有个姐姐，到现在可能也嫁人了吧。”玉换锦叹一口气，“小时候，她总是替爹娘照顾我……唉，不说了，再说也是伤心事。”

　　“那……我也是在被你照顾吗，锦儿……姐。”冷月霜不连贯说道。

　　“当然了，有我在，楼里没人能欺负你。”

　　冷月霜短促的笑了一声。这一声笑，不知是在冷笑这世上有几个人敢欺负她，还是在苦笑自己居然也有被照顾的一天。

　　她只知道这热水，泡的她温温的，困困的，放松的身体，好像没那么僵硬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有我在……也没人敢欺负你了。”冷月霜说道。

　　“傻丫头，你是有几分功夫在身，但再怎么说，你也对这里不熟悉嘛，难免吃亏的，比如你这二百两银子。”

　　冷月霜摇摇头，随后说：“不过锦儿……姐，你还是第一个关心我的人，我也是第一次叫人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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