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你，哥谭

　　我有些时候——不是很多，只是我每次不小心发呆在时候……骗谁呢，我几乎每几分钟发一次呆——会想：我究竟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还待在哥谭？

　　我知道这种心态是大众眼里的消极情绪，但我并不认为这很可耻或是无法理解，即便诚实地说，我很想摆脱这种魂不守舍的生活。

　　一个人唯一的、最亲密的朋友失去了生命，他或她并不重要，这对哥谭来说也仅仅是消失了一名字面意义上的好人。

　　地球不会因此而停止转动，太阳不会因此而暗淡无光，任何一个人的生活不会因此而驻足，本该有苏妮瓦存在的大学课堂也不会因此而停课。

　　除了我，或许还有与我们相熟已久的玛丽亚以外，仿佛没人还记得她的存在，就好像苏妮瓦不曾在他们眼前露出那张温暖得能融化的微笑似的。

　　我不怪他们，我也懒得去在意他们。我早已习惯这些冷漠无情，只将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的人。会为这种事伤心的大概只有像苏妮瓦一样的好人了吧，但我只认识她一个。

　　哦，是啊，我还得算上我们的孤儿院院长玛丽亚·库克。听说以她命名的孤儿院还是韦恩资助建造的，真不错，老好人又要算上一个了。

　　我讨厌他们。

　　诚然，哥谭里好人不常见，而像玛丽亚和韦恩——我是指布鲁斯·韦恩和他父母这样，慷慨大方地将自己的财富花在建设哥谭、帮助哥谭市民的人更不常见。

　　你可以质疑他们的行为，我当初也是这么干的。但事实证明，玛丽亚从未私吞孤儿院的资金，也从没虐待过孤儿们。

　　而韦恩——他的父母我不好评价，我躲在孤儿院墙角和门缝外监视的人也不是他们。我倒是可以偷偷溜进韦恩庄园的墓地里敲敲他们的墓碑，问问他们觉得自己的儿子现在是什么样子。

　　哈！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有机会踏进庄园一步？更别说墓地了。

　　不过那些也并不重要，结果对我来说更有说服力。看看新建的那几栋学校和他发下来的资助金就能明白，他是个“有善心”的资本家，就算他表现得像个荒唐可笑的花花公子，也不能掩盖他的确做了些好事的事实。

　　但是，我讨厌他们。

　　玛丽亚是个好院长，甚至可以说是好母亲。但我时至今日依然记得，几年前的那天，我不小心摔在草地上磕破了膝盖，她拿着急救箱来到我面前，我抬头时看到的那个东西。

　　玛丽亚俯视着我。她看我的眼神，那是在看一个可怜的小动物，那是怜悯。

　　作为一名六岁的儿童，我没有让五十多岁的成年人仰视的资本，玛丽亚低头看着我并不会让我觉得恼火。

　　让我恼火的是她的眼神。

　　当然了，我是个在雪夜里被抛弃在孤儿院门口的孩子，我既没有幸福的家庭也没有充足的财富，未来是生是死皆是未知，同赌徒手里的骰子似乎没什么两样。

　　被好心人收留甚至都没受过几次饿简直是万幸中的万幸，我本应该为此而感激她，实际上我确实很感激她。

　　可这些也会令我更加愤怒，或者说是厌恶。

　　每当我躺在孤儿院的床铺上，每当我咽下玛丽亚递来的食物时，我不禁会想：韦恩是否会站在那个标志性的大楼顶端，看着被生活折磨地死去活来的人，露出怜悯、不忍和同情的表情？

　　一想到这里，我就恶心得要吐。

　　不是因为我觉得他们虚伪，而是因为我的脆弱、我的无力。我受到了他们的帮助，却没有能力回报这些帮助。

　　我就像是被施舍了一块面包的流浪汉，我对他们的善良感到由衷的感谢，同时，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认识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令向我伸出援手的人根本没想过要收到回报。

　　我为我的弱小感到痛苦，苏妮瓦的消失让痛苦更加深刻。

　　因为这种痛苦，一到可以独立的年龄，我便和苏妮瓦一起打工赚钱。我们不顾玛丽亚的推阻，每年寄给她两百美元以回应她昔日的善意。就算玛丽亚去世了，我们也打算在那之后十年里给她的孙女寄去一百美元。

　　这也是我看都不看一眼玛丽亚寄来的信件和物品，直接把它们都寄回去的原因。

　　我甚至用不上看一眼，就能猜到信里会说写什么话。这些话和她寄过来的东西一样，我不需要。

　　如果苏妮瓦在一旁，大概会责备地看着我，然后说：“这是玛丽亚的心意，我们可不能让她伤心！”

　　但她没有，她已经从我身边消失了，而我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不知道上哪里去找她。我……无能为力。

　　所以我只是把这些玩意哪里来的寄回哪里去，背着我的包继续自己的生活。

　　我真的不想这么做。

　　“那你就应该拿着剩余的钱，从那间狗屎地贵的屋子里搬出去，搬到大都会去。”罗丝坐在我身旁说，声音被酒吧嘈杂的音乐盖住了不少。

　　这个可以被称为“朋友”的女人歪倒在座椅上，丝毫不在意她的老板会不会因她没有“照顾”顾客而气恼。

　　“你知道的，毕竟接着上大学对你来说可不是个……好规划。你需要钱生活。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要是你哪天真不想活了，你可以把钱都丢给我，我不会嫌弃的。”

　　我已经习惯和罗丝的这种相处模式了，她抛来的媚眼再不会让我夸张地呕出声。我也知道她没有开玩笑，她是真诚地在建议我选择去死之前把钱都给她。

　　这就是我最后拿能说话的人了，我承认我活得很悲哀。

　　“你没说错。”我这样告诉她：“但我不想离开哥谭。”

　　我顿了一下，思考着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才能把我的想法表达出来，而不显得自己像个前后矛盾的精神病。

　　“我想离开哥谭，但我不想离开哥谭。”我最后放弃了。“我没耍你，罗丝，至少是现在我没这个心情。我只是觉得……”

　　我的沉默在这间酒吧里格格不入。

　　“我该烂在这个城市里。”

　　啊，就是这样，没错。

　　我有时候在想，也许这座城市被诅咒了，这座城市里的人们也被诅咒了。这些诅咒让哥谭永远也无法像其他城市那样得到阳光的沐浴，哥谭市的人们也同样。

　　生于哥谭的人，都会被哥谭“缠”上。无论这城市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了多么痛苦、多么难堪的伤疤，他们都会对这座城有深厚的感情。就算他们离开了哥谭，前往了其他城市和国家谋生，最后往往也会回到这里，被埋进哥谭的泥土之中。

　　爱与憎恨构成了扭曲的符号，将哥谭和她的孩子们绑在了一起。

　　有时候，我也在想，或许哥谭也被我们“缠”上了，不然该怎么解释阿卡姆里那样的疯子生生不息呢？

　　——可是苏妮瓦并不在此列，她也不应该在此列。

　　啊，果然这一切又回到了苏妮瓦身上。我本应对此感到厌烦，但我总是无法对我的挚友生出这种负面的情感，于是我只能任由思绪盘旋在脑海里。

　　苏妮瓦，她对哥谭只有爱。这对生活在哥谭的人来说本就不同寻常，也许也是我为什么会和她成为好朋友的原因：我们都不太正常。

　　我对哥谭只有单纯的恨意。

　　“既然如此，”罗丝在这时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可能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把那些话说出了声。“那你为什么还想留在呢？恨一个人的话，不应该趁早远离或者进行报复什么的吗？我想这点对城市也适应。”

　　没想到罗丝能说出来这种话，平常她只会用胳膊勾住我的脖子，逼着我多喝几杯酒精上头的液体。

　　我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我觉得苏妮瓦还活着吧，也可能是我想看看哥谭还能烂到什么程度。”

　　然后，我就会和这座城市烂在一起。我心里想着，没把它说出来。

　　说再多也没有用，罗丝不会听进去的，也无法提供什么改善现状的可行建议。她是个合格的酒水朋友，我们在这个晚上一起喝得头昏脑胀，互相搀扶着在巷子里把胃里的所有东西倒空。

　　这时候的天空已经黑了下去，那个刺眼的蝙蝠标志在云层里散发着光芒。我匆匆瞥了一眼，意识到此时已经不适合待在室外了，如果我和罗丝都不希望第二天出现在下水道里或新闻频道上的话。

　　“希希希希卡……”她口齿不清地叫唤着，我不得不低下头凑近才能听清她到底在说什么，不过这也让我的脑袋更晕了。“你……住的地方……远……？”

　　酒精搅浑了我的脑袋，我得先好好想想罗丝是什么意思，然后把愈加强烈的呕吐感压下去，才能回答：“唔……挺远的。至少得十分钟吧。”

　　“哦，嗝，十分钟。”她说：“十分钟，不短了，十分钟……今晚来我家吧。”

　　“不要。”我当机立断地拒绝了，也清醒了一点，“谁知道你那里都有谁去过，我不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用过的那玩意上。”

　　“嘿！那是什么——嗝——话！”罗丝抗议地大叫道：“我家很干净的好吗？！”

　　我没有心思回她，因为下一秒，我们的上方传来一个预料不到的声音。

　　“夜安，女士们，我想现在可不是个适合喝得这么厉害的时候啊。”

　　我抬头望上去，黑色和红色在我的眼前晃动着。被酒精泡透了的大脑转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面前的物体。

　　“红罗宾。”我踢了踢蹲在地上额头就要磕上去的罗丝，“快点起来，罗丝，你的红罗宾来了。”

　　罗丝哼唧了几声，没有回应，看起来已经到了失去意识的边缘。

　　在现在这时候睡在大街上可是和出现在餐馆里的烤乳猪没什么区别。我缓了缓神，提着她的领子打了她几巴掌，成功把她的眼皮打开两条缝。

　　“什么……？”她呢喃着。

　　“看来你们需要点小帮助了。”红罗宾降落在距离我们有几步的地方，慢慢接近着，“你们都住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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