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不过去的恋人

　　一个人探索世界有很多种方法，最简单直接便是只身前往，如果说家乡是圆点，离开的距离便是半径，每个人这样在地图上画圆，创造属于自己的世界，当这个半径的距离越长，拥有的世界便越广。
　　肖舒自小没想过离开家乡，濠州是外省人羡慕不已的富饶之地，山河皆全，空气良好，冬暖夏凉，经济还算发达，有享誉国内的支柱产业，最重要的是，濠州本地就有不错的大学，虽比不上北上广深一流学府，叫出来也是响当当的985。自幼母亲便告诉肖舒，待在父母和家人身边，互相有个照应，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去旅行就好了。
　　“一家人，最重要的是在一起。”钟隐的话像一个烙印般刻在肖舒的心里。在12岁的肖舒看来，在一起就是一周七天都待在一起，自钟芒来到这个家里，她们就一直在一起。
　　从钟芒进入她的生活半径，肖舒就变了个人。放学路上的文具店吸引力骤减，那些看起来可爱漂亮的娃娃变得索然无味，小伙伴们相约一起去商场闲逛，肖舒都以“我要回去看我妹妹”挡了回去，班级里开始甚传，乖乖女肖舒已经成功变成一个“妹妹奴”；就连放学后一回家认认真真写作业，都变成一回家就飞奔进卧室和小不点玩，被外婆和三姨追得满屋跑，不让她打扰小不点睡觉。
　　可肖舒觉得自己比所有人都尽责，毕竟总是她第一个听到小不点睡醒哭闹，也是她第一个跑到床前去安抚独自睡觉的钟芒，小不点的回报很直接，每次看到自己的脑袋出现便咿咿呀呀地挥动小手，露出没有牙齿的微笑。
　　一两个月过去，肖舒觉得钟芒长大了一些，肖舒清楚地记得，之前她的小腿和自己的手掌一样长，可这几天，这两只白白嫩嫩的小腿俨然超过了自己的手掌。
　　嗯，看起来能长大。肖舒很是满意这个发现。
　　“我能抱抱她吗？”
　　“她现在太小了，腰还没法自己支撑，你抱不住的。”
　　“试试嘛，就一会，”晚饭吃完等待父母接回家的时间，肖舒哭丧着脸问三姨，“我想抱抱她。”
　　软磨硬泡下，三姨勉强同意了她的请求，外婆如临大敌，从钟芒的小脑袋靠在肖舒的怀里开始，外婆便张开臂弯，紧跟在肖舒面前，生怕连人带人一起摔倒，时刻准备做补救措施。
　　紧张的气息瞬间传染，肖舒自接过小不点，听三姨的话用一只手肘兜着钟芒的小脖子，一只手紧紧扶着她的腰部，两只胳膊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钟芒更是一脸茫然，从来在空中一刻不停挥舞的小手，迅速准确地找到了肖舒的衣服，一前一后紧紧抓住，闭紧双唇，一脸严肃。
　　细嫩的皮肤透着热气，只过了一会会，肖舒便有些撑不住了，靠着小背的手掌冒出汗来，把钟芒的小衣服都染皱了。抱孩子原来是这么难受的事情，和平日里看到截然不同，肖舒想要放弃，可三姨可怕的眼神近在眼前。
　　自己要抱的，咬牙坚持住。第一次，肖舒在心里埋怨起妈妈来，怎么过了这么久，还不来接自己回家呢。
　　“我有点抱不住了，”嘟囔的声音没有被听见，倒是钟芒更加努力紧紧地抓住她的衣服，一前一后都往下拽，拽得她脸红脖子也红。
　　三姨和外婆大笑起来，“你看她这副样子，叫她不要抱，非要抱，那就一次抱个够。”
　　“对对对，至少15分钟。”
　　15分钟……肖舒转身看了看钟，刚过去6分钟……转身的细微变化准确无误地传给了钟芒，她在怀里忽然打了嗝，吐出一口奶来。
　　“咦，快拿走！”肖舒连忙把小不点举了出去，生怕她嘴边的奶渍蹭到自己身上。钟芒也不甘示弱，更加用力地抓住肖舒的校服，生怕自己掉下去。两个人都憋红了脸，直到三姨笑着接了过去，拍了拍背，确认不再吐奶后重新放回床上。
　　肖舒终于松了一口气。小不点，到底什么时候能长大和我玩，现在简直比芭比娃娃还金贵。躺回床上的钟芒瞬间恢复了安全感，举起小手对着肖舒晃动，张开没有牙齿的小嘴啊啊啊地乱叫。
　　就是因为你不停地对着我张开手臂，才会给我错觉想抱你！小不点。肖舒自己恨得牙痒痒，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小脸。

　　很快，钟芒的活动半径便扩展开来，先是不安于躺着，学会了在床上抬头，想要摆脱身边的枕头护板，又学会了翻身，常常听到门响就会自己调转方向，看到肖舒出现，便使出她的招牌动作——张开双臂吱吱呀呀地欢迎肖舒放学回家。
　　秋去春来，肖舒在这一年学会了不少，物理化学有些枯燥，倒是生物课很有意思，观察树木的纹理，叶片刚发出时的嫩绿和老叶子的墨绿，都在课堂内外吸引着肖舒。
　　寒假全天都在外婆家待着，肖舒带孩子的经验渐渐丰富起来，钟芒则进步神速，不但学会在床上打滚，还可以在肖舒的“协助”下坐起来，视野进一步扩张，喝奶也不再吐得频繁。
　　200天来得很快，钟芒的活动半径从次卧里的母子床迅速扩展到了客厅，所有的家具边角都贴上了软软的防撞条，她不甘在原地张开双手欢迎肖舒回家，而是一听见动静便飞快地爬到客厅里，等待肖舒换了鞋放下书包，伸开双手，开心地爬向她，抱着她的大腿试图站起来，紧紧抓住肖舒的衣角不撒手。
　　9个月，钟芒可以自己站在沙发旁玩耍，甚至扶着边缘挪两步。家里人都在等待着她走路的那一刻，多少次扶她走路时试图放开双手，小不点都一脸茫然地举头望向大人们，定定地站在原地不动。

　　直到那一天。钟芒没有听到大门开启的声音，等到肖舒喊了一声“小七”，三姨像见到救兵一样从沙发上弹起，留下一句“看下她，我去个厕所”就一溜烟不见了，反应慢一拍的钟芒转过头，看到高高的姐姐站在不远处，亲切地向她伸出双臂，便转过身，摇晃着身体走来，闯进肖舒的怀里。
　　手上沾满面粉的外婆站在身后，一脸惊讶，“她自己走过来的？”
　　“对啊，”弯腰蹭了蹭软糯的小小脸蛋，逗得对方格格笑，肖舒并没有意识到刚才是属于两个人的“特殊时刻”。
　　“她刚才走路了？”外婆手上的面粉掉落了一些在地板上，“不能吧，才10个多月。”
　　回来的三姨加入惊诧的队伍，肖舒不喜欢被质疑，好像自己是说谎的小孩，“来，小七，我们再来一次，走去找妈妈。”
　　忽然被牵着手转了个方向，随即姐姐的手放开了，小不点一脸茫然地举头望向她，定定地站在原地不动。
　　“走啊，去找妈妈~”
　　“来，走过来。”三姨配合着伸开手，小不点看了看妈妈，又转头看了看姐姐，转回身抱住了姐姐的大腿，使劲摇着头咿呀咿呀地不知说什么。
　　“就说嘛，十个月也太早了。”外婆一只手接着落下的面粉，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准备回厨房。
　　“刚才就是她自己走的啊。”肖舒执拗起来，抱住大腿上的小不点，快走两步放到三姨面前，又飞快走到沙发旁蹲了下来。“小七，来，找姐姐~”
　　小不点再次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妈妈，又转头看了看姐姐，把大拇指塞进嘴里停顿了两秒钟，大大的眼睛咕噜咕噜转了两圈，慢慢张开手保持住平衡，胖乎乎的小腿迈出了第一步。
　　在场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步，两步，三步……
　　三个人盯着钟芒的腿，连呼吸都跟着它摆动的节奏，只有钟芒一个人盯着肖舒的脸，疑惑她紧张的表情，歪来扭去地奔着她前进。八步，第八步时钟芒伸手抓到了姐姐的衣角，咯咯笑出来，再次抱紧了大腿。
　　还没等肖舒抱上去，三姨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来，抱起钟芒亲了个够。
　　“钟芒太棒啦！”
　　近在咫尺的大腿被剥夺了，钟芒扭曲着身子想要再找回，无奈被妈妈限制了活动范围。
　　“都说她自己会走了，你们还不相信我。”姐姐站在原处等待，等待她扭着身子张开双臂，被一把抱回怀里，“我们小七就是聪明！”
　　“小七？”欣喜之外，外婆问出了疑惑。
　　“因为她是星期天来到我们家的啊，对吧，小七~”
　　“嗯啊~”小不点流着口水发出赞同的声音。
　　“还是不要叫小名了，大家都叫小名，外面的人都不知道大名是什么了。”三姨表示反对，她自小被叫小名，以至于提及大名没人对得上号。
　　“家里人叫有什么关系，对吧，小七~”
　　“嗯啊~”伴随着口水的声音清晰无比。
　　“还是叫大名吧，对不，钟芒？”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肖舒一阵得意，不管别人，我们自己叫就好了。

　　早早迈出第一步的双腿，从这一天开始，定下了钟芒探索世界的原点，开启了渐行渐远的世界半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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